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含章
2008年,我第一次采訪了烏里·???,內(nèi)容圍繞他的中國當代藝術收藏的來龍去脈,我給了他一個稱號叫做“中國當代藝術教父”。
“教父”一詞在西方意味著一個新生孩子的父母之外的守護人,正如烏里·??嗽谥袊敶囆g里扮演的角色—— 幾十年守護著一個東方國度社會轉(zhuǎn)型期的藝術檔案。當時我沒有叫他藏家,因為藏家在我的定義里包含了個人鑒賞力,而在與烏里·希克的幾次采訪中,他都提到自己的第一批收藏,即2012年宣布捐贈給香港M+博物館的1000多件作品并不包含個人品位。
在80、90年代的中國,個人欲望還在半夢半醒之中。物質(zhì)漸漸寬松,外來物資進入日常生活,我們穿起牛仔褲,打開可口可樂,聽著港臺歌曲;80年代結(jié)婚講究“三大件”,即冰箱、彩電、洗衣機。在那個時代,藝術特別是當代藝術對中國人來說是陌生的。
烏里·??耍粋€外國人和一個旁觀者做了當時的中國人不敢和沒意識到要做的事,收藏了那段多姿多彩社會轉(zhuǎn)型中的中國歷史。他不僅是一個拯救者,還為中國當代藝術后來在國際上的發(fā)展注入了催化劑。不管他的收藏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人們對他后來的捐贈有多大爭議,烏里·??藢χ袊龀龅奈幕暙I是不能否認的。
2016年在瑞士,當?shù)睾芏嗳碎_始知道烏里·希克,在這之前很少有人知道在離城市盧塞恩不遠的城堡里究竟住的是誰。
2016年2月,瑞士伯爾尼美術館和保羅克利中心共同舉辦了烏里·??说闹袊敶囆g個人藏品展“Chinese Whispers中國式傳話”。傳話游戲曾經(jīng)是我們小時候玩的集體游戲,大家圍作一圈,第一個人把想說的傳遞給下一個,傳遞過程中發(fā)生的誤解和修改使最后一個人接收的內(nèi)容發(fā)生了變化,“中國式傳話”暗示著文化交流中不可避免的理解出入。
展出的150件作品跨越了中國15年歲月,4個月展期中來到伯爾尼美術館參觀的人流量超出一年總和,于是美術館決定延長展期。這部分藏品預計兩年后將以小型版本在維也納展出,之后將與其余作品共1000多件離開歐洲大陸落戶香港M+博物館。
2016年夏天,還有一部關于烏里·??说碾娪啊癟he Chinese Lives of Uli Sigg烏里·??说闹袊睢鄙蠙n了,共93分鐘,電影從他70年代末決定為瑞士迅達電梯集團出征中國開始,到之后成為瑞士駐華大使并開始在中國展開收藏,四十年與中國的情誼,一個冒險家,政客,商人和收藏家的豐富人生。
2016年,烏里·??朔路鸾痪砹?,告知世界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向人們展示自己的成就,并用電影總結(jié)了他的人生。
目前他在做什么?今后又有什么打算?帶著這樣的疑問我在今年9月踏入了在蘇黎世的Sch?nberg別墅,Sch?nberg別墅是瑞士Rietberg博物館的一部分,在那里他正為蘇黎世大學EMBA“藝術市場”課程的學生們舉行講座。1968至1972年,烏里·??嗽谔K黎世大學學習法學,我第一次知道我們居然是校友。
當我走進課堂時,講座的內(nèi)容正圍繞著“藏家的分類”。
烏里·??酥v授:收藏的最初級是不停地購買和積累,當這些積累的物質(zhì)開始形成一種邏輯,并且它們之間也產(chǎn)生關聯(lián)后才可以被稱作收藏。
藏家大致分為五類:第一類購買藝術品是為了投資,通常他們擁有資本和自己的藝術顧問,很多中國藏家在收藏的時候總會想著投資。
第二類是主題藏家,他們通常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制定出一個核心主題,圍繞著主題進行收藏,這是一個困難的工作,特別是資產(chǎn)雄厚的藏家,因為他們的喜好常常會發(fā)生變化,但這類藏家往往會從收藏中得到無限樂趣,收藏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
第三類是社會地位型收藏,這類收藏往往不是很有趣,也沒什么可學的,這類藏家只購買大師之作,這種收藏方式在發(fā)展中國家常常見到,成為一種迅速彰顯自己社會地位的捷徑。
第四種是網(wǎng)狀收藏,這類藏家通常會關注二三線的藝術家,這種收藏模式很多藝術機構(gòu)都采用,因為藝術機構(gòu)有研究部門,有這樣的時間和機會挖掘到那樣的藝術家,這些二三線的藝術家在作品中擁有他們各自的潛臺詞,與大師之作一起讓整個收藏系統(tǒng)成為一個完整的網(wǎng)絡,能夠做到這點的藏家將會獲得雙重酬勞,經(jīng)濟和個人成就上的。
第五類藏家是目前的一個新現(xiàn)象,他們很年輕很國際并擁有資本,有收藏藝術品的習慣,通過為博物館進行購買,坐進了博物館贊助人藝術品采購委員會,通常這樣的委員會一個博物館里可能有幾十個成員,會費在幾萬美元一年,他們通過這樣的贊助來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并從中在博物館的社交環(huán)境里搭建起自己的商業(yè)關系網(wǎng)。好的藏家應該懂得自己,并知道自己的極限。
在講座中烏里·希克認為自己當年說服了瑞士藝術評論家Harald Szeemann在1999年威尼斯雙年展上展出了中國當代藝術,以此讓中國在世界藝術舞臺上初露身影。隨后,2005年他在伯爾尼美術館舉辦的“麻將”中國當代藝術展引發(fā)了西方對中國當代藝術的需求。他說自己不僅讓中國當代藝術被世界關注到,還經(jīng)常告訴藝術家應該創(chuàng)作什么。
這時課堂里一個女孩提出了疑問,她說,“這不應該是藝術評論家做的事嗎?”烏里·希克回答,“我覺得他們需要我的意見?!?/p>
又一個男生舉手,他問,“在您決定捐贈前的幾十年里,是否也在市場上進行交易?”烏里回答,“我沒有出售過一件作品?!?/p>
之后的一個多小時里烏里用幻燈片向大家介紹了自己的收藏歷程,他說其實在買第一件中國當代作品時,自己并不喜歡,那是一件抽象作品,與西方比較那件作品的風格已經(jīng)過時,他之所以買下是因為當時沒有人在收藏中國當代藝術,于是有了念頭想系統(tǒng)記錄中國的這段文化歷史。
幻燈片最后是他目前進行中的收藏,烏里說自己已在第一批收藏中完成了使命,現(xiàn)在的收藏會根據(jù)個人喜好來選擇,因此與捐贈的那一批作品不同。
他在幻燈片上展示了幾件來自非洲,亞洲和瑞士的藏品,其中有加納的Mahama Ibrahim,緬甸的Aung Ko,瑞士的Streuli Christine 和Rémy Markowitsch,他認為因為自己與中國四十年的交情,收藏還將以中國為主。
課后,我為《財富堂FA》雜志做專訪的時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