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房資料員的信息買賣

李立峰+黎林

信息的價值，跟信息的齊全程度、新舊程度相關。半年以內的最新信息，是最值錢的，1條可以賣到超過1元；而較為陳舊的信息，則1條1分錢不到都有可能

“山東的徐玉玉案？我覺得只是個別情況吧。說實在的，誰一生中不經歷一些大大小小的挫折呢？”9月19日，自從被重慶市巴南區(qū)公安分局刑事拘留以來，已經在看守所待了大半年時間的李詩，說起在電視里看到的徐玉玉案時，依舊云淡風輕，一副經過了大風大浪的樣子。

然而盡管如此，李詩也會擔心自己賣出去的個人信息被人拿去用于詐騙。“如果知道是用于詐騙，我肯定不會賣給他。我傻嗎？就為了這么一點錢？”李詩說，“（我賣出去的個人信息）沒有用于詐騙的吧？我覺得應該沒有?！?/p>

從年初到初秋，重慶警方歷時半年破獲的這起侵犯公民個人信息案，涉案犯罪嫌疑人包括李詩在內，多達53人，涉案公民個人信息上億條，是重慶警方一次性破獲的同類案件中，抓獲人數最多、涉案公民個人信息最多的一起案件。

買賣信息也能掙錢

1990年出生在四川省營山縣的李詩，沒有上過大學，很早就同父親李國民和姐姐李小慶一樣，出來打工了。父親在廣東打工，他和姐姐在重慶。

來到重慶以后，李詩的發(fā)展還比較順利。在重慶一家防盜門公司做業(yè)務員的李詩，掙得不少，其間還交了一個女朋友，后來分手了。2015年，李詩又在網上認識了現(xiàn)在的女友陸瑤，很快兩人就同居了，目前女友已懷孕，李詩出事前他們已經計劃結婚。

在重慶做銷售，新入行的都會被建議先加入一些銷售人員聚集的QQ群、微信群，便于交流經驗，更快上手。賣防盜門的李詩，也加入了一些名為“xx地區(qū)建材”、“xx地區(qū)裝修”等的QQ群。本著“廣撒網”的原則，李詩前后加入的群多達100多個。

在網上待的時間長了，李詩發(fā)現(xiàn)，各種群里每天交流和共享的信息量非常大，每個網友都掌握了一定量的與銷售相關的客戶信息，并且因為地域和行業(yè)的不同，各自還都有特異性。例如，在一個裝修QQ群里，有從事地磚銷售的，便掌握了一批購買地磚意向客戶的個人信息；從事電器生意的，便掌握購買電器意向客戶的個人信息。群里甚至還會有房地產行業(yè)的人，哪里賣掉房子，哪里就有裝修，他們的信息也尤有價值。

一開始，李詩沒想過買或者賣，只是嘗試與一些網友交換信息，他把自己掌握的信息給別人，別人給他一些他沒有的信息。隨著在網上閱歷漸豐，李詩發(fā)現(xiàn)，一方面，只有成為了“信息大戶”，在網上才有發(fā)言權，交換信息的時候也會更有底氣；另一方面，網上有一些靠買賣信息掙錢的人，他覺得這門生意省時省力，挺值得做。

有名的“樓盤資料員”

2014年7月，李詩嘗試了第一筆個人信息交易，這次交易連他自己都記得不太清楚了。他只記得當時是通過支付寶名字叫“宋xx”的人開始了倒賣個人信息之路。

據李詩回憶，一般來說，需要什么樣的信息，就到各個群里喊一嗓子，自然有人會來搭腔，然后就轉入私聊，是交換還是交易、交易的價格和內容就看談的情況了。為了交易雙方的安全，在網上買賣個人信息，不是通過在線傳輸，便是郵箱發(fā)送，資金往來則依靠網銀和支付寶。幾乎沒有當面交易。

嘗到個人信息買賣的甜頭之后，李詩放棄了防盜門銷售的工作，專心在租住的房子里以買賣個人信息掙錢，他還把自己的QQ名改為了“樓盤資料員”。偶爾有客戶會打電話來咨詢防盜門的事情，他就幫忙聯(lián)系一下，除此之外的全部收入都靠買賣個人信息而來。李詩粗略統(tǒng)計了一下，大概一個月能掙四五千元。

最新的信息最值錢

信息的價值，跟信息的齊全程度、新舊程度相關。半年以內的最新信息，是最值錢的，1條可以賣到超過1元；而較為陳舊的信息，則1條1分錢不到都有可能。

大量的信息交易，使得李詩無法對每一次交易都有很深的印象，而少數的幾次“虧本”生意，他倒是記得比較清楚。

李詩記得一名叫“白市驛之巔”的網友。2015年7月，他從“白市驛之巔”那里花1千元購買了巴南區(qū)融創(chuàng)歐陸花園城的業(yè)主個人信息，大概有5百多條，信息既新又全，他轉手賣給了三四個買家，賺了1千多元。2015年9月，李詩又從“白市驛之巔”那里買了八九百條信息，花了2千元，轉手再買卻只買了1千多元，這一次就“虧了”。還有一次，李詩從網友那里花2百元買了巴南萬達廣場樓盤的幾百條信息，最后只賣了1百元，也“虧了”。

李詩覺得，在買賣個人信息的時候，自己就像一個買手，跟淘寶店主沒什么兩樣，“風險”其實都是自己在承擔?！斑M貨”的時候，自己要通過個人信息的新鮮度、完整度估算信息的價值，然后出一個合適的價格去購買，“出貨”的時候，便要根據自己的成本，來控制信息的價格，至少不能太虧本。

在眾多的買家當中，李詩唯一記得真實姓名的，是網名為“db龍”的重慶廣積糧南坪互信星空分店店長陸海龍。

2015年7月，陸海龍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在網上買賣信息已經比較有名的李詩，加了QQ。交易個人信息的時候，陸海龍比較謹慎，擔心李詩的信息是假的，李詩為了保證信息的真實性，當時還去了陸海龍所在的江北區(qū)滿記房地產公司的辦公室找過他，當場打電話驗證了信息的真實性。陸海龍知道李詩“靠譜”以后，便時常找他購買個人信息，前后總共有七八次。

2016年1月17日，陸海龍幫自己的同事向李詩購買了一批信息，這是他們的最后一次交易。9天以后，李詩在沙坪壩區(qū)天馬支路的出租房里被警方抓獲，在他的臺式電腦里，警方查獲了多達60G的公民個人信息，要知道，每一條個人信息也就不過幾百字節(jié)（Bite），60G意味著差不多上億條個人信息。

李詩被抓獲的第二天，巴南區(qū)警方以涉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將其刑事拘留。

資料網站成交易站點

李詩不知道，自己的被抓牽出來了一個巨大的個人信息買賣網絡。在整個個人信息買賣的鏈條中，李詩雖然只是一名“二道販子”，但其承上啟下的作用不可忽視。警方順藤摸瓜，又抓獲了李詩所持個人信息的非法買家和賣家，截至10月，警方共計逮捕了53名涉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的犯罪嫌疑人。

其中一名賣給李詩個人信息的犯罪嫌疑人魯飛告訴警方，他曾經于2014年前后注冊了名為“酷我資料網”的網站，網站上面充斥著個人信息的交易，通過注冊賬號，購買這個網站的貨幣“巴豆”，便可用來換取個人信息。

魯飛發(fā)現(xiàn)這個“富礦”以后，將自己掌握的所有個人信息都上傳到網站上兜售，賺的“巴豆”用來購買其他個人信息。魯飛賣給李詩的許多個人信息中，有一部分就是來源于“酷我資料網”

根據魯飛的供述，警方查到，“酷我資料網”是一個名叫梅家棟的人開辦的，網站的域名為www.kuwoziliao.cn，注冊時間大概在2009年前后。

事實上，直到2012年，梅家棟都沒有正式使用“酷我資料網”。2012年，梅家棟辭去了一家培訓公司的電話推銷的工作，開始專注地經營“酷我資料網”。一開始，梅家棟在“酷我資料網”上設置了20多個板塊，后來根據網友在各板塊的活躍情況又重新整合。最為活躍的板塊主要是“營銷銷售交流討論區(qū)”、“各行業(yè)通訊錄”、“TXT電子書小說”等三四個板塊。

“各行業(yè)通訊錄”板塊尤為熱鬧。全國各地各單位的通訊信息、樓盤業(yè)主的個人信息、車主的個人信息等都能在“通訊錄”中查到，而要能看到并下載這些個人信息，則需要支付“酷我資料網”的貨幣“巴豆”。各單位的個人信息可以細化到單位某職工的姓名、職務、電話、郵箱、家庭住址等；樓盤業(yè)主的個人信息則包括業(yè)主姓名、電話、房間號、房屋的面積價格朝向等；車主信息包括車主姓名、車牌號碼、車型、購買日期，甚至包括車輛發(fā)動機號碼和車架號。

網站牟利被破獲

“酷我資料網”的盈利模式很簡單：它的會員是免費注冊的，在網站上傳資料可以獲得網站虛擬貨幣“巴豆”，下載資料也需要支付“巴豆”，會員可以直接購買“巴豆”，50元100個。通過會員購買“巴豆”，在事發(fā)前，梅家棟一個月能掙至少8千元。而且，虛擬貨幣“巴豆”也在網友們不斷的交易中被回收，因為每一筆交易，網站都要提成10%作為服務費。

根據梅家棟在網站后臺的觀察，網站每天大概有1千多人登錄，同時在線的人數大概二三十人。雖然在網站上完成的交易不少，但梅家棟認為，網站并不能制止網友通過網站聯(lián)系然后進行線下交易。也就是說，通過網站完成的個人信息交易，比表面上的統(tǒng)計數據還要更多。

從2013年起，網友在“酷我資料網”上傳的所有信息，梅家棟基本都下載下來，存在了自己的電腦里。但他否認了自己曾經拿這些資料掙錢。之前也有網友到網站上投訴，稱自己的個人信息被泄露后遭到了騷擾，梅家棟便根據網友的投訴刪掉了相關帖子。

實際上，梅家棟雖為一家網站的負責人，但其經濟狀況一直比較緊張。網站沒有聘用別的員工，只有他一人負責，既當站長又當客服。2014年，梅家棟有了小孩，妻子也不上班了，在家專心帶小孩。一家人在北京沒有房子，租住了兩間不算便宜的房子，除了梅家棟炒股的不穩(wěn)定收入，全家都依靠“酷我資料網”的收入維持。所以雖然梅家棟意識到買賣個人信息不對，但因為網站一直靠著“通訊錄”板塊盈利，所以他便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10月初，重慶市巴南區(qū)檢察院對梅家棟以涉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批準逮捕，案件正在進一步辦理之中，重慶市巴南區(qū)檢察院偵監(jiān)科檢察官唐佩玉對《方圓》記者介紹道。

“按照2013年‘兩高、公安部聯(lián)合下發(fā)的《關于依法懲處侵害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活動的通知》，公民個人信息包括公民的姓名、年齡、有效證件號碼、婚姻狀況、工作單位、學歷、履歷、家庭住址、電話號碼等能夠識別公民個人身份或者涉及公民個人隱私的信息、數據資料。竊取或以購買等方法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數量較大，或違法所得數額較大，應當依法懲處?！碧婆逵裾f。

“如果把詐騙看做一種‘殺戮，那么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碧婆逵駥τ浾弑硎荆瑐€人信息買賣的巨大市場，是近年來詐騙犯罪手法層層升級的重要原因。類似徐玉玉案那樣的精準詐騙，其賴以成功的基礎，就是這些在網絡上“病毒式傳播”的個人信息。

“按照2013年‘兩高、公安部聯(lián)合下發(fā)的《關于依法懲處侵害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活動的通知》，公民個人信息包括公民的姓名、年齡、有效證件號碼、婚姻狀況、工作單位、學歷、履歷、家庭住址、電話號碼等能夠識別公民個人身份或者涉及公民個人隱私的信息、數據資料。竊取或以購買等方法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數量較大，或違法所得數額較大，應當依法懲處。”唐佩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