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一場：真愛從不會進展順利

好戲

你所擁有的一切都被明碼標(biāo)價，成為婚姻市場上的籌碼，你驚恐地后退，卻無路可退……不如閉上眼睛，做一場夢。

今年秋天，上海話劇藝術(shù)中心攜手英國壁虎劇團聯(lián)合制作的這部《驚夢》，是受莎士比亞和湯顯祖兩部偉大戲劇作品《仲夏夜之夢》和《牡丹亭》的啟發(fā)，試圖打破種種邊界創(chuàng)作而成的?？匆幌滦麄髌?，我相信你能更好地領(lǐng)會這部劇的意圖：人民廣場的相親角，地上擺著無數(shù)把傘，傘上貼著“簡歷”—你所擁有的一切都被明碼標(biāo)價，成為婚姻市場上的籌碼，你驚恐地后退，卻無路可退……不如閉上眼睛，做一場夢。

總體來說，這部戲采用了《仲夏夜之夢》中的一條主線，只不過將故事移植到了當(dāng)代。海倫娜愛的人并不愛自己，仙王仙后之間的矛盾、對愛情的不同理解讓這一切變得復(fù)雜起來。她追逐自己所愛的人卻又無法得到，隨后深深墜入了一場由無數(shù)離奇的幻象、駭人的夢魘和絢爛的回憶交織而成的風(fēng)暴之中……在主線索之外，海倫娜又闖入了《牡丹亭》中的故事片段，與戲曲中杜麗娘的影子重合，看了一出戀人離散又團圓的戲碼。

《驚夢》延續(xù)了壁虎作品的一貫風(fēng)格，所有能想象到的元素都被用作敘事的手段—燈光、音效、布景、道具、服裝與演員的身體。在這些元素的共同作用下，平凡的日常生活場景開始失去平衡，戲劇性逐一涌現(xiàn)：懸浮的床、分裂的地板、臥室里的溪流、酒吧里的風(fēng)暴……被現(xiàn)實壓抑的欲望和潛意識都將在舞臺上被具象化。

很多觀眾都會奇怪：為什么在這部劇中聽不到很多演員說話的聲音？那是因為，在《驚夢》之中，語言不再是中心敘事元素，而只是一種舞臺效果。這一點其實是沿用了《迷失》中對語言的處理方式。在那部戲中，演員們說著不同國家的語言，字幕并不完整。可以說，壁虎劇團的劇作并不依賴語言這種表達手段。但在我個人的理解之中，夢境中的言語本就如此，它存在含糊不清的可能。同事工作上的吩咐、愛情圓滿的朋友在喧鬧的酒吧跟自己談天說地、母親打電話絮絮叨叨……它們在這里更多是一種象征意義，盡管它們無時無刻不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之中，是來自多個集體的聲音。這些聲音無一不困擾著海倫娜，也困擾著你我，在夢中我們不用聽清楚它們，因為它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只是一種“噪音”。

整個夢境的呈現(xiàn)，是由整個團隊不斷嘗試、集體創(chuàng)作而成的。如壁虎劇團的藝術(shù)總監(jiān)阿米特·拉哈夫（Amit Lahav）所說，壁虎是一個“相信人與人之間聯(lián)系”的劇團。在排練的第一周，劇組成員花了大量的時間去訴說、傾聽、分享自己與他人的夢境：有些夢與現(xiàn)實高度重合，比如在夢里不斷擦拭水壺上的水垢，醒來后又倍感迷茫；有些夢離奇荒誕，比如騎著自己的寵物狗飛向月球，明明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卻還是享受其中；還有些夢投射出了現(xiàn)實生活中那些被壓抑的念想與渴望，比如夢見已逝的親友，抑或是觸碰到遠方的戀人……

在獲得了夢境與現(xiàn)實的具體聯(lián)系之后，劇組又通過集體即興創(chuàng)作的方式，從分析文本到搭建場景，再到尋找人物，故事一步步趨向豐滿：海倫娜所置身的現(xiàn)實慢慢開始發(fā)生變形，而夢境卻愈發(fā)清晰，現(xiàn)實與夢境的邊界已不復(fù)存在。在這場光怪陸離的“驚夢”里，一切都被推向了極致，指向莎士比亞、湯顯祖和現(xiàn)代都市里那些男男女女的各色夢境中所共有的永恒主題：愛情、孤獨、憧憬、恐懼。

《仲夏夜之夢》中，仙王可憐海倫娜，于是用“愛懶花”的汁液幫助她。在《驚夢》中，仙王將粉末撒向拒絕海倫娜的男人，成功讓他愛上了海倫娜。在看這部劇的時候，我想起多年前周迅主演的電影《女人不壞》，她正是靠“費洛蒙”—一種能讓對方愛上自己的特定氣味成功收獲了愛情，并在此后一直瞞著對方使用，營造了“我們是真愛”的假象并樂在其中。劇中海倫娜所愛的男人，也正是因為仙王撒下的粉末而對海倫娜求愛。但在滾了床單之后，海倫娜卻無法接受這樣的“愛情”，倉皇而逃。

東方與西方，古代與現(xiàn)代，真實與夢境，看起來涇渭分明，卻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杜麗娘與柳夢梅的相愛、分離與團聚，更像是一個“夢中夢”，以屏風(fēng)投影的形式實現(xiàn)，這也是我在這部戲中最喜歡的舞臺布景和片段之一。光源從幕布的側(cè)后方打出，演員在幕布后表演，通過與光源的距離遠近控制投影大小。自始至終，杜、柳二人都是投影，從未出現(xiàn)在燈光之下，就像是一出真人版皮影戲，共同演繹了“游園驚夢”的故事。而海倫娜則偶爾被卷入其中，只能羨慕眼前的一對眷侶，愛情卻與自己無緣。這一段的創(chuàng)作靈感完全來自于中國戲曲和古典文化，以一種寫意而非寫實的手段呈現(xiàn)。

除了杜、柳二人，牡丹是整個投影的主要布景，這種表現(xiàn)形式也是為《驚夢》特別創(chuàng)作的。

無論你之前是否看過《仲夏夜之夢》和《牡丹亭》，都不會影響你對劇情的理解，因為它的確是一個全新的故事。就演員的肢體表現(xiàn)、情緒張力以及舞美設(shè)計、音樂來說，這部戲確實很用心。兩個月的排練時間上海話劇藝術(shù)中心也許并不能夠完全習(xí)得壁虎劇團的所有精華，但他們確實展現(xiàn)了國內(nèi)團隊在創(chuàng)造力和表現(xiàn)形式上的無限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