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格·托馬斯的焦慮性人格探析

周維維

摘 要：焦慮乃是“一種處于擴散狀態(tài)的不安”，從人本主義角度來看，是人的自我意識受到威脅所做出的基本反應(yīng)。它涉及內(nèi)在沖突，是自我覺知的一項重要產(chǎn)物。小說《土生子》的主人公別格·托馬斯處在一個黑人看似在法律上獲得解放，實則仍備受身心壓抑的時代。他擁有不同于自己祖先的反抗意識，極力意欲爭取個人人格的進一步解放，但是，殘酷的現(xiàn)實使他明白那是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幻想。由此別格背負了來自各方的沉重焦慮。而這些積壓在別格心中的焦慮注定了他最終會尋求一種極端的方式減輕或擺脫焦慮。因此，最初殺死瑪麗小姐從表面看來是誤殺，其實別格內(nèi)心沉重的焦慮早已使之成為必然。本文將從羅洛·梅的焦慮理論探索別格的焦慮心路歷程，使讀者獲得啟發(fā)，幫助讀者以更好的心態(tài)對待焦慮，管理焦慮，從而實現(xiàn)焦慮對于人類的積極價值。

關(guān)鍵詞：《土生子》；別格·托馬斯；焦慮；存在主義心理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9--03

焦慮是存在于人心中的情緒，但它又不只是人類情緒的一種，也不只是抽象的心理學概念，它作為人類的基本處境無所不在。它通常被看作是負面的，需要盡量避免，但事實上，正常焦慮對人類有益。人本主義心理學家認為“人有焦慮便有活力”。因為人之所以會焦慮是因為自己處于一種面臨著要做出自我選擇的處境，合理判斷做出最好的選擇即實現(xiàn)了焦慮的積極價值。而后者不但可能會影響人正常的生理系統(tǒng)，且會危及到人格的核心。

《土生子》中的主人公別格·托馬斯即是一個典型的有著病態(tài)性焦慮的人。作為一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黑人，別格身心備受煎熬。他處在一個焦慮的時代。別格的意志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面臨著重大危機。冷漠，挫折，疏離感和對生活的厭倦，使處在無所適從中的別格深感迷茫，他猶如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失去了航標和方向，焦慮占滿了他的整個內(nèi)心。生活中，艱難度日的現(xiàn)實使他對壓迫黑人的白人懷有極深的怨恨；心靈上，他是一個新時代的青年，追求與白人同等的地位并獲取更好的生活是他的人生目標。但是，盡管別格存有反抗白人壓迫的意識，他的人生之路卻異?？部?，直至最終完全毀滅。對于自我身份，自我存在，自我價值以及人際關(guān)系等遍布生活各個方面的焦慮令別格窒息，在他內(nèi)心積壓已久的焦慮早已發(fā)展到病態(tài)焦慮的地步，他終究會尋求極端的途徑緩解或擺脫焦慮。因此，失手捂死瑪麗小姐表面看來是誤殺，其實別格內(nèi)心的病態(tài)焦慮早已使之成為了必然。病態(tài)性焦慮終究顯露出其惡魔的一面，把別格推向罪惡的深淵，直至完全毀滅他自己。

一、對自我存在的焦慮

生存還是毀滅是困擾某些人一生的難題，這些人由此產(chǎn)生關(guān)于自我存在的焦慮。他們有兩種選擇，要么茍且偷生，要么果敢赴死。別格便是其中一員。始終縈繞于別格內(nèi)心始終的念頭便是要生存下去。從哲學上來看，存在是人的立身之本，人天生就對生存有著無限的渴望。但是“個體無時無刻不受到存在感喪失的威脅， 而對這種威脅的覺知就是焦慮”[4]對于別格來說，最初誤殺瑪麗小姐是為了保留自己的性命，逃跑并在途中殺害女友蓓西仍是為了求得一線生機，即使是在最后宣布審判結(jié)果后，別格仍說自己不想死。長期受到壓抑的別格，強烈的無力感在他身上產(chǎn)生，進而引發(fā)他內(nèi)心持續(xù)的焦慮，他感到空虛?！盀榱藦浹a心靈的空虛，有些人往往在暴力行為中尋求解脫，而別格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他總是尋求暴力解決問題?！白鳛楹谌吮旧淼慕箲]和不安全感充斥著別格每一個毛孔”，而這種不安全感只有轉(zhuǎn)化成暴戾的行為才能得以釋放。

生存的欲望可以讓人為求生而死。而別格誤殺瑪麗小姐恰恰也是因為別格的病態(tài)性焦慮使他鋪就了自己的毀滅之路。“人一旦從存在狀態(tài)進入非存在，便意味著他將失去人類所獨有的特點。因此，人類對死亡的恐懼便成為人類焦慮的一個重要特點”。別格在威脅到自己生命的情境下，對于死亡的焦慮使他為求生而不顧一切?；蛟S若別格在當時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什么都不做，祈求瑪麗不出聲，那他也并不一定會死。但是，以為生存的焦慮所衍生出的求生本能及下意識的反應(yīng)，別格只會選擇拿枕頭悶著瑪麗小姐，防止她發(fā)出一丁點對自己的生命構(gòu)成威脅的聲音?，F(xiàn)實中黑白兩個種族的嚴重不平等使他深信高高在上的白人會讓自己的冒險通向必死的道路。

二、對自我身份的焦慮

在別格所處的年代，黑人早已在法律上獲得了與白人同等的自由，但白人無處不在的壓迫使別格一直在疑惑自己的身份究竟為何。是低于白人一等的黑人奴仆？還是同白人一樣平等存在于這世界上的人類的一員？理論上來說，“當個人預(yù)見可能性的同時，焦慮就已經(jīng)潛藏在那兒了”?？梢哉f別格預(yù)見了黑人可以擁有和白人同等身份的可能性。但這種可能性在現(xiàn)實中并未實現(xiàn)過。在別格之前，未有任何一個黑人獲得了和白人同等的社會地位，自由，權(quán)利。這樣相對虛幻的可能性必然涉及焦慮。別格為自己的身份所焦慮，因為他對于自我獲得更好的身份懷有美好的希望。他渴望獲得同等的自由，權(quán)利?？伤K究意識到一切都是自己徒勞的奢望。

擁有美好的期望會讓人對于實現(xiàn)這樣的期望擁有無限美好的幻想。對于自己所期待的平等身份，別格既期待又恐懼。對于白人的冷漠，別格早已習慣。對于白人反常的熱情，別格警惕性十足。如瑪麗和簡主動和他交朋友的善意行為讓別格對他們懷著一種“無聲的，冷酷的，說不出的仇恨”。[6]73別格甚至會認為簡在汽車踏板上跟他握手那一刻是“憎恨和羞恥交集的尷尬一刻”。他痛恨自己的黑皮膚，更痛恨白人種族，因為“他痛心地意識到，他之所以對那黑皮膚如此敏感，都是簡和像簡那樣的人造成的”，這種心理會引導他把任何一個白人的或善或惡的行為全都當做是惡意的。因此一系列關(guān)于別格的內(nèi)心描寫可歸結(jié)于別格內(nèi)心深深的對于自我身份的焦慮。虛無的美好期望對于一個有著病態(tài)性焦慮的人來說太過奢侈。

三、對自我價值的焦慮

人存在于世，總要發(fā)現(xiàn)自我的價值，不然便不能稱之為人。上述所指的存在不單單指人肉體的存在，同時也是自我意識，價值觀等的存在。身為一個擁有進步思想的黑人，年輕時的別格也渴望追尋自己的價值。他夢想著成為一名飛行員，駕駛飛機在寬闊的藍天上自由馳騁，享受無所顧忌的自由。但是，因為自己的黑人身份，他被飛行員學校拒之門外，夢想破滅。人們會有焦慮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有創(chuàng)造的可能，“創(chuàng)造自己，意欲成為自己，以及在數(shù)不清的日?；顒又袆?chuàng)造可能。如果完全沒有可能性，人們就不會有焦慮”。但是如果這種可能受到阻隔，焦慮便會相應(yīng)產(chǎn)生。別格的夢想破滅，一種迷失方向的空虛感在他身上產(chǎn)生，他感到生活失去了意義。他那天生的黑人身份使他意識到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是一種極大的奢望。

人活一生，總要做點什么自己想做或者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這或許能幫助一個人實現(xiàn)些許價值。對于積極正面的自我價值，別格無能為力去實現(xiàn)，他在疑惑：“但他在追去什么？他想要什么？他愛什么？他恨什么？他不知道?！蔽闹幸幌盗嘘P(guān)于別格的內(nèi)心描寫充分展現(xiàn)了別格空虛的內(nèi)心世界，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為何。在別格看來，他這一輩子里在他身上發(fā)生的兩件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這兩次殺人。他沒法在正常途徑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只能用極端的方式的，即殺一個高高在上的白人，以發(fā)泄自己的不滿獲取自己的人生價值。長久過著被白人壓迫的生活，在別格心里，反抗白人也已經(jīng)成為他的價值所在。突然誤殺了瑪麗小姐，他反抗白人的第一步終于邁出了。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力量與價值。這種所謂的價值必然是毀滅性的，但是擁有病態(tài)性焦慮的別格早已不顧一切，只要能在某一方面找到自己的價值，他便會義無反顧的去追尋那種價值。

四、對人際關(guān)系的焦慮

不管是和家人，戀人亦或是朋友，別格與他們彼此之間相互隔絕，心靈缺乏溝通。雖然從未孤身一人，但親人朋友并沒有給別格帶去任何真正的安慰，給他帶去的只有永無休止的煩擾。在這個社會中，人類具有一種社會性，在生理和心理兩方面上皆是與他人相依共存?！白杂傻膫€體想要保持自我必須是社會整合的”。別格不是孤兒，他有家人，朋友，愛人，原本他并不會產(chǎn)生空虛寂寞感?？涩F(xiàn)實卻是，這些人帶給他的并沒有真正的幸?？鞓?。這或許可以歸結(jié)于別格對于愛的能力的喪失。

親情方面，別格在那個貧窮的家里體會到更多的是痛苦?！皩依锏纳顓挓┩噶恕Ｒ惶斓酵肀M是嚷嚷，吵嘴”。[6]13沒有任何一個家庭成員讓別格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即使是母親，帶給他的也只有壓力。母親的話：“別格，說老實話，你是我這一輩子見到最沒出息的男人”。又何嘗不像刀子一樣刺痛別格的心。他無力對抗現(xiàn)實，卻又被母親的話深深傷害，所以他會把厭惡感傳遞到對待家人的情感上，對于親情的焦慮逐漸加深?？偸菍で蟊┝Ψ绞浇鉀Q問題的別格會在收拾東西時產(chǎn)生一種“他真想一揮手，把他們（母親和妹妹）抹掉”的想法。 “她們總是理他那么近，近得使他永遠無法照他自己的心愿辦一件是事?！辈B(tài)焦慮會讓一個人尋求暴力解決一切問題。

友情方面，雖然別格每天和杰克，格斯和G.H.這一群朋友廝混在一起，但是“他對這伙哥們兒延厭惡透了”，他們不過是別格喝酒搶劫的伙伴。內(nèi)心滿滿的空虛寂寞促別格想去積極參與各種集體活動以求排解。別格和幾個朋友“全都是黑人，全都是窮人，全都是為了生存下去無惡不作”。和他們在一起，表面上看來別格不再孤單，其實他們不過是彼此的酒肉朋友，別格對于真正友情的焦慮由此產(chǎn)生。“焦慮會帶來敵意。因為焦慮會伴隨無助、孤立與沖突等感受，令人極端痛苦。當事人自然會對那些置他于痛苦處境的事物生氣和憤怒”。別格和幾個所謂的朋友之間不存在所謂的友誼。

愛情方面，別格雖然有女朋友，可別格卻從未享受過真正的愛情帶給他的甜蜜。他和蓓西之間不存在一絲真正的情愛，愛情在別格心中仍是缺失的。別格處在一個愛情和性欲分裂的年代?！叭藗儼褠酆托曰煜?。人們不知道如何以愛的方式和別人建立聯(lián)系。這也與當時社會過分強調(diào)理性而忽視情感有關(guān)。”羅洛· 梅認為， “性是一種麻醉劑， 雖可以暫時減緩焦慮， 但最終是使人精神萎靡?！眲e格把性和愛相混淆，結(jié)果導致了他對于性的放縱，蓓西于他來說是發(fā)泄性欲的工具。性放縱的大環(huán)境下，人們真正的愛受到壓抑，使人際之間愈益冷漠，疏離。別格從未愛過蓓西。他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了蓓西，只是因為蓓西過去對他來說是有用的工具，可以幫他偷東西，可以供他發(fā)泄性欲，而現(xiàn)在則是個極其危險的累贅，他所能選擇的就是讓這個累贅永遠消失。

五、結(jié)語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經(jīng)歷焦慮，焦慮是一輩子的挑戰(zhàn)。有的焦慮是具有生氣和挑戰(zhàn)性的，而有的焦慮是毀滅性和癱瘓性的，可能會嚴重到幾乎會去除人的存在的一切可能性。別格病態(tài)性的焦慮決定了他悲劇的命運。日益增加且無法緩和的焦慮不僅在他活著的時候備受折磨，更預(yù)示了他年輕生命的早早終結(jié)。在別格那個年代，積壓在他心中的病態(tài)性焦慮終會造成他的死亡這一必然結(jié)果。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焦慮都是那么可怕。正面積極的正常焦慮是促進我們前進的強勁動力。我們需要面對焦慮，“因為面對焦慮使我們不再無聊，使我們的心智敏銳”。羅洛·梅堅決主張，應(yīng)當把正常焦慮看作是是一個人成長過程中的一部分，決不應(yīng)該把他從人的經(jīng)驗中排除出去。這是因為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必須經(jīng)常向人的意義結(jié)構(gòu)發(fā)起挑戰(zhàn)，而意義結(jié)構(gòu)正是人的存在發(fā)核心。這種挑戰(zhàn)也必將引起焦慮。

在當今這個日益變遷的世界中，日常生活的壓力與緊張，已經(jīng)讓每個人都需要去面對焦慮?！翱藸枑鸸鶢栒J為焦慮是比現(xiàn)實更好的良師，因為現(xiàn)實情境或可暫時躲過，但焦慮卻是除非壓縮人格否則便無法脫逃的內(nèi)在功能?！辈B(tài)性的焦慮可以降低。焦慮的管理問題是將它降低到正常的水準，并利用這種正常的焦慮作為增加我們覺察、警戒和生存熱情的刺激?！敖箲]可以建設(shè)性地來看待，方法是把它視為一種有待厘清的挑戰(zhàn)和刺激，并盡可能地解決潛在的問題?！薄熬窠】稻褪菦]有焦慮”的這種觀念并不完全正確。從某種角度來說，焦慮可以實現(xiàn)它的積極價值。因此，以一種積極的心態(tài)與之共處是最明智的處理并利用焦慮的方式。

參考文獻：

[1]羅洛·梅.焦慮的意義[M].朱侃如，譯 . 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0.

[2]Bugental， J.F.T. Humanistic Psychology： A New Break-through. American Psychology， 18， 563–567， 1963.

[3]楊韶剛.尋找存在的真諦[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

[4]夏燁，丁建略. 羅洛· 梅的焦慮理論述評[J].醫(yī)學心理學，2008（07）

[5]張嚴秋. 從《土生子》看種族平等問題的出路[J].電影文學，2011（05）.

[6]理查德·賴特. 土生子[M]. 施咸榮，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

[7]李宜燮， 常耀信.美國文學選讀[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 2001.

[8]Richard Wright， How Bigger was Born[M].New York： Harper & Row， Pub， 1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