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濱海學院 常曉敏
從小說《棉被》看日本的自然主義文學
青島濱海學院 常曉敏
明治維新后,西方各種文學流派紛紛涌入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因其反封建道德和強烈的自我意識很快占據(jù)日本文壇。日本的自然主義受西方特別是左拉自然主義理論的影響,但又明顯帶有日本文學的特點,為后來日本獨特的文學形式——私小說的產(chǎn)生打下了重要基礎(chǔ)。島崎騰村的《破戒》和田山花袋的《蒲團》展示了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色彩,兩部作品對自然主義的發(fā)展方向起到?jīng)Q定性作用。本文以《棉被》為中心,從它的誕生和告白式的創(chuàng)作手法,分析日本自然主義的特點以及其對自然主義乃至日本文學的影響。
自然主義 排除技巧 自白 私小說
自然主義作為日本近代文學的重要流派,指二十世紀初在“自然主義文學運動”中出現(xiàn)的一群作家的創(chuàng)作,主要限于小說。作家有島崎藤村、田山花袋、德田秋聲、巖野泡鳴、正宗白鳥等人。
日本自然主義文學是針對“硯友社”的庸俗寫實主義而興起的新文學。自然主義文學揭起徹底反對舊道德、反對因襲觀念的旗幟,主張一切按照事物原樣進行寫作。在藝術(shù)形式上,他們主張“不要理想”“排除技巧”,在語言上成功地完成了“言文一致”的革新。 但是日本的自然主義沒有繼承左拉的科學主義,而是專注于自己周圍的生活事實,重視人的“自然”屬性,試圖從人的肉體、生理的側(cè)面剔取把握人生的真實。這種文學傾向有助于促進以往被壓抑的“性欲的解放”,通過活生生的現(xiàn)實生活喚起人們對“真實”的興趣并體會“真實”的喜悅,以扭轉(zhuǎn)舊的人生觀及審美觀。
在這種文學傾向性的引領(lǐng)之下,文學家們開始凝視自己周邊的現(xiàn)實,排除虛構(gòu),通過極其日常性的生活場景,客觀記敘自己的心理、行為,真摯而誠實地進行告白,于是私小說這一文學樣式應(yīng)運而生。私小說通過對個人生活經(jīng)歷的描寫,抒發(fā)作者對社會生活、對時代的看法。小說中的人物往往沉溺于個人的日常生活、心理和心境之中,形成個人的“私”的領(lǐng)域,通過自白的形式客觀表現(xiàn)自己的私生活,顯示作品強烈的真實性,對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發(fā)展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后來的白樺派等反對自然主義的派別也吸收了私小說的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
日俄戰(zhàn)爭以后,受到俄國及北歐文學的影響,日本的自然主義思想和自然主義文學運動產(chǎn)生。這不但是以小說和評論為中心的文學運動,同時也是在人生觀和世界觀上具有變革意義的思想運動,不僅在文學的技巧方面,而且是貫徹到了先于文學的對人生的態(tài)度方面。它們與個人生活密切的結(jié)合,使人能對自己進行仔細的觀察和反省,通過思想和文學對實際生活的接近發(fā)現(xiàn)真實的自我。自然主義文學運動是怎樣形成流派的呢?
田山花袋寫道:“回想起那時候的事情,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國木田獨步的面影和那所位于澀谷的、有些像別墅式的孤獨的房子;浮現(xiàn)出那挾著《破戒》的未完稿從小諸來找我的島崎君的面影,當時大家都是精神振奮、熱情高漲,仿佛都有一有一種‘等著瞧吧’似的心情。我們是怎樣會形成一個團體的呢?……那就是所謂‘新鮮’‘認真’,還有就是對現(xiàn)代的外國文學,特別是大陸文學,大家都抱有同樣的向往的心情。還有大家都對當時文壇上多不勝數(shù)的宗教感到憎惡,都想離開它們。就這樣,非常自然地慢慢結(jié)合起來。最先是國木田君寫了《命運》,接著是島崎君寫了《破戒》,落在最后的我則寫了《棉被》。”
從這段話中我們不難看出,當時自然主義文學運動并不是像“硯友社”那樣以有意識的結(jié)社為中心的。這是一種趨勢的產(chǎn)物,而且他們反對當時“硯友社”的庸俗寫實主義,主張學習歐洲的自然主義思想和文學。
田山花袋(1871~1930)受尾崎紅葉等人的影響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作為抒情詩人略顯拙劣的他,開始涉獵西歐文學。二十世紀初,自然主義文學興起,他從此轉(zhuǎn)向自然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1904年4月,田山花袋在《太陽》上發(fā)表名為《露骨的描寫》一文,極力主張寫作不要理想,排除技巧,只作客觀、露骨的描寫。1905 年他作為從軍記者,參加日俄戰(zhàn)爭。1907 年中篇小說《棉被》問世,被稱為私小說的開山之作。這部小說的成功奠定了他在日本近代文學的地位。
《棉被》是一部描寫了有婦之夫的中年作家竹中時雄對年輕的女弟子橫山芳子的愛慕之情,并在情欲與道德的矛盾中掙扎的故事。竹中時雄厭倦平庸單調(diào)的日常瑣碎生活,對妻子與家庭心生厭倦。小說開頭毫無掩飾地訴說了中年男子的苦悶:“新婚的快樂終于就此結(jié)束的時候,他覺得忙碌的工作沒有意思,卻又缺乏為畢生事業(yè)現(xiàn)身的勇氣。日常的生活——早晨起床、上班;下午四點回家,依舊望著妻子的面孔,吃飯睡覺,這種單調(diào)的生活,實在叫人厭倦透了,走在路上,經(jīng)??吹侥贻p貌美的女子,如有可能,真想再次談情說愛?!鼻啻夯盍Φ呐茏映霈F(xiàn)時,仿佛給時雄如一潭死水的生活注入活水,帶來了活氣,令時雄對生活重拾樂趣與欲望。他對女弟子一發(fā)不可收拾地產(chǎn)正了愛戀之情,但礙于老師的身份和道德,只能苦苦掩飾,并壓抑著自己的感情。當他得知芳子有戀人后,妒火中燒,內(nèi)心痛楚難抑,在嫉妒心的驅(qū)使下,從中作梗,拆散了兩人,最后芳子被迫離開東京回到家鄉(xiāng)。作品的結(jié)尾寫時雄擁著芳子蓋過的棉被,嗅著遺留的體香,不由得流下了失望與悔恨的淚水?!氨?、絕望、猛地向時雄襲來。他鋪上那床褥子,把棉被蓋在身上,用既涼又臟的天鵝絨被口捂著臉,哭了起來。室內(nèi)昏暗。屋外狂風大作。”
小說赤裸裸地展示了人類內(nèi)心肉欲的一面,告白了自己的私事,實踐了田山花袋所追求的“露骨的描寫,大膽的露骨”。該作品并不像島崎藤村的《破戒》挖掘社會深層意義,只是專注與自身的身邊瑣事,剖析自己的內(nèi)心掙扎或情欲,開創(chuàng)了一種獨特的“告白體小說”,成為后來日本獨特的小說樣式——私小說。島村抱月稱贊道“真實的人、赤裸裸的人的大膽的懺悔錄”。此后,這一句成為《棉被》的標志性評論。
所謂自白指自己說明、表白自己。自白形式源起于自然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但它不同于自然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自然主義崇尚單純地描摹自然,著重對現(xiàn)實生活的表面現(xiàn)象作記錄式的寫照,整個記錄過程中對描寫的人和事采取無動于衷的態(tài)度。例如,左拉所說的:“我看見什么,我說出來,我一句一句地記下來,僅限于此;道德教訓,我留給道德家去做。”而自白形式則是使一些原來“深藏”在內(nèi)心中的無法窺見的隱秘成為一種可視性的東西,將“不存在——存在”的歷史生產(chǎn)轉(zhuǎn)化為“不可視——可視”的歷史敘述。它不僅是對有目共睹的事物進行客觀地描述、記敘,更主要的是在其中加入對自己內(nèi)心、精神世界的客觀揭示,是作者不揭示沒有人會知道的個人隱私的全面披露,是一種自我揭示,其圍繞的中心是某種特定的精神。
簡而言之,“私小說”內(nèi)容的真實性只有作者自己才清楚。私小說的捍衛(wèi)者久米正雄說:“說到以往所形成的感想,還是自己寫自己的‘私小說’最有安身立命之感。他人寫他人的‘私小說’的時候,當然首先要判定其真?zhèn)?,只有斷定其具有真實性的場合,才值得信賴,值得一讀?!弊园仔问綇娬{(diào)表達思想的必要性,把表達思想當成一個檢查、了解自我的途徑,旨在保障個體能真實地面對自己、展示自己。簡單地說,私小說作家自白的不是丑陋的“事”而是丑陋的“心”,這種“丑陋的心”只有通過自白的形式才可能得以體現(xiàn)。
《棉被》是一部以田山花袋的實際生活為原型所創(chuàng)作的一部小說,文中人物同實際人物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如下表所示:
竹中時雄田山花袋妻 子田山里沙橫山芳子岡田美知代橫山兵藏岡田胖十郎田中秀夫永代靜雄
作者1905 年出征之前,結(jié)識了岡山縣的岡田美知代。這位少女愛讀花袋的作品,經(jīng)常致書作者表示仰慕與愛戴。對夫妻生活早有倦意的花袋對美知代抱有特殊的好感,隨即信來信往,終于陷入熱戀之中不能自拔。田山花袋將自己和美知代的交往忠實地寫入《棉被》,表達了“我”對自己的女學生深深的愛戀之情。作者能將自己經(jīng)歷的事情進行客觀描述,完全由于他坦然的創(chuàng)作心境。田山花袋在《小說做法》一文中談到《棉被》的寫作動機,他說:“我的《棉被》與作者沒有任何考慮。既不是懺悔,也不是故意選擇那種丑事而寫下來。只不過把自己在人生中經(jīng)歷的某種事實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罷了?!边@雖有悖于社會的“倫理道德”,被很多人指為“不倫之戀”,但作者仍將自己生活中渴望激情、不能給予卻又不想放手的心理暴露出來。
可以說,《棉被》為從西洋文學中學到近代精神的日本作家指明了一條道路,那就是從自己身邊的瑣事、小事著手。它使只把目光集中在外部社會的不合理和不公平上的作家認識到,先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歪曲和陳舊的重要性。
在《棉被》這部小說里,田山花袋最大的文學成就不是他創(chuàng)作了什么,而是他創(chuàng)造了一種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用第一人稱真實地再現(xiàn)身邊的瑣碎小事。這種以表現(xiàn)心境為主的小說,創(chuàng)作了占有日本主流文學達八十年之久的私小說。
同時,由于對《棉被》的評價太高,人們逐漸認為,自然主義小說就是這樣不做任何的批判,如實描寫作者自身實際經(jīng)驗的私生活。這是一些作品逐漸失去廣闊的社會視野,拘泥于事實,向內(nèi)容枯燥的“私小說”方向發(fā)展。
注釋:
注一:指歐洲
注二:《創(chuàng)作〈棉被〉的時候》 田山花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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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村新太郎.日本近代日本文學史話[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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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 梅.田山花袋自然主義小說研究綜述(上)[J].安徽文學,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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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N2095-6711/Z01-2016-10-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