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亮
我有一個朋友,在新西蘭惠靈頓讀博士學位。論文修改期間,他天天“護送”太太到惠靈頓附近的小城上班,然后就在附近的社區(qū)圖書館忙活論文,人送外號“社區(qū)圖書館小王子”。
一天,他約我見面,發(fā)來個地址。我按圖索驥,來到一處面積不大、人卻不少的社區(qū)圖書館。一時找不到他,就順手從書架上翻出一本介紹賽馬飼養(yǎng)的書看了起來。書的內(nèi)容有些無趣,我看得索然無味。一位管理員不知什么時候走到我身邊,熱情地拉著我到另一邊的書架,指著幾十本中文的小說讓我隨意取閱。
生活在一個移民國家,圖書館里有中文書并不奇怪,但在一個沒有多少華人移民的偏狹小城卻有這么多中文藏書,著實讓我驚訝。
多小的鎮(zhèn)子都會有圖書館
前一段時間,北戴河一家建在海岸的圖書館風靡各種國內(nèi)社交網(wǎng)絡,宣傳文案引用了博爾赫斯的話:“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設想,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碑敃r,那家圖書館號稱是“全中國最孤獨的圖書館”。不過,如果要評選“最孤獨的圖書館”,我在新西蘭可以拉出一條長長的名單。不少小鎮(zhèn)只有一條街道,車速超過100公里時很容易就錯過整個市鎮(zhèn),但這里總還是有圖書館的。記得我開車經(jīng)過南島中部山區(qū)的一個小鎮(zhèn),一座小小的木頭房子孤零零地站在鎮(zhèn)口,猛一看上去還以為是一個鄉(xiāng)村簡易洗手間??拷瞬虐l(fā)現(xiàn),木屋上面驕傲地寫著“圖書館”。只有幾平方米的空間里都是各類書籍,還分出了“虛構類”和“非虛構類”兩個類別。這個小鎮(zhèn)小到無法給圖書館分配一個專職管理員,住在周邊牧場的居民平時就開車到這里自行取書、還書。
這樣的圖書館足夠孤獨嗎?我不知道。在那里逗留時,正趕上一位當?shù)鼐用駚斫钑R粋€肌肉健碩的小伙子從皮卡上下來,手里卻拿著一束嬌艷的鮮花。借了書,小伙子把鮮花放在書架上,沖我做了個鬼臉說道:“這是送給媽媽的,她過會來還書就會拿回家去?!?/p>
雖然遠在深山森林中,恐怕方圓幾公里沒有人家,但我一點不覺得這家圖書館“孤獨”。
海灘上的圖書館
在新西蘭南島最大城市克賴斯特徹奇(又稱“基督城”)的郊外,我最喜歡去的地方恰巧也是一家圖書館。這片距離市中心十幾公里的海濱社區(qū)叫做“新布賴頓”,一聽就是當年英國移民懷念不列顛島最受人歡迎的度假勝地布賴頓而命名的。而在當?shù)孛柯洌@片區(qū)域叫做“海鷗的叫聲”,或“吃黃眼鯡魚的地方”。這里的近海物產(chǎn)豐富,伸入到海水中長長的棧橋橋頭是當?shù)蒯烎~愛好者最鐘愛的地方。在棧橋上吹上一下午的海風,就意味著晚餐一頓美美的魚湯。
在靠近沙灘一端,棧橋并沒有簡單地與道路相連,而是伸入一棟橢圓形的建筑。這里,就是我在新西蘭最喜歡的圖書館了。
第一次到新布賴頓時,我在刮著狂風的氤氳天氣中尋找一個能夠歇腳的地方,最好還能來上一杯新磨出來的熱咖啡。抬起頭,我就看到這座幾公里海灘上唯一一棟孤零零的建筑。圖書館入口處懸掛著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不要把海灘上的沙子帶進閱讀室”。于是,我把鞋脫下,光著腳走進圖書館,迎面就看到工作人員用模仿書籍的硬紙殼壘成的拱門以及拱門后一排排的書架。面對海岸的落地窗前,沙發(fā)整齊地排列著,坐在這里可以看到整片沙灘、棧橋,以及棧橋上空玩動力推進傘的人。
面對我這樣的不速之客,工作人員熱情地站起身來。當知道我來自中國時,她從書架上拿下一摞宣傳材料,是中國地方政府制作的地方旅游材料。我指著一份山東省旅游的宣傳小冊子告訴她,那里是我的家鄉(xiāng)。這位靦腆的工作人員展開笑容,略帶抱歉地對我說,圖書館正在申請更多中文書籍,下次我來時應該就能看到。
圖書館深處,十幾名當?shù)鼐用裾龂梢蝗?,中心的一位是毛利女士,正捧著一本美國作家保羅·奧斯特的小說朗讀。正巧我是奧斯特的書迷,很自然地加入了這個小型讀書會。當時,我們聊起奧斯特小說中的象征手法,激烈的爭論讓我忘了窗外凜冽的海風。我記得,那位讀書的毛利女士是當?shù)鼗鑲憔銟凡康慕叹?,圍坐著的聽眾有退休老人、也有捕魚工人,還有一位當天正巧在棧橋釣魚的中國留學生。
后來,我每次到克賴斯特徹奇時都要抽時間到新布賴頓這座圖書館“報到”。那個讀者俱樂部準備開莫言小說讀書會時還專門給我發(fā)來電子郵件。
圖書館本來就不應該“孤獨”
對我而言,那是一個奇妙的地方和一段奇妙的經(jīng)歷。面對茫茫無邊的南太平洋,人們在遠離城市喧囂的圖書館里,躲避著海風和現(xiàn)實生活的種種壓力,能夠在一段時間里沉浸在書籍帶來的樂趣之中。不管是不是生活在城市文明的邊緣,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應該有這樣一個圖書館,讓不同背景的人們可以共同閱讀文字、體味生活。
我想,那個南島深山中無人值守的圖書館也是那樣吧。我?guī)缀跄軌蛳胂?,那個小伙子的母親在夜幕降臨之際,點燃壁爐中的火焰,捧起在圖書館挑選的一本小說閱讀,小圓桌上咖啡杯的旁邊,就放著兒子留在圖書館中的那束鮮花。
圖書館本來就不應該“孤獨”。在新西蘭,幾乎所有的小城鎮(zhèn)都有自己的圖書館,不論藏書數(shù)量有多少、地理位置是否偏僻,那里都是居民擴大眼界、增進聯(lián)系的社交中心。在這里,的確找不出“最孤獨”的圖書館,因為無論人在哪里,總能找到最具地方特色的圖書館,錢包里也總會有一張小小的圖書館借書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