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曉
我是有單位的人
□ 李曉
剛進單位時,仿佛還奶氣未脫。有單位老同志諄諄教誨,年輕人,虛心點哦,多向老同志學(xué)習(xí)。那時還理想充血,幻覺中天空中常響起悶雷,但我還是暗暗做了一個狡猾的軟體動物,把堅硬與鋒芒默默藏在殼中。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當(dāng)初進單位和我一同喝酒的人,退休的退休了,掉牙的掉牙了,患絕癥撒手而去的突然就去了。所以當(dāng)我一頭撞入中年的大門,一旦聽到有人說夕陽無限好,我也跟著附和了,黃昏也不錯,黃昏也有蒼茫風(fēng)景。
單位就像一張網(wǎng),無形地把你罩住了。即使喜怒哀樂藏在心中,但單位也似一個巨大掩體,你往外面投彈,單位就如一面古老堅固的城墻,護佑著你。有時,覺得孤獨了,無助了,想起還有一個單位,一個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的單位,回暖的春水足已融化心頭堅冰。有天深夜,大概是失眠了,我看到窗前月光比霜還白,一個人下樓溜到單位,在辦公室看到一疊疊整齊的文件、報表,我陡然明白,人生完全不需要那么多愁善感,在單位的人,要像文件里行文那樣,理性、邏輯、嚴謹。你無須起早摸黑、跌跌撞撞想去發(fā)財,抽獎,琢磨風(fēng)險,好比這一輩子還有一個和你睡在被窩里的女人,只要沒發(fā)生啥大事,絕不要輕易嚷著要離婚,單位也一樣,單位并沒虧待你,單位給了你一個飯碗。你和親人相守的時光,往往還沒有你和單位同事守在一起的日子多。
這樣想時,單位就會溫暖你的心。有天在辦公室看見同事老嚴一雙破了洞的拖鞋,心里感到特別親切,那是老嚴在沙發(fā)上午睡時穿的,老嚴睡覺時呼嚕聲特大,有好幾次我想寫幾句純情詩,都被他的呼嚕聲攪得心煩意亂,哪還有什么純情。但有一件事讓我對老嚴的印象發(fā)生了改變,我老奶奶去世后,他和我一同在靈堂守到黎明。還有一天,他午睡起來后突然問我一句:“你父親的腰好了么?”讓我感覺,老嚴其實是一個很家常的同事。
我家里有一把老算盤,那是妻子當(dāng)年下崗后,作為單位財務(wù)人員的她拿回家做紀念的。我還記得她下崗后常偷偷到她那單位樓下徘徊,有天我跑過去一把抱住她說:“老婆,別擔(dān)心,我還有單位嘛,還有稿費嘛,能養(yǎng)活你的!”在我樓上,有一個富翁,有天我扛著一袋綠豆上樓,在電梯里,老板問道:“哪兒來的?。俊蔽业靡獾鼗卮?,單位發(fā)的降溫品。我看見他臉上奇怪的表情糾結(jié)在一起,不是羨慕,就是嫉妒。我終于在他面前得意了一回,我是一個有單位的人啊。
謝謝單位,有單位的人,不孤單。也謝謝我單位的同事們,我人生的圈子,除了親人,或許你們就是我核心的部分。
(摘自《時代郵刊》2016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