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夜晚

呂潤霞

1

兒子金秋出生，婆婆成了縣城的臨時居民。

據(jù)說，除了我們婚禮時，婆婆此前連縣城都沒來過，至多，是步行到界石鋪鎮(zhèn)二五八的集日上買個針線掃帚之類。婆婆的娘家就在本莊，婆婆一輩子很少出過她的莊子。

臨產(chǎn)前幾天，愛人將婆婆從山上接到縣城，準備伺候我坐月子。我每天刻意活動要走很多路，婆婆跟著在縣城的大街小巷轉(zhuǎn)悠，意在照顧行動不便的我。事實是，需要照顧的人是婆婆。那時縣城的車輛還不是太多，但婆婆每次過馬路都左顧右盼，抖抖索索，欲跑似站，扎勢半天也不敢獨自走動。末了，我只好拉著她的手四平八穩(wěn)地蹚過馬路。走的次數(shù)多了，下次過馬路，婆婆不好意思再讓我拉她，便唯唯諾諾，緊緊隨在我的身邊，乍緊乍慢，慌慌張張一同搶到馬路對面。

婆婆過馬路這一關還沒有熟絡，我就生下了兒子，婆婆開始在醫(yī)院里駐守。住院幾天，人多勢眾，產(chǎn)房里除了婆婆，還有我的母親和愛人，白天幾個人輪換著伺候。晚上，小家伙除了吃奶拉撒，一直在甜甜的夢鄉(xiāng)，絲毫不整人。愛人和母親在一旁空著的護理床上各自歇息，只有婆婆，無論白天黑夜，一個姿勢，安然地守在嬰兒床邊，看著孫子要么滴溜著小黑眼睛，要么安安靜靜地睡著。一個人就那樣瞅著，一連幾天幾夜，幾乎不曾打一個盹兒，眨一下眼睛。

母親會說，親家，娃睡著了，你也睡會吧。

婆婆搖搖頭，笑著說，他姨娘，你睡，我不瞌睡。

他的兒子說，媽，娃乖著呢，我看會兒，你睡吧。

婆婆搖搖頭，笑著說，你睡，我不瞌睡。

我不時醒來，看婆婆一直是那個姿勢，坐個方凳，一只手托著下巴，斜著身子倚在嬰兒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熟睡的孩子。

我說，媽，睡吧，孩子又沒鬧騰。

婆婆仍舊只是笑笑，說，你睡，我不瞌睡。

就這樣，一連三四個白晝，婆婆總是堅持著不睡覺，也不出去走動，除了上廁所時，也要跟我的母親或愛人打個招呼。

快六十的人了，婆婆的精力真是驚人。

兒子出生四天后，我們出院。母親回家去了，婆婆和愛人照顧我和孩子。那時我們還沒有在縣城買下房子，擠在愛人單位的一間大辦公房里。房里支了兩張床，一張單人床愛人睡，一張大床我和婆婆孩子仨睡。

回家的第一天，伺候我吃了晚飯，婆婆頭一搭到枕頭上，不一會兒就“呵嗒呵嗒”拉起了鼾聲，之后，又變成了“呵嘡嘡嘡……”不規(guī)則的聲音?？雌牌潘媚敲聪?，我便以為，婆婆前幾天在醫(yī)院里一眼也沒眨，大概是不習慣醫(yī)院的環(huán)境，不習慣在家之外的地方睡覺。

直到有一次，婆婆自己向我們揭開了那時在醫(yī)院里堅持不睡覺的緣由。原來一輩子沒出過山里的婆婆，在到縣城伺候我坐月子之前，有那自以為見多識廣的鄰居妯娌，很慎重地跟婆婆交代，說是在公家醫(yī)院里生下的娃娃，一不注意就叫人換了，有時是醫(yī)生護士大意抱錯了，有時是有人故意換的，生多了女娃的會偷換別人家的男娃……婆婆生了六個女娃后才生下了愛人，想想看，接受了這等恐怖教育，專門到醫(yī)院照看剛出生的寶貝孫子，她哪敢眨一眼？

因此，四天三夜，婆婆不曾眨一眼，那幾日幾夜，婆婆清醒警惕，一絲不茍。

此后，我月子期間，婆婆晚上雖不能正常休息，但只要歇下，對一個瞌睡漸少的老人而言，完全算得上是高質(zhì)量的睡眠。

嬰兒吃喝拉撒頻繁，我身子虛，婆婆夜里要起來好幾遍給兒子換尿布，照看入眠，一旦重新躺下，不到兩分鐘就睡實沉了，很快不是“呵嗒呵嗒”規(guī)則的鼾聲，就是“呵嘡嘡嘡……”不規(guī)則的鼾聲。我一直瞌睡淺，只要婆婆的鼾聲響起，一下子就醒過來了，會不由自主跟著婆婆鼾聲的節(jié)律，調(diào)節(jié)呼吸，出閑力氣。夜夜跟著婆婆的鼾聲折騰，輾轉(zhuǎn)難眠，我開始頭疼焦躁，有時實在受不了，便隔著孩子搖搖熟睡的婆婆，輕輕跟她嘀咕：媽，您翻個身，鼾聲會不會小點兒……

婆婆在迷糊中“嗯”一聲，翻個側(cè)身，會安靜一會兒，不久如故。我是沒轍了，頭疼欲裂又無可奈何。

婆婆很快發(fā)現(xiàn)，由于她的鼾聲，讓我不得入眠，便又努力熬著。多時人躺著，卻又安靜得不出一點聲響，我便明白，是婆婆硬撐著不睡，讓我睡。無奈太累，跟那過濃的睡意較勁一會兒，仍不知不覺再次將我吵醒。

好不容易堅持到滿月，婆婆急著趕回山里收秋田。我一個人照顧孩子雖說累些，但瞅空總算能睡個踏實覺了。

三個月產(chǎn)假后我要上班，婆婆重新來到縣城領孩子。兒子周歲之前，我們一直蝸居單位公房。大半年里，我和婆婆被她的鼾聲嚴重困擾著，婆婆怕干擾我，夜里老在極力控制她的睡意，我一邊恐懼著她的鼾聲努力入睡，一邊又條件反射般地急切等待那規(guī)則不規(guī)則的鼾聲隨時響起。婆婆因為每周周末要回一趟山里趕做兩天農(nóng)活或為公公蒸饃饃壓面?zhèn)湎聨滋斓娘埵?，太勞累了，她的鼾聲比我在月子期間似乎更響，有時“呵嘡嘡嘡……”一聲拉起，會乍一下沒一點聲氣，猛然間又會“呵嗒呵嗒”地接上。每每這時，不由得總會讓我凝神屏氣，直到那下一聲鼾聲接上才跟著呼氣。日子一長，我?guī)缀跻獮槠牌诺镊暽窠?jīng)質(zhì)了。

終于，我們狠著勁東挪西借買了套二手房入住。各睡一屋，橫亙我和婆婆之間的鼾聲問題，終于解決了。此后，婆婆一直領著兒子，直到他上幼兒園大班，我從機關調(diào)到縣城某幼兒園工作，婆婆才又重新回到了山里。

那六年，婆婆夜夜在勞頓里，在她自己響徹滿屋的鼾聲里，沉沉入睡。婆婆的夜晚，如她的鼾聲一般，踏實而無所顧忌。

2

婆婆從縣城“下崗”，重新回到鄉(xiāng)下老家，她的日子，似乎重新回到了原點。

婆婆給我領孩子起初，愛人便軟硬兼施讓年事漸高的公公陸續(xù)將他的大半山地，送給嫁到鄰莊的小女兒耕種。婆婆重回山里，和公公務著剩下的五六畝地，山里適宜長的莊稼，差不多樣樣都種著。公公在鄰莊油坊里親自看著榨的胡麻油，新磨的麥面，嫰玉米棒子，還沒長足的洋芋，不管哪樣莊稼的節(jié)氣兒，婆婆和公公不是套著驢車拉到梁皮上的豁峴，就是親自背著給我們捎到跑縣城的班車上。那些年，我們一直享用著公婆在山里務養(yǎng)的綠色環(huán)保食品，公公和婆婆，是山里的勞動志愿者。

大大小小有一攤子莊農(nóng)絆著，公公婆婆一年四季多在地里忙活，日子不緊不慢。

只是，隔段時間，婆婆會想孫子。我和愛人既忙又不大介意，一年領孩子回鄉(xiāng)下的次數(shù)不多。婆婆帶了六年的孫子，自然不比別個，只要一兩月我們不回去，婆婆便會自己收拾整齊了，給公公備下三兩天的食物，到梁皮上的豁峴口擋了班車，直奔城里來。

之前專門領孩子時，婆婆一來便踏踏實實的，到處擦洗清掃。不領孩子了，再來城里，她自己倒先拘謹起來。我們上班上學不在家，她到處搜騰著清理抹拖，等我們回來，她便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一直呆在孫子的書房吧，怕干擾孩子學習。幫我們干家務吧，自個兒又覺得礙手礙腳。我們看她不自在，也有意無意顯得客氣，多時不讓她干活，說是來消閑幾天的，不必干這干那。要么讓她看電視，要么他的兒子會說，媽，您要是心急了，就到外面各處轉(zhuǎn)轉(zhuǎn)吧！

婆婆多時坐著不動，只定定地在沙發(fā)上，瞅著音量調(diào)得盡量低的電視嚶嚶嗡嗡。其實，斗字不識的婆婆，電視上的那些人說什么干什么，她壓根兒就聽不懂看不明白。大不了有時會說，你們電視上的人人兒，比山里電視上的人人兒，看起來亮清得多！

婆婆這樣局外人似的在城里至多呆上三兩天，不是她自己收拾著要回去，就是山里的公公打來電話，說婆婆壓的面天太熱起毛了，讓趕緊回來。我們心里明白，面條發(fā)霉也只是公公的借口。公公是壓根兒不適應和不喜歡城里的生活的，即便住上一天，對他而言幾乎是天大的為難。公公吸不慣紙煙，愛抽旱煙鍋或旱煙棒，城里家屬樓上到處貼的裝的干凈得不容人，又箍桶一般密不透風，只需一鍋或一棒旱煙，滿屋子便一股煙屎味，公公不自在。更難堪的，公公一直蹲不慣馬桶，除了小便，根本不在樓上的馬桶里方便。以前偶爾進城，若要方便，公公會到離家不遠的縣醫(yī)院的公廁去，那時縣醫(yī)院的公廁還是旱廁，只不過是水泥倒板的蹲坑，比鄉(xiāng)下的茅房要腌臜得多，公公還就適應這個。后來，縣醫(yī)院的公廁拆了，兩眼一抹黑的公公再要在外面找個廁所成了最頭疼的事，加之我們居住的這個縣城，公廁實在少得可憐。公公更不愿來城里了。

公公打心底排斥，只要愛人提及讓老兩口到城里生活的話題，他立馬岔開，要么找個由頭直接否決。只有在山里，公公才是自由自在的。

婆婆不一樣。初來乍到，婆婆連過個馬路都困難，但在城里呆了六年，婆婆差不多適應了?？匆娔切┒萄澩獯磕ǖ脩蛉税愕呐?，再不一個人偷偷失笑。也知道了，拐過幾個十字路口，就到了賣各種廉價物品的南關市場。

可是，婆婆哪怕偶爾到城里來看一趟兒子孫子，公公也會催急了，好像一個人在山里心慌，若是讓他到城里來，又死活不肯。

后來，公婆的地被愛人逼著又送了莊里親房好幾畝，倆老人只留了一大塊兩畝多地，還是各樣莊稼象征性的都種著。家里僅養(yǎng)的一頭毛驢，終因地少，再者有女婿的兩頭大犍牛幫著耕種，也被愛人強行賣了。

山里的公婆，年輕時是種著幾十畝地，抓養(yǎng)了七個孩子的莊農(nóng)人，盡管年歲大了，但只種兩畝地，總像不甘心。

公公婆婆一年四季在那兩畝地里扎著，又有多少活要干呢？公公還好些，?？噶髓F锨，不是把地里通往場院的路埂拍拍打打，就是把地頭的一點糞土翻騰得四方四正。不是在雞圈里鏟鏟掃掃，就是在場院里平平整整。婆婆多時提個簍子小鏟在地里轉(zhuǎn)悠，可那地里的草草每日被她抓特務似的拾掇得干干凈凈，哪還有機會嶄露頭角。兩畝多莊稼，從耕種出苗吐穗到收成，便一直純粹得落寞。

如此看來，婆婆多時就有點無所事事了。沒多少事可干的婆婆，身子閑了，心就忙了，忙著想這想那，頭腦里便不曾閑過。

之前山里老家有座機，十個阿拉伯數(shù)字也不認識的婆婆，由只識幾個阿拉伯數(shù)字的公公指點著，硬是記住了自己兒子和我家里座機號碼那些個數(shù)字跳來跳去隨意組合的固定位置，婆婆憑著腦海里印下的那兩組數(shù)字的特定位置，隔三岔五忍不住總要給兒子或?qū)O子打個電話，聽聽他們的聲音。后來，山里人無論老少幾乎個個有了手機，電信座機的信號時有時無，常不頂事，愛人便索性拆了老家的座機，給公婆買了只手機共用。按說，老年機上那幾個數(shù)字和座機上的感覺應該差不多，只是數(shù)字小些，婆婆卻怎么再也構(gòu)建不起自己腦海中不認識的數(shù)字間那種特定的位置體系。自此，婆婆便不能自個兒打電話了。有時想讓公公幫她撥通，可耳背的公公啊天啊地的，婆婆聽著費勁，不到萬不得已，那個想打的電話，也只好忍了。

婆婆想跟公公說話改個心慌吧，公公一輩子話少，到耳背了，話更少。再說，婆婆即便問他一句半句非問不可的話，公公啊天啊地的，婆婆心煩，不如不問。

莊子里統(tǒng)共十來戶人，留守的盡是些日暮西山的老人。青壯的男人女人，外出打工的，給鎮(zhèn)上城里念書的娃做飯的，很少有留在家里的。娃娃更是不見一個。莊里的村學，早荒棄了，常年鎖著，蒿草比人還高。婆婆的左右鄰里，差不多都是親堂妯娌，一輩子你來我往矛盾是非多時交割不清，婆婆多不愿跟她們一起呆著，也是省心。

悶在家里看電視吧，不是看不懂嘛。婆婆就聽下莊娘家侄女的招女婿建議，在鎮(zhèn)上給她捎著買了個隨身聽，幫她專門拷了幾本老戲，閑得慌時打開聽聽解悶兒。婆婆把那幾本秦腔翻來覆去聽了好多遍，難免不煩。

不識字的人，再沒個愛好，公公的話少，要干的活計少，婆婆似乎就只剩下了各種想頭。婆婆想舉家遷到敦煌的大女兒處，至今連一塊住的地方都沒置辦下，大孫子三十歲了還沒找下個媳婦。婆婆想硤里生病的二女婿，那肝上的毛病不知是大是小。婆婆想欠了一屁股債的三女兒，到河西沙地里種瓜是賺多還是賺少。婆婆想鄰莊的小女兒，三個娃娃拉扯得不容易。婆婆想城里的兒子孫子，好長時間了也不回家看看……

婆婆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春夏秋冬，白天黑夜，一直胡思亂想。誰也不曾在意，婆婆究竟想什么，想多久了。

之前，誰也沒有在意過這些。

等到我們在意了，婆婆的生活，白天黑夜的界限似乎不再分明。

白天，婆婆困乏倦怠，精神不振，不是在大門口太陽地里打盹兒，就是在炕頭縮成一團。到了夜晚，婆婆卻又眼睜睜的，翻來覆去，異常清醒。但不管白天黑夜，婆婆都不曾踏踏實實地睡一覺，至多，只是一陣一陣的迷糊。

婆婆的夜晚，開始和白天混搭。在那無數(shù)個深長的暗夜，婆婆翻來覆去，空洞著雙眼，茫然絕望。

3

起初，婆婆一個人在黑暗里掙扎。弓腰塌背，抖抖索索的公公，天一黑就鉆進被窩，安靜得像一只沒有聲息的老貓，不知道什么時候醒著，不知道什么時候睡實。婆婆在下半炕，一個人翻來覆去，如同煎魚。

婆婆一聲不吭，遲鈍的公公，夜夜安靜著他的安靜，真的像一只悄無聲息的老貓。

不知過了多少個混沌的白天黑夜，婆婆開始也像只毛色灰暗蓬立的老貓了，沒有了一點精氣神。

再耳背的公公，也該聽到了婆婆三番五次翻身的動靜。

再愛拿著各種農(nóng)具在各處磨嘰的公公，也該發(fā)現(xiàn)了整日東倒西歪的婆婆。

起初，公公只是輕描淡寫地跟偶爾回家的他的兒子說：你媽不知咋的，晚上睡不著覺。

他的兒子也只是以為，人老了普遍會瞌睡少了，便不甚在意，似答非問地回一句：咋回事呢。之后沒了下文。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還是硤里的二姐夫，有一天給愛人打來電話，說，家里的姨娘，老睡不著覺，有些胡言亂語，你看……

這才將他的兒子唬了一跳，火急火燎趕回去，看個究竟。

這時，距婆婆開始徹夜失眠至少有一年半載的時間了。

婆婆失眠，誰都不曾在意，婆婆開始囈語，大家才都意識到，這已經(jīng)是個病了。

長期失眠的婆婆，日夜神思恍惚，就有些言行混亂。

婆婆有時會說，要到山頂?shù)幕韻s口接我們一家，說她聽到我們的汽車來了。有時會說，隔壁的她三媽，又和媳婦子吵架，你聽嚷得。婆婆不是幻聽，就是幻覺。跟她解釋，或引導幾句，她的思維就會重新回到現(xiàn)實。

起初，只是給她吃安眠養(yǎng)神的藥，在安眠藥的幫助下，婆婆會迷迷瞪瞪地睡著，醒來了，一忽兒一忽兒的，言行依然混亂。

婆婆的毛病，再不單純是失眠。

醫(yī)生給婆婆開了大包大包的藥，說是輕度精神分裂，要長期服藥維持，否則，沒法自我調(diào)節(jié)病情可能還會加重。

現(xiàn)在，公公愿意了，揣摩婆婆的心思，有時會陪著她在縣城呆幾天，我們上班的上學的，陪她的時間自然很少。在高樓困上兩三天，這下先著急的是婆婆了，一個勁地念叨，家里的兩只老母雞的食該吃完了，得趕緊回去。

在山里呆上幾天，又動不動要到山頂?shù)幕韻s口，看看我們一家是不是從城里回來了。

等到我們帶著孩子回到鄉(xiāng)下，刻意陪她一半天，故意跟她說話，要是說多了，婆婆又顯出煩躁。有時還嫌電視聲音太大，吵得心煩。年頭節(jié)下，甚至嫌家里人太多，心上麻煩。

白天里，只要藥性發(fā)作，婆婆便軟塌塌地，順勢倒在下半炕，即刻睡實，靜悄悄地。那些年在縣城領孫子時規(guī)則不規(guī)則的很響的鼾聲，奇怪地消失得干干凈凈。

夜里藥量加大，婆婆早早便睡著了，直到天亮，一直靜悄悄地，也不見翻幾次身。

白天清醒的時候，婆婆多時一臉茫然，目中無物。不愿說話，也厭煩別人說話，不是靠著墻背在炕上發(fā)呆，就是塌在院子里曬得著太陽的小凳上發(fā)愣。一天里總有那么三兩次，要么詢問其他人，要么自言自語些莫名其妙的話語。

這樣一來，公公和婆婆，就像兩只懶得念經(jīng)的老貓，一個在上炕，一個在下炕，整夜悄無聲息地睡著，表面安然。

婆婆的夜晚，不再輾轉(zhuǎn)，有的可能只是昏沉和各種混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