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人間至美莫如詩》序

林峰吟兄出版的第三本詩詞集正名叫做《人間至美莫如詩》。在林峰看來，詩有至高無上的美，可見林峰對詩詞的癡迷程度。這種癡迷，必然有所收獲。林峰出版有《一三居詩詞》《花日松風》等詩集，加上他近二十年來在詩詞界所取得的成就，已經(jīng)確立了他作為國內(nèi)中青年詩人領(lǐng)軍人物的地位。在“2015‘詩詞中國最具影響力詩人評選獲獎名單”中就有林峰的名字。這就足以說明林峰在詩壇上的分量。在“林峰條”的頒獎解說詞中有這樣的話：“他是一位儒雅敦厚的優(yōu)秀詩人，杰出的創(chuàng)作才華與豐厚的文學修養(yǎng)為他贏得了廣泛的贊譽，被稱為當代中青年詩人的代表人物?！毙菨h以為，此非虛語。

在內(nèi)容上，我想用“說古、論今，英雄、兒女”八個字來看林峰的詩詞創(chuàng)作。

葉燮《原詩》說：“詩是心聲，不可違心而出，亦不能違心而出?！痹对凇峨S園詩話》卷3說：“詩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狈苍谒囆g(shù)上取得杰出成就的詩人詞家，無不是恒久一貫地持有赤子真心。林峰就是這樣。

詩如其人。我還“自作高明”地說，有時候一個人的詩詞作品甚至和他的長相也相去不遠，那就是“詩如其貌”了。這句話放在林峰身上，倒也恰如其分。林峰“儒雅敦厚”“貌如其心”（韓愈語）。林峰筆下的詩詞，大多心閑氣定，幽靜深沉。大有范仲淹所說的“古仁人之心。”且看林峰的懷古之作：

視通今古千年事，俯仰興亡一盞茶。（《山海關(guān)老龍頭隨想》）

天半青山應(yīng)有淚，為君長灑蓼兒洼。（《謁施耐庵紀念館》）

世事蒼茫思魏晉，人生感慨憶孫劉。（《鎮(zhèn)江多景樓》）

幸有此間污不染，瓊崖故放海天青。（《海瑞陵園不染池》）

這些詩句或舒散，或沉郁，或慷慨，或通脫，莫不顯其儒雅之風?！端{(diào)歌頭·東坡赤壁》是這樣寫的：

赤壁萬年月，長耀古黃州。望中故壘依約，露白大江秋。更有磯頭野色，猶帶東南形勝，數(shù)盡往來舟。天地一何闊，人世幾蜉蝣。 漁樵事，龍虎氣，俱東流。余生恨晚，未逢旌旆動山陬。浪激波中寒鐵，鳳吐堂前二賦，光焰射人眸。夢里烏林遠，墨灑最高樓。

這首詞，星漢以“不讓古人”許之。林峰詩詞，用典不為典所用，其如水中著鹽，不露痕跡。從這首詞中，我們讀到了柳永的《望海潮》（東南形勝）、蘇軾的《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辛棄疾的《水龍吟·過南劍雙溪樓》。由此可見林峰讀書涉獵之廣。儒雅之中散發(fā)出“東坡式”的豪宕之氣，正是林峰詩詞難得的優(yōu)長。再看：

遙呼天半長風起，欲借滄波送遠航。（《鷓鴣天·開封西湖》）

縱然身寄千山外，猶覺江潮鼓樣雄。（《新年依韻奉和文朝將軍》）

聞?wù)f仙人猶未老，吟鞭遙指日輪東。（《白巖山》）

煙霞得剪三千丈，可攬青陽雪后天。（《甲午嘉平既望立春前夕玉泉詩院雅集》）

這里的“長風”“江潮”“日輪”“煙霞”，都是林峰心胸的寫照。很難想象，一個內(nèi)心齷齪、形象猥瑣的人，能寫出這樣的詩句。

以上各例，以“說古”者多，但林峰的筆鋒，絕不厚古薄今。著眼于現(xiàn)代，著眼于眼下，又是林峰詩作的優(yōu)長?！昂剖庯L開天影淡，蒼茫海涌日華明”（《機飛海南》），這是林峰在天上看到的景象；“花綻綺霞人半醉，杯浮雪浪月昏黃”（《浣溪沙·瓊海中原小鎮(zhèn)》），這是林峰在地上的感覺；“膽壯旌旗輝日彩，威融霜雪出塵囂”（《楊子榮》），這是英雄人物功績的反射；“恰似芙蓉出水紅，明霞淡靄小園東”（《用國欽兄千金大婚韻并和》），這是普通人家婚慶的喜悅；“天半龍驤怒，誓把版圖收”（《水調(diào)歌頭·釣魚島之思》），這是對軍國大事的信心；“家酒濃時輕燕舞，歡歌起處老人迷”（《浣溪沙·最美家庭胡金鳳》），這是衢州老太太一家的歡樂情景。還有，《沁園春·“神九”暢想》《抗震救災(zāi)有感》《解放軍某導彈部隊巡禮》《贈望城區(qū)消防大隊》《鷓鴣天·塞罕壩機械林場》《浣溪沙·觀導彈營戰(zhàn)士文藝演出》諸篇，無不充滿著現(xiàn)實中的濃濃的人情味兒，甚至不乏“土氣息，泥滋味”。

詩壇上歌頌焦裕祿的詩作甚多，但林峰的《水調(diào)歌頭·憶焦裕祿》一詞，自有其流傳的理由。請看：

遠引一壺酒，長酹向中州。飛鴻聲里、有我遙緒共云流。倚檻江山鋪錦，照眼桐林泛綠，天際瑞華浮。不復蕭條景，遺愛滿千秋。 赴顛危，傾肝膽，壯宏猷。蒼生在望、誰堪后樂與先憂。愿借移山浩氣，來潤桑田千畝，造物未遲留。夜夜黃河上，毅魄耀銀鉤。

此詞之氣魄與焦裕祿之精神有機地融合在一起，兩相輝映。焦裕祿去世的時候，林峰尚未出生。焦裕祿之精神，應(yīng)是林峰得之于報刊和影視。如果沒有對這位“黨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公仆”的高度認可，是寫不出這種感情濃厚的詞作的。詞中有對干部楷模的向往，有對焦裕祿改變蘭考面貌的贊頌，不枝不蔓，以情動人。

歌頌當今大政，應(yīng)是詩人筆下應(yīng)有之義，但是要寫好卻非常難。林峰的詞作，卻不是然，請看《鷓鴣天·喜賀十八大》：

紫禁城開浩蕩秋，燕山如玉翠如流。欲將五彩清和景，來繪千年壯麗州。 星斗轉(zhuǎn)，露華浮。團欒佳氣動雙眸。長歌聲里潛龍起，十月雷奔天盡頭。

詞作先交代開會的時間、地點，繼之以景象的清嘉來襯托作者的喜悅心情?！靶嵌忿D(zhuǎn)，露華浮”是用詩的語言，代替了“繼往開來”“蒸蒸日上”等政治術(shù)語，故而讀者容易接受?！伴L歌聲里潛龍起，十月雷奔天盡頭”的形象之辭，代替了“中華崛起”“走向勝利的明天”的標語口號。筆者想，如果都像作者這樣來寫政治題材，讀者又何來“老干體”之譏。

詩詞要有點兒英雄氣象，方能在詩壇立穩(wěn)腳跟。謝榛《四溟詩話》卷4說：“賦詩要有英雄氣象，人不敢道，我則道之；人不肯為，我則為之。厲鬼不能奪其正，利劍不能折其剛。”詩詞創(chuàng)作的英雄氣象何來？要靠作者的勇氣和智慧，林峰的詩詞足以當之。其《南歌子·渤?？谷沼⒘覀鳌穼懙剑?/p>

嶺上煙塵暗，關(guān)前白日殘。城頭遙望淚難刪，莫問英雄一去幾時還。 殺氣連云卷，刀光帶露寒。壯心百戰(zhàn)未離鞍，只為神州寸寸是家山。

八路軍渤海軍區(qū)，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重要抗日根據(jù)地山東三大戰(zhàn)略區(qū)之一。這首詞以虎虎生氣，寫出了當年抗日英雄的浩然正氣。詞的上下片首二句各用工整的對仗，寫出了當年抗日戰(zhàn)爭的激烈程度；而上下片的煞拍，則是寫抗日英雄為保衛(wèi)祖國大好河山，義無反顧，敢和日寇決一死戰(zhàn)的英雄氣概。

帶有英雄氣象的詩句，在林峰的作品中開卷即見?！半[約車前弓抱月，依稀馬首劍凝霜”（《西夏王陵》），詩寫征戰(zhàn)時的君王，特別是敢和北宋抗衡的李元昊，當然是粗槍大劍，威風中帶有蒼涼；“遙追七十年前事，曾有海棠帶血開”（《海棠雅集并賦抗戰(zhàn)勝利七十周年》），抗戰(zhàn)勝利七十年過去，每當此日，縱是海棠，也不會忘記當年烈士的鮮血，雄宕中帶有悲壯?！霸姖q九門情激蕩，歌飛綠島氣軒昂”（《浣溪沙·贈立勝兄》），詩友武立勝畢竟是軍人出身，無論是“詩”還是“歌”，都帶有男兒血性?！帮嬎鸥咴迫f朵，絕弦事往酒一甌”（《浣溪沙·訪納蘭性德故居》），納蘭性德絕弦喪妻，雖然詞作“哀感婉艷”，但作者將其《飲水詞》擬之為“才高云萬朵”，仍不失為“格高韻遠”。“莫道九州無劍氣，敢驅(qū)萬馬踏狼煙”（《謁龔自珍紀念館》），由龔自珍的紀念館，想到其一生關(guān)懷民族和國家命運的愛國激情。不難看出，林峰詩詞的“英雄氣象”，題材多樣，縱橫馳騁，盡情發(fā)揮。

袁枚在《隨園詩話》卷3中，曾經(jīng)批評蔣士銓的詩雖然“氣壓九州”，“然能大而不能小，能放而不能斂，能剛而不能柔”。我們看林峰的詩詞，在“英雄氣象”之外，“能小”“能斂”“能柔”。有人在賞析蘇軾詞《念奴嬌·赤壁懷古》時，說周瑜式的“風流人物”必須具備三個條件：英雄氣概、儒士風度和兒女心腸。星漢以為，林峰的詩詞中還有一種“粗豪”者所寡有的“兒女心腸”。

林峰的這種“兒女心腸”，大多表現(xiàn)在對鄉(xiāng)情、親情、愛情、友情的抒發(fā)上。

七絕《赴京前夕》，前有小序：“辛卯初秋，吾將舉家北遷。細思前塵，感慨良多。聊賦四絕，以抒心境?！逼渲袃墒资牵?/p>

幽燕北去片云孤，一曲離歌酒一壺。回首關(guān)山千萬里，故鄉(xiāng)背影未模糊。

諸君高義比黃金，明月升沉鑒我心。愁思兩眉拋不得，此生最愛是鄉(xiāng)音。

林峰是浙江龍游人，2011年將要離開生活44年的故鄉(xiāng)，應(yīng)當說當時的感情是極其復雜的?！氨秤啊币辉~，當是源于朱自清散文《背影》，這里作者把故鄉(xiāng)比成自己有血統(tǒng)的親人。其留戀之意，已非一首七絕所能概括。北去幽燕，聽到的多是普通話，“此生最愛是鄉(xiāng)音”不是對普通話的排斥，而是設(shè)想遠離家鄉(xiāng)后心理上的孤零。這兩首詩，一寫視覺，一寫聽覺，相得益彰，將對于故鄉(xiāng)的情懷傾瀉出來。過了五年，作者的故鄉(xiāng)情懷仍然沒有稀釋，依舊濃烈。七律《用詩銀先生同賦丙申春箋韻并和》后二聯(lián)為：“夢中霧漫燕關(guān)北，枕上潮回浙水東。萬里家山歸未得，此生難改是初衷。”再將故鄉(xiāng)情懷宣泄得淋漓盡致。

親情，是血濃于水的骨肉之情?！赌细枳印ぜ腋钙呤畨鄢健芳磳俅祟悾?/p>

逸彩輝天宇，黃英燦月華。鶴隨秋色逐門斜，道是金星已下五云車。 座上金風細，壺中淑氣嘉。瓊蘇千盞醉松霞，又見樓頭新綻牡丹芽。

從“黃英”“金風”來看，林峰令尊的生日當是秋天。作者在祝壽的同時，看到了家庭的前景和希望，“又見樓頭新綻牡丹芽”一語，當然是虛擬，但是作者的心緒，讀者自會領(lǐng)略得來。

愛情是人類永恒的話題。但是，它往往又是說不清道不白的東西。林峰的《減字木蘭花·寄遠》這樣寫道：

蒼茫云水，迢遞青山千萬里。芳草濃時，廿四橋頭春未遲。 煙籠三月，來看木蘭花一葉。淡佇湖樓，人影婆娑柳影柔。

這首詞寫了一種朦朧的情感，有一種朦朧的美。讀者不必追問被“寄”者為誰，從“來看木蘭花一葉”“人影婆娑柳影柔”諸句中，已能體會到對方的美麗和溫柔。其《菩薩蠻·臺州府城》《癸巳中秋》《減字木蘭花·月夜》《醉桃源·別友》諸篇，均能使人“心搖搖如懸旌”，不能自止。

林峰詩詞題材新穎廣闊，不是星漢寥寥數(shù)語所能概括的。讀者欲知就里，那就要遍讀此集，也許會得出和星漢不一樣的結(jié)論，有著不一樣的感受。

還有，我們知道，格律詩的三要素是平仄、押韻和對仗。這是創(chuàng)作傳統(tǒng)詩詞的常識，但是進入化境，卻非易事。平仄自不必說，“不講平仄，即非律詩”（毛澤東語）。林峰詩詞的押韻用平水韻和《詞林正韻》，在中華詩詞學會提倡“倡今知古，雙軌并行”的今天，這自然無可指責。平水韻中，有些韻目用普通話讀來有兩個以上韻母的情況，如果按此韻目押韻，用普通話讀來就不美聽。林峰為遷就普通話和這樣的平水韻的韻母，就把這樣的韻母分開使用。這樣作，可利用的韻字少了，選擇的余地變窄。這就加大了作詩填詞的難度。《抗震救災(zāi)有感》用韻為：坤、昏、魂、溫，而不摻入“十三元”中的“元”“言”“翻”諸字。再如《云龍湖》用韻為：微、肥、歸、揮，而不摻入“五微”中的“祈”“稀”“依”諸字。我想林峰這樣做，為的是用普通話讀起來上口好聽。

當今近體詩的作者，如果按照李漁的《笠翁對韻》或是遍翻故紙堆，找一些現(xiàn)成的古人的語匯構(gòu)成對仗，那是比較容易的。林峰詩詞的對仗難，難就難在他的對仗源于現(xiàn)實生活，使之富有活力。且看：

炮震樓頭新月暗，刀寒嶺背大旗明。（《憶四平戰(zhàn)役》）

飛筆每生強國夢，拄天須仗濟時才。（《讀習總書記〈念奴嬌〉詞》）

檣掛荷田千載雪，浪奔柳岸一聲雷。（《洪澤湖》）

二為曲譜鏗鏘語，雙百花開錦繡叢。（《延安文藝頌》）

2014年8月28日，“中華詩詞學會納蘭祖地行詩詞研討會”在四平召開。林峰和筆者都參加了這次會議，并且參觀了“四平戰(zhàn)役紀念館”。林峰《憶四平戰(zhàn)役》當作于此時。此聯(lián)工穩(wěn)，寫出了當年戰(zhàn)斗的慘烈。《讀習總書記〈念奴嬌〉詞》當指習近平總書記詞作《念奴嬌·追思焦裕祿》。這一聯(lián)，大開大闔，道出作者學習習總書記此詞的真切感受?！皺{掛荷田千載雪，浪奔柳岸一聲雷”一聯(lián)，訴諸視覺和聽覺，有聲有色，洪澤湖之美景如在目前?！岸榍V鏗鏘語，雙百花開錦繡叢”一聯(lián)，嵌上“二為”“雙百”，不見雕琢，可見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之后，延安文藝的整體風貌。

以上文字，說不上是個“序”，只是和林峰吟兄相交多年，讀其部分詩詞后的感想而已。

（作者系新疆師范大學教授、中華詩詞學會顧問、新疆詩詞學會執(zhí)行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