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雄拉：靈魂升起的地方

吳健梅

我堅信人是有靈魂的，祖母曾說，人到了天國，化身為一顆穹廬里閃耀的星星，而靈魂卻留在人間，在親人身邊徘徊， 久久不愿離去。如果去過西藏的多雄拉，也很容易把靈魂留在那邊，肉體雖然返回來了，就是這樣，多雄拉會暗地里呼喚你回去。

兩年之約，2016 年7 月，我重返米林派鎮(zhèn)，站立在雅魯藏布江畔，凝望著仍然在云海圍繞中的多雄拉山，彷徨不安，好像我從來沒有來過這里一樣， 實際上，在2014 年7 月已經(jīng)來過一次了，不甘心當(dāng)年沒有跨越多雄拉山埡口，這次重來，希望可以如愿。

7 月的雅魯藏布江水仍然渾濁，咆哮著，向峽谷大拐彎奔去。而這次不同的是，小喬換了大吉普越野車，一早到林芝機(jī)場接我們?nèi)ニ?，更巧的是，他妹妹竟然跟我們同機(jī)，從成都飛過來， 大家歡喜，見了面，獻(xiàn)了哈達(dá)，行了禮， 把行李搬到車上，徑自沿江邊順流而下。經(jīng)過幾年的精心經(jīng)營，喬大叔（藏名：喬布仁次）把家庭旅館經(jīng)營得蒸蒸日上，門庭若市，游客走了一撥又來了一撥，我們事先預(yù)定，所以預(yù)留了房間給我們，時隔兩年重逢，大家都開心， 互相打量對方，并無多大變化，只是， 喬大叔在原來的房子旁邊又新建了嶄新的客舍，并提供了熱水，衛(wèi)生條件比之前改善了許多，我們覺得非常欣慰， 便安心住下來了，兩年前被蟲咬的忐忑此刻也擱下了，終覺釋懷。

我想，實在找不到比喬大叔家更佳的觀景位置了。雅魯藏布江從屋腳下蜿蜒而去，經(jīng)幡在江邊迎風(fēng)飄揚，右邊遠(yuǎn)處是恒古不語的多雄拉雪山，而左邊則是中國最美的十大雪山之一——南迦巴瓦峰。如果在冬末春初，在星明月朗的夜晚，在寶藍(lán)色穹廬下，南迦巴瓦峰燁燁生輝，皎潔且高冷，寂靜之美， 讓人慨嘆，世間怎可有如此景色？

倘若到了陽春三月，萬物復(fù)蘇，春暖大地，這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雅魯藏布江水變成了碧藍(lán)色，嗚咽著繞過， 江畔兩邊是怒放的桃花，緋紅艷若云霞，遠(yuǎn)處是白雪皚皚的多雄拉山，像集了三宮六院之黛色，在藏東南之偏僻山隅處，春天藏在這里。

喬大叔的早餐依然沒多大變化，還是青稞餅和酥油茶，添加了雞蛋，我把雞蛋剝給了他家小貓吃了，我只能吃青稞餅了，臨出門時候，他吩咐兒媳婦多烙了幾塊，給我們帶上山去當(dāng)午餐。出去藏地一趟，幾乎每天都上演餓肚子的日子，世上最悲催的事情不是餓肚子，是餓完了肚子依然沒有瘦下來，這才是悲催。大叔家過去多雄拉山腳，大概是半個小時左右，去到山腳下，機(jī)器隆隆，看得魂飛魄散，原來在鑿隧道，直接從下面通往墨脫，也就是說，以后再也沒有機(jī)會翻越多雄拉雪山埡口了，一時間，眼冒金星，沒法接受這現(xiàn)實，只覺得現(xiàn)實變化太快了！令人措手不及。坐車直接進(jìn)墨脫，有什么意思呢？想想，心里都是悲涼。

胡思亂想中，腳已經(jīng)踏上了上多雄拉埡口的泥濘小路，馬蹄印的深淺，牛糞的芬芳，泥濘的水潭，飛舞的蠅蟲，各種交織著。只要路邊有野花，這些，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先從海拔3600米的地方起腳，灌叢茂盛，有杜鵑花和鐵線蓮藤等，以及一些草本，伙伴們第一次來，看到這些從沒見過的花兒們，已經(jīng)沒法拔腳前行，幾乎是釘在那邊不動，許久才往前挪幾步，如此磨磨蹭蹭，到了中午12點，我們一行四人，才來到海拔3800米的山腰上。但是，雨勢開始大了起來，橫風(fēng)夾雨打過來，雨水沿著額頭，流進(jìn)眼睛里，刺痛，臉頰也麻麻刺痛。此刻，植物灌叢慢慢減少，多的是各式貼地面生長的草本植物，回頭環(huán)顧四周，雨幕中，白茫茫一片，遠(yuǎn)處小路上迎面而來的是艱難萬分的另外3個小伙伴。

我走在最前面，埡口大概還有200多米，就在上面白茫茫的地方，只要翻過埡口，那邊天氣就會好轉(zhuǎn)，可是，我們能過去嗎？

雨水刷刷而下，積成一股股水流，沖動著腳下的亂石堆，讓我們無處下腳，最后豁出去了，深一腳淺一腳，直接趟水而行，雪水冰冷，冷意傳遞很快從腳上來，伸延到全身，衣服早也濕透了，雖然穿了雨衣，然而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大家冷得牙齒發(fā)抖，嘴唇紫黑，沒了血色，單反相機(jī)早被雨水淋透霧化，無法工作了，手機(jī)也沒電了。此時，大家都在祈禱上帝賜一條干燥干爽的內(nèi)褲。雨中，我仰天長嘆，此乃天意！天意！我還會有第3次機(jī)會嗎？

隊友小詩身體不適，第一個下撤，我擔(dān)心三疊身體吃不消，也揮手叫她下撤，我咬牙，繼續(xù)往埡口方向走了100米，可是，雨水完全失控了，劈頭蓋臉打向我，已經(jīng)看不清前面的路了，徹底澆滅了我心中的最后一撮的星火，站在高山積雪的水潭邊，絕望再往埡口看了幾眼，回頭轉(zhuǎn)身下山，隊友零零緊跟我后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我也不太想說話，沮喪塞滿了心頭。

我是很想過去埡口，到前面黃春燕墓前放一叢野花，拜祭下停留在這里的靈魂，但始終未能如愿。在2007年5月24日，那位廣西女游客被凍死在這里，在她26周歲生日的當(dāng)天，把自己的靈魂永遠(yuǎn)地留在了多雄拉山，永遠(yuǎn)陪著徒步墨脫的朋友一路前進(jìn)。

下撤到海拔3600米的松林口時候，回頭看多雄拉山，不知道何時，雨竟然停了，露出了澄清的藍(lán)天和白雪皚皚的山尖頭，心頭悲痛欲絕，我錯過了跨越埡口的良機(jī)，此去一別，不知道何時能重回多雄拉了！要是不修隧道就好了，維持現(xiàn)況，給我們野花愛好者留下最后一片凈土，但，這個奢華夢想也會隨著鑿隧道的轟隆聲很快煙飛云散。

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離開松林口，頻頻回頭看多雄拉雪山，這個經(jīng)常在夢中出現(xiàn)的地方，讓我愛恨交加的地方。

再別了，多雄拉山，那些已經(jīng)遺落的靈魂，以及那些美麗迷人的花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