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的窗外也可以開出繁花

14歲那年，我比同齡人胖了很多。

我很自卑，亦很苦惱。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長著長著就長成這個樣子了。我害怕被人關注的目光，害怕同學口無遮攔的玩笑話，寧愿自己被當成“隱形人”，可是，我連實現(xiàn)這個想法都很奢侈。

面對嘲笑，我沒有勇氣反抗，想哭卻不敢哭，14歲了，我不想當眾哭鼻子，唯有偽裝堅強，可即使這樣，他們也會說：“胖子修煉得好，真是皮厚到極致。”

有很多次我都不想再去學校上學了，面對沒完沒了的嘲笑太累了，可是不去學校我能去哪兒呢？

我以為我會這樣暗無天日地過完我的中學時光，然后和當年的同學再也不相見?？墒怯幸惶?，因為座位的調動，語文課代表韓江成了我的同桌。

韓江是個安靜的男生，不愛說話，只喜歡用文字表達。他把東西搬過來時，禮貌地對我點頭微笑，我愣住了。在這之前，沒有人這么禮貌地對待過我，一時，心里有感動和欣喜。

我和韓江以前沒有講過話，兩人的位置離得遠，彼此雖是同學，但很陌生。我不了解他，只知道他的成績是年級里最好的，還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在整個班上，唯有他沒有嘲笑過我。

韓江人緣好，大家都很喜歡他，那些比他高半頭的男生還一臉臣服地叫他“韓哥”。

我自卑，但我又不甘自卑。可能每個胖子都有一段辛酸史吧，特別是胖女生，那種難過無處傾訴。

韓江成為我的同桌后，我的日子終于安靜下來，再不會一下課耳邊就響起“胖子”的叫聲。

韓江很少主動與我交流，但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至少他不會嘲笑我，對我總是溫文爾雅。我可以安靜地看自己喜歡的書，不被打擾地做“白日夢”。

每天晚上的自習課，韓江總是很快就寫完作業(yè)，然后埋頭寫文章。剛開始我不知道他在寫什么，很好奇，于是有一次趁課間休息，他不在教室時偷偷地看了。直到那時，我才后知后覺地知道韓江在寫小說。

那是一篇精彩的懸疑小說，才看了一個開頭我就被吸引住了，直到韓江進了教室，站在我面前，我都沒有發(fā)覺。

“好看嗎？”韓江問。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稿件塞回桌洞，臉早已漲得通紅，囁嚅道：“對不起！寫得太精彩了，我好奇翻看一下就被吸引住了?！闭f完話，我就深深地埋下頭，準備迎接他的“怒吼”，畢竟我沒有經(jīng)過他的同意翻看他的稿件，被罵是應該的。

等了好一陣，韓江都沒有發(fā)出“怒吼”，他還高興地問我：“故事真的精彩嗎？”見他沒動怒，我興奮地抬起頭說：“精彩！”

我雖然成績一般，但喜歡看書，大把的時間都在看各類小說中度過。

“你喜歡看小說？”韓江在老師進教室前，繼續(xù)問我。

很難得有人這么主動與我說話，我很興奮：“我喜歡，我看過很多小說，你的文風詼諧，故事又很抓人……”話未說完，老師已經(jīng)來了，我只好閉嘴，抱歉地朝韓江笑。

“下課后我們繼續(xù)聊，你很棒！”沒想到，韓江匆忙地遞了張紙條給我。

那一堂課，他很認真，我卻沒法靜下心來聽老師講課，一顆心仿佛飛到了云端。

我對小說的認識拉近了我和韓江的距離，直到這時，我才知道他發(fā)表過很多文章，還出過書。不過，韓江很謙虛，他喜歡聽我的意見，他說我的眼光很獨到。

得到韓江的認可，我多了些自信，而且我很榮幸地成為他小說的第一個讀者。那種喜悅的心情我無法用言語表達，一個從來都被大家嘲笑的胖女孩，突然得到一個男生的尊重和肯定，該是多榮耀的一件事。

韓江還鼓勵我跟他一起寫小說，他說：“你看過那么多小說，而且眼光精準，我相信你動筆寫，也很棒的。”

其實我一直有寫小說的想法，只是懶，大把的時間還是打發(fā)在看小說上，但后來完全不同了，有韓江的鼓勵，而且我能成為他“志同道合”的同桌，該有多幸運。

韓江還對我說：“作為學生，學習永遠是第一位的，別的時間就可以用來寫小說和看小說，這樣父母才不會干涉……”

我很認真地聽取了韓江的話。就像他自己，合理安排時間，學習寫作兩不誤。從那時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在堅持寫作，因為韓江說，愛寫作的人都有一顆晶瑩剔透的心。

我相信這句話。在寫作中，我找回了久違的自信，對學習也充滿熱忱。

除了韓江，沒有他人知道我也在寫作，我很享受這個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秘密。

有一天下午，我比平時早到學校。剛要進教室時，突然聽到有幾個同學在議論我，他們嘻笑著你一言我一語，一起奚落我，然后哄堂大笑。

我不安的心緊張地縮了縮，習慣性地低下頭，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雖然一直被嘲笑，但每一次面對，我還是會傷心難過。

“你們怎么能這樣說阿杜呢？誰希望自己胖呀？她已經(jīng)為此很難過了……雖然她很自卑，但她很有才氣，你們沒發(fā)現(xiàn)嗎？自卑的窗外也可以開出繁花。”

聽聲音，我就知道是韓江在說話。他說得多好呀，“自卑的窗外也可以開出繁花”，這個美妙的句子仿佛一副靈丹妙藥在瞬間就讓我蒼白的心充盈起來。

我在教室外站了一會兒，回味韓江的話，然后昂首挺胸地走進了教室。就算自卑，我也可以通過努力讓平凡的自己變得不那么平庸。

看見我進教室了，嘲笑我的同學立即噤聲，我卻第一次勇敢地面對他們展露出笑容。看見我笑，那幾個同學反倒尷尬起來。

“我有好消息告訴你?！辈抛?，韓江就悄悄告訴我，“編輯在QQ上留言給我，我和你的小說都通過了終審?！?/p>

人生往往就是這樣，有一個好的開始后，沿著正確的方向走，總會有收獲。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韓江，他的鼓勵讓我開始有自信，他的監(jiān)督讓我不再放棄自己。

很多年以后，我還會回憶起當年的情形，心里依舊充溢著滿滿的感激。我的第一篇小說，是韓江幫我找雜志投稿的，他說我一定行。

后來在韓江的帶動下，我一直堅持寫作，我們約定好——要用一生的時間經(jīng)營文字。

初中畢業(yè)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韓江，聽同學說他家在那年夏天就搬去了廈門，后來又移民去了加拿大。

我很遺憾沒有親自感謝他，是他在我最迷茫最自卑的時候，把我拉出了青春的泥潭，找到了一條適合自己的路。

“自卑的窗外也可以開出繁花”，這是韓江說的，是我在倉皇流年中印象最深的一句話。這句話溫暖了我孤單寂寞的青春期，也讓我從此有勇氣從容地面對未知的人生。

賈清巖摘自《高中生之友》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