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漢語人稱后綴“子”的色彩意義

李楠+李杰

摘 要： 本文先對詞綴“子”的研究歷程和現(xiàn)狀做了簡要介紹，然后從色彩意義的角度對漢語詞綴“子”和英語詞綴“-er”在構(gòu)成名詞結(jié)構(gòu)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來的異同進行了比較，進而說明了漢語詞綴“子”只有成詞性，而沒有附彩性功能。詞綴“子”不具備附彩性功能還可以從方言中找到證據(jù)，主要是在“子”詞綴缺失的方言中貶義色彩并沒有缺失；硬性強加“子”詞綴后方言中并沒有出現(xiàn)或者增加貶義色彩。

關(guān)鍵詞： “子”綴詞 詞綴“子” 方言 跨語言比較

漢語形態(tài)變化不豐富，從語言類型學上看屬孤立語。在詞匯層面，漢語構(gòu)詞以復合法為主，詞根加綴法很少使用。但詞綴稀少的語言事實并沒有降低語言學家對漢語詞綴的研究興趣，各家看法不盡相同。對詞綴的界定主要有三個視角：語義上虛化；形式上位置固定；語音上輕聲化。因“子”幾乎完全迎合了以上三點，因此被界定為漢語名詞的典型后綴（力量，2006，楊振蘭，2007b，楊賀，2014）。

對漢語詞綴“子”的考察多建立在歷時比較上（郭錫良，2000，郭作飛，2004，楊賀，2014），偶有共時研究，也是在漢語內(nèi)部（力量，2006，楊振蘭，2007b），語際比較很少。詞綴“子”和“-er”在兩種語言中都具有成詞功能，漢語學界普遍認同的觀點是“子”有感情意義和語體色彩。本文擬通過對中英文后綴的對比，以“子”和“-er”為比較焦點，在說明兩者共同點的同時，進一步論證現(xiàn)代漢語詞綴“子”本身是否具備色彩意義。

一、跨語言比較的啟示

根據(jù)生成語法，所有語言的內(nèi)部機制在原則上是保持相當大的一致性的，只是在具體參數(shù)設(shè)置上有所差異。喬姆斯基將這種現(xiàn)象形象地描述為控制電燈開關(guān)的黑匣子。這種一致性是語言的共性，漢語詞綴和英語詞綴也不例外。

1.騙v.+子：騙子n.

2.販v.+子：販子n.

3.戲v.+子：戲子n.

漢語動詞“騙、販、戲”加詞綴“子”后分別變成了相應的名詞，并且該名詞都具有貶義色彩。楊振蘭認為這是漢語稱人后綴“子”的感情色彩標記，體現(xiàn)了“‘子的色彩標記功能”。從“子”綴詞整體角度看，貶義色彩說是沒有問題的，“騙子、戲子、販子”的確具有貶義色彩。但我們認為詞綴“子”本身是否具有貶義色彩標記功能仍有待商榷，至少從現(xiàn)有證據(jù)上說尚難定論。下面看幾個英文例子：

4.lie v.（撒謊）+ -er：liar n.（撒謊者，騙子） （-ar為變體，因已有l(wèi)ier一詞，表達“躺臥者”之意）

5.deal v.（交易，經(jīng)營，處理）+ -er：dealer n.（經(jīng)銷商，交易商，中間商）

6.dance v.（跳舞） + -er：dancer n.（跳舞的人，舞者）

4—6例中，我們感覺不到-er的貶義色彩，“dealer，dancer”至少是中性意義的，而liar的貶義色彩明顯來自動詞根“l(fā)ie”。因此，-er只有成詞性功能，而沒有附彩性功能。其成詞性具體表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改變詞類，由名變動，同時語義發(fā)生延續(xù)性改變（與詞根有密切關(guān)系，可看做一種意義延伸）；二是擴充音節(jié)，上例中均是由單變雙。音韻在詞匯演變過程中的作用我們將另文闡述，此處只看語義。

英語后綴-er沒有附彩性的語言事實提示我們對例1—3進行再思考：“子”是否具有附彩性？我們再看一組漢語例子：

7. 拐 v. + 子 ： 拐子 n.

8. 剪 v. + 子 ： 剪子 n.

9. 矮 adj. + 子 ： 矮子 n.

10. 樂adj. + 子 ： 樂子 n.

例7—10中最后生成的名詞結(jié)構(gòu)似乎色彩意義不像1—3那樣統(tǒng)一了，“拐子”和“矮子”貶義色彩比較明顯；“剪子”就沒有貶義色彩了，其色彩意義為中性；而“樂子”也沒有明顯的貶義色彩。這樣，漢語詞綴“子”的貶義色彩說就站不住腳了，對“騙子、拐子、混子、矮子、戲子、販子”等詞的貶義色彩只能從其詞根找淵源，即其貶義色彩來源于“騙、拐、混、矮、戲、販”等詞根。這其實不難理解，“騙、拐、混”本身就是貶義色彩濃厚的動詞；“矮”是用來形容人體型不好的形容詞；而“販、戲”在歷史上都是低下卑賤的職業(yè)，表達其從業(yè)人員的“子”綴詞帶有貶義色彩是自然而然的結(jié)果。與之形成對應的是“剪、樂”二詞根，其本身感情色彩就是中性的，加詞綴“子”后形成的表達仍然是中性的，故可以推斷“子”不是感情色彩的來源。

二、來自方言的證據(jù)

楊振蘭認為詞綴“子”的貶義感情色彩與其口語語體色彩是有機統(tǒng)一的，“對稱人的‘子綴詞而言，在蘊含感情色彩的同時……還體現(xiàn)出鮮明的口語體色彩”。這在慣用語當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如“眼珠子、使性子、護犢子、甩臉子、花架子”等。但是，這些證據(jù)都不能說明整個詞表達的貶義色彩來自于詞綴“子”，至多說明詞綴“子”傾向于與貶義色彩的結(jié)構(gòu)相組合構(gòu)成新表達式。力量指出“子”和“兒”等后綴的廣泛使用與“某些方言的影響也不無關(guān)系，北方多用‘兒，南方多用‘子”?？梢姡白印焙汀皟骸蓖瑯邮蔷哂谐稍~性的詞綴而已，新表達是否發(fā)生此類改變視具體情況而定，但其不具有色彩標記功能應該可以肯定。請看下例：

11.本來都是拉鋤把子種地的莊稼漢，到這種場合卻像很有紀律的人，大家看了會子，都默默地脫掉鞋子，在屁股底下一墊，坐下了。（馮志 敵后武工隊）

12.這四個人別看年輕，每個人的故事都夠說會子的。（劉流 烈火金剛）

13.等她說完了，歇了一會子，仍然不見王曉燕回答她，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楊沫 青春之歌）

以上各例中詞綴“子”均沒有貶義感情色彩，而且將“子”換成“兒”不會改變表達式的感情色彩。如：

14.等她說完了，歇了一會兒，仍然不見王曉燕回答她，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據(jù)此我們基本可以斷定“子”和“兒”的選擇更多的是體現(xiàn)了作者個人或者說故事情境中的語體特征，即方言，而沒有感情標記。

除了“子”、“兒”在南北方方言中的不同外，“子”詞綴貶義色彩說還有一個無法解釋的方言問題——方言中的“子”詞綴缺失現(xiàn)象?！白印痹~綴缺失現(xiàn)象導致兩個對于貶義色彩說來講很難解釋的問題，一是“子”詞綴的缺失并沒有消除該方言中貶義色彩；二是給該方言硬性強加上“子”詞綴后貶義色彩未得到增強，其口語語體色彩反而減弱了。這種“貶義色彩說所支持的“貶義語義和口語語體一致性”說法相矛盾。以魯中地區(qū)的淄博方言為例，“子”詞綴基本不出現(xiàn)，而是通過重讀并延長尾韻母的辦法表達動作執(zhí)行人的意思。如：

15.拐 v.（guǎi）：拐 n.（guǎiii 重讀并延長，指行拐賣勾當之人）

16.剪 v. （jiǎn） ： 剪n. （jiǎnan 重讀并延長，指剪東西的工具）

17.俺這把刀（dǎoao，此處“刀”要重讀并延長，同時聲調(diào)由平聲變上聲）挺快。（我這把刀子很鋒利）

例17中，添加“子”詞綴后不僅沒有使整個詞表達的色彩意義向貶義方向發(fā)展，反而使其口語語體特征減弱，顯得與方言格格不入。

三、結(jié)語

現(xiàn)代漢語詞綴系統(tǒng)雖然呈封閉狀，但對其之研究卻有愈來愈大之勢。僅僅依靠歷時的溯源和漢語內(nèi)部的比較有時候容易一葉障目，要想做到對語言現(xiàn)象解釋的充分性，跨語際比較和多語種預料支撐必不可少。本文通過漢英詞綴比較和漢語北方方言的證據(jù)，初步說明了詞綴“子”不具備決定“子”綴詞感情色彩功能的觀點。雖然詞綴“子”的感情色彩意義標記功不能確定，但其確實有與貶義詞根結(jié)合的傾向性，還有待進一步探索。同時，方言尾重音的現(xiàn)象提醒我們韻律制約是一個值得繼續(xù)深挖下去的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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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研究為2015年度山東大學（威海）教學研究與教學改革立項項目——“派生詞素視角下的外語詞匯教學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1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