天葬臺的清晨（外十首）

瀟瀟

一顆空蕩蕩的頭顱，一陣風(fēng)

的遷徙，一群飛翔的白骨之灰

手牽著手，吹進了這個黎明

那些走向天邊的皮肉

使陽光伸出舌頭，急驟升起來

這個世界的最后一次歌唱

是鐵錘躍進肉體濺出的火星

她的速度

是手指解開衣裳的一瞬

是某個雨夜之人，萬念俱灰的清晨

西藏，唵嘛呢叭咪吽

我失身在喜馬拉雅

那個叫西藏的地方

一滴血，噴薄的太陽

逆境極限的母親

長滿苔蘚的苦難向你磕頭

桑煙、經(jīng)筒、幡旗

你坐落在寒冷的高地

輪回的密碼

破譯人類的淺薄

渡過生老病死四條河流

真言六字的普照

是全部的光，是神靈

是頂峰上的降落：

哦，西藏，唵嘛呢叭咪吽

移交

深秋，露出滿嘴假牙

像一個黃昏的老人

在鏡中假眠

他暗地里

把一連串的錯誤與后悔

移交給冬天

把遲鈍的耳朵和過敏的鼻子

移交給醫(yī)學(xué)

把缺心少肺的時代

移交給詩歌

把過去的陰影和磨難

移交給傷痕

把破碎的生活

移交給我

記憶，一些思想的皮屑

落了下來

這鉆石中深藏的影子

像光陰漏盡的小蟲

密密麻麻的，死亡

是一堂必修課

早晚會來敲門

深秋，這鐵了心的老人

從鏡中醒來，握著

死的把柄

將收割誰的皮膚和頭顱

低處的燦爛——致趵突泉

順著向上的生活哲學(xué)

孩子們呱呱落地

就開始仰望，開始追趕

我們仰望鳥窩，追趕蜻蜓

仰望山頂，追趕老虎、獅群

仰望另一個星球，追趕光年閃電

我們仰望所有，認為的高度

我們追趕一切，認為的遠方

受雇于肉體的脆骨，多年勞損

讓我們統(tǒng)一患上頸椎病

我們隨波逐流，巷戰(zhàn)，炮轟

虐殺。又賠償，懲兇

是非黑白

像兩根枯藤相互纏繞

如果戴上宇宙的望遠鏡

螞蟻是我們的親戚

老鼠、跳蚤、豹子、人類

就是四個卑微的名詞

所以，請放下我們的身段

彎腰，屈膝

三股清花綠亮的趵突泉

就在陽光下，三朵水靈芝

這噴涌、流淌的寶貝

一直在人類的低處

洗涮著我們好高騖遠的心疾

這低處的燦爛，是我們丟失的

秋天的洪水猛獸

九月的某一個日子

帶有水果瘋狂的氣息

朝東的陽光彎下腰來

瞇著眼，從窗臺上偷聽

那間臥室粉紅色的聲音

當秋天的尖叫在一張床上濺起浪花

左邊流淌的洪水就越漲越高

騎在水上的猛獸

一次、二次、三次落進高潮

這時的死亡含有蜂蜜的味道

虧欠

我就這么對著空氣

渾身閃電雷鳴

那些心底密封的聲音

一起喊——

寶貝老公，親，愛

小爸爸，痛，壞蛋

快，快，到了……

想……死……

一切肉麻

說不出口的

語無倫次的

顛三倒四的瘋語

然后……

房間堆滿了

書籍般的寂靜

你不會知道

深夜，臥室的

小鬧鐘

滴嗒著破舊的

時間水滴

讓我恍惚的聲音

你不會知道

被書籍分為兩半的我

渴望放開的另一面

是的，我還虧欠你

一次

萬物盛開的高潮

冬天

這個冬天寧靜而傲慢

這個冬天和冰雪降落在高處

好白，好白啊

我站在風(fēng)口，心在上升

純凈的靈魂！雪

這個高處的奇跡

我是否認錯了天氣

積雪的樹上長滿了梨子

和往日一樣甘美，清香

許多事物欣喜若狂

感謝此時活著或者死

多么偶然又刻骨的幸福

在雪白的邊緣

我一身的花瓣驟然消失

它世界

在星星的世界

人是靠近太陽的火焰

糖果、皮鞭、一口深井

也是犯罪、紛爭

暴力，輸光愛的狂徒

是一根讓自己向上

攀爬的繩索，而不是梯子

請寬恕星星吞吞吐吐

向人索要一個詞

就一個詞

再寬恕星星提著失落的

透明餐具，從人的輕視

和憤怒出逃

這個詞讓星星多么孤單

這個詞是用蘿卜、牛腩

文火熬煮兩個小時

配上香菜、剁椒、蘸水

和渴望縮短它世界的

“愛”啊

有時，一個詞

秋天，通過黃金的十月

嚼著舌頭，叫來

一杯杯烈性的二鍋頭

眼看著一首詩的光芒縮進肉體

把人心弄得飛起來

有人在一口氣中出走

有人在一個句子中悔恨

有人在借一些詞語殺人

一場暴雨像耳光落了下來

秋天，這黃金的軟有些招架不住

有人借著酒勁用假象來支撐，卻忘了

有時一個詞可以要你飛到天上

也可以要你生不如死

痛和一縷死亡的青煙

這些年，我一直在酸楚

這朵空空的云中

最喜歡的人，在氣候外變冷

在命運里掙扎

一夜之間，被內(nèi)心的大風(fēng)吹到了天涯

壞消息像一場暴雨越下越大

我撐著傘，雨在空中突然停止

記憶的疼痛從半空瓢潑

我渾身發(fā)抖，無處可去

一場春天的鵝毛大雪，短暫而詭秘

世界變態(tài)，浮在冰涼的水面

我悄悄流淚，雨雪

又在我的臉上下起來

伸手觸摸，痛和一縷死亡的青煙

從指尖爬上額頭

秋天的死皮在冬天的臉上削落

愛，一步跨進了冬天

我用疼到骨髓的傷口斟酒

一生一世，嫁給了空氣

刺痛的雪豹

我常常聽見血液里

那只孤獨的雪豹在南迦巴瓦

幽幽地哀鳴

陽光停在痛中

寒冷瞧著我的臉

冰雪是眼淚的花瓣

融進隱痛的心中翻滾

你被生活強行推到了遠方

光陰在撕裂的半路上倒下

我被卡在一團時間的亂麻中

用一寸寸挫敗喂養(yǎng)歲月的乳牙

今夜想念拖著云朵勇往直前

天空也朝你揚鞭策馬而去

我咬著嘴唇

刺痛的雪豹踏著天上的星星朝遠方追趕

從一座雪山到另一座雪山

從京城到世界的邊緣

從悲到喜，從合到離，從生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