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虹 陳 冉
(浙江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 浙江 杭州 310028)
個人行為與社會變遷:考古學中的能動性研究
陳 虹 陳 冉
(浙江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 浙江 杭州 310028)
能動性研究是探討個人在社會變遷中的作用的一種考古學理論范式,與哲學和社會學有著較為密切的聯(lián)系。能動性研究的理論與哲學、社會學的思想密切相關,它強調(diào)個人或群體的能動性對行為的影響會導致物質(zhì)材料的變化,進而影響文化進程的發(fā)展。能動性研究主要通過對物質(zhì)文化中的“異形”進行分析,探討能動性與行為、結構、社會變遷等要素之間的關系,其理論與方法對當今中國考古學的研究具有啟示意義。
能動性 個人 社會 考古學研究
“能動性”概念的來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臘哲學,亞里士多德曾討論人格、意志、自我決定,以及意識和推理的本質(zhì)等問題。到了18世紀,這些問題成為了洛克(Locke)、休謨(Hume)、盧梭(Rousseau)等人討論的核心話題。19世紀約翰·斯圖亞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所探討的關于自由意志、個人選擇以及意向性等問題的個人中心哲學思想,至今對西方的民主制度還有重要的影響。亞瑟(Archer)指出,社會學奠基于社會機構和自我決定,即結構和能動性,以及如何實現(xiàn)社會再生產(chǎn)的問題上[1]。
涂爾干(Durkheim)的功能主義與帕森斯(Talcott Parsons)的機能主義、形式主義對能動性概念的影響也很大。涂爾干理論將社會放在優(yōu)先于個人的地位,而帕森斯提出社會是一種道德共識[2]。這些觀點把社會看作是自有理性的,相對而言個體的意識被放在了一個不太重要的位置。但在馬克思提出他獨具特色的理論后,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開始對社會結構進行反思,個體能動性逐漸得到重視。
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認為:“人們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但他們不是隨心所欲地創(chuàng)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傳承下來的條件中創(chuàng)造?!保?]這個觀點已經(jīng)初步揭示了人的能動性在歷史發(fā)展中的作用,是當今能動性研究的主要思想來源之一。
韋伯(Max Weber)的社會理論對能動性研究也產(chǎn)生一定影響。他主要研究個體行動者在相互作用過程中所采取行動的主觀目的,社會行動的獨特性在于行動者賦予行動的意義,因此社會學是“旨在對社會行動作出解釋性理解,以獲得對這一行動的原因、進程和結果的解釋的科學”[4]。
對能動性研究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的兩大理論是布迪厄(Bourdieu)的實踐理論和吉登斯(Giddens)的結構理論,其中仍可看到涂爾干、馬克思、韋伯等人的觀點和影響。布迪厄的實踐理論架構在人類統(tǒng)治和對不平等的社會規(guī)則的抵抗上與馬克思一樣,他傾向于將社會不平等和階級作為結構——能動性辯證法的關鍵。布迪厄?qū)ⅰ皯T習”(habitus)作為其理論的核心概念,表示慣習是人類實踐的“無指揮樂團”(conductorless orchestration),人類的行動總體上是無意識的,社會變革只可能在有針對現(xiàn)有社會環(huán)境的意外的擾亂性習性存在的情況下發(fā)生[5]。布迪厄的觀點對于人類能動性如何影響社會發(fā)展這個問題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后結構主義學者吉登斯則是從結構和行動的角度來闡釋能動性。吉登斯在研究涂爾干、馬克思和韋伯的社會理論后對結構主義的概念進行深化,他將能動性概念與結構分析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他提出必須把時間納入對人類能動性的理解中,除了有意識的行動外,無意識的動機也十分重要,因為這可能導致行動的意外后果,它們系統(tǒng)地與制度再生產(chǎn)結合在一起。同時他將“結構二重性”作為結構化理論的基礎:社會系統(tǒng)的結構性特征既是構成這些系統(tǒng)的實踐媒介,又是其結果。結構二重性與社會生活循環(huán)往復的基本特征聯(lián)系在一起,表明能動性與結構之間的相互依賴[6]。結構具有制約性,但又賦予了行動者主動性,這也是對馬克思的觀點的深刻反思。
如何理解考古學中的“能動性”,這一直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話題,不同的學者從不同的角度作出了不同的解釋。
霍德(Hodder)認為,能動性這個概念一開始是被視作與“行為”(behavior)相對的概念,反映出與事物的表面描述相應的觀點,例如,表面描述“她的手舉起來了”與能動性中心視角的說法“她舉起了手”是相對的[7]。
人類學家蓋爾(Gell)對藝術中的能動性進行了詳細的分析,他使用“標志”(index)和“溯因推理”(abduction)以說明藝術作品圖像含義的多義性。同時,蓋爾還把能動性歸因于某類人(或事物),這些人或事物被視作是通過有意識的行為或意圖形成特定類型的最初因果序列的原因,否認序列可以僅依靠一系列互相關聯(lián)的事物或物理事件產(chǎn)生[8]。盡管蓋爾順利地將研究目標轉向了個人的作用,但是他還是沒有非常明確地指出能動性的概念在指向“人”和“物”之間的區(qū)別。
多貝爾(Dobres)和羅伯(Robb)在《考古學中的能動性》(Agency in Archaeology)一書中對大約在1980~1990年間發(fā)表的文章中關于考古學中的能動性的各種觀點進行了一個系統(tǒng)的歸納:
布迪厄[9]:無意識認知結構的復制;
葛蘭西(Gramsci)[10]和阿爾都塞(Althusser)[11]:通過文化行為聯(lián)系的社會系統(tǒng)性力量再生產(chǎn);
查普曼(Chapman)、沙克爾(Shackel):通過直接或間接的個人或集體行動對系統(tǒng)性力量結構的反抗或挑戰(zhàn)[12];
福柯(Foucault)[13]、萊昂(Leone)[14]:通過分散的權力關系構成的個人主體性;
考吉爾(Cowgill)[15]:個人作為精神實體的構成;
霍德(Hodder)、約翰遜(Johnson):創(chuàng)造生命軌跡的個體行動經(jīng)驗[16];
沃博思特(Wobst)、薩斯薩曼(Sassaman)、辛克萊(Sinclair):憑借社會情境下的創(chuàng)造性行為造成的物質(zhì)形式上的改造[17];
巴萊特(Barrett)[18]、多貝爾(Dobres)、托馬斯(Thomas)[19]:與物質(zhì)和社會相互作用的主體間關聯(lián)進程;
卡爾(Carl)和奈策爾(Neitzel)[20]、克拉克(Clark)[21]、喬伊斯(Joyce)[22]、沃克(Walker)[23]和路思勞(Lucero)[24]:通過表意性活動在形式和社會區(qū)分上的創(chuàng)造;
多貝爾(Dobres)[25]、辛克萊(Sinclair)[26]:推論和非推論的技術知識和技能的成功部署;
考吉爾、克拉克、沃克和路思勞:為特定目標的意圖性計劃的戰(zhàn)略性實施[27];
約翰遜、沙克爾、喬伊斯:依照特定的文化建構理念的意圖性計劃的戰(zhàn)略性實施,約翰遜認為這個理念是人格,沙克爾認為是階級(class),喬伊斯認為是宇宙(cosmos)[28]。
由以上觀點可以看出,關于人類能動性的概念是十分復雜的,它可以被視作是統(tǒng)治者推行特定戰(zhàn)略的能力,也可被視作是被統(tǒng)治的個人對既定規(guī)則的挑戰(zhàn),或者是個體的特立獨行的創(chuàng)新性行為所帶來的流行趨勢。廣義上說所有的意圖性和非意圖性行為都應包括在內(nèi)。能動性研究批判過程考古學過于強調(diào)文化和環(huán)境的重要性,以及過于強調(diào)“功能”而忽視了人的能動性。它反思過程考古學和后過程考古學,試圖討論個人在促進社會變遷上的作用,對個人短暫的意圖和能動性與群體合力往往難以預料的長期結果進行協(xié)調(diào)[29]。個人的意圖所控制的行為會進一步影響群體的行為,從而影響到社會變遷,這些變遷不一定是因為適應或是傳統(tǒng),而可能是由人們的“異端”行為開始,所有人合力使其在社會中形成一定的氣候??脊艑W家嘗試闡釋物質(zhì)文化、權力、身體等,認為這些對象以文化為中介,既是人行動的方式,也是人表達的途徑[30],通過對這些對象的分析,考古學家能從中推測人們的行動和生活關系。能動性研究關注個人合力的影響,能夠?qū)ξ幕瘹v史考古學和過程考古學作出有效的補充。
方法論與方法有所不同。方法代表的是一系列普適的分析途徑,不論研究者秉持何種范式,這些方法都能夠為他們助力,例如,類型學、骨骼分析、地質(zhì)學、微痕分析、同位素研究等,這些都可能成為分析材料過程中使用的方法。而方法論由研究者看待問題的理論視角決定,在解釋的過程中會發(fā)揮至關重要的作用,方法論不同,解釋的重點也會有所區(qū)別。在能動性研究中,一些廣義上的中程理論解釋方法被認為是一種研究古代社會再生產(chǎn)中能動性和物質(zhì)的有效方法,例如操作鏈分析就能將實證性的推理方法與堅實的人類學理論有效結合,探討日常的物質(zhì)實踐、表現(xiàn)以及特性如何結合使得技術人員被納入社會集體中[31]。
在考古學研究中,物質(zhì)材料是敘述歷史信息不可缺少的媒介,在能動性研究中也不例外。能動性研究談論的是物質(zhì)內(nèi)在層面,通過物質(zhì)來分析社會再生產(chǎn)的信息。采用能動性研究范式的考古學家們相信,物質(zhì)文化在被人們創(chuàng)造之后能夠反作用于它們的制造者和使用者[32]。能動性能夠再生或改變社會,它導致的社會再生產(chǎn)具有很強的文化情景影響因素,因此需要一種與情境密切相關的方法論,這個方法論需要適用于兩個角度:在特定條件下讀取有意義的行動,以及分析使得行動成為可能的結構和活動場所[33]。
香克斯(Shanks)和蒂利(Tilly)將能動性概念作為過程考古學家決定論見解的武器[34]。能動性研究探討在社會演變中哪些團體或個人起到了推動作用,以建立人與環(huán)境的社會性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依靠反映人類自身想法的行動和社會權力來構建。吉登斯將“轉換能力”(吉登斯將其定義為“互動過程中能夠使其他人服從其想法的能力”)視作人類能動性的本質(zhì)特征,他把社會理論中的權力本質(zhì)與人類能動性關聯(lián)在一起,提出“制度是能動性的結果”[35]。不論是統(tǒng)治者的能動性,還是被統(tǒng)治者的能動性,甚至是嘗試進行分析的考古學家的能動性,都會對相同材料的解釋產(chǎn)生不同的影響。由于每個學者對能動性的理解有不同的側重點,對能動性似乎也沒有一個完全普適的定義,因此能動性研究的方法論也不甚明確。能動性的研究似乎難以脫離結構的研究。能動性是對現(xiàn)存結構的一種操縱,這種結構是在涂爾干主義觀點中的個體之外,并且似乎與主體存在共時性構造[36]。因此,進行能動性研究的考古學家們關注的重點是相似的,在物質(zhì)材料層面,他們會關注形式、譜系、原料來源和影響等因素,通過分析能動性反映到物質(zhì)材料上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來闡釋個體或群體能動性的影響。
常見的方法是對考古材料進行類型學整理后,使用一定的標準對各個類型進行統(tǒng)計,這是一種結構性的方法。在這個過程中,“異形”(anomaly)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不僅僅是具有顯著不同的器物,微小的特殊變化同樣可能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改變和影響社會進程。此外,“異形”相較標準的器物,更能夠展現(xiàn)出一些技術或功能、審美上的信息,這些對于能動性研究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分析過程中還會結合器物展現(xiàn)出的技術差異來討論其中蘊含的社會關系和值得注意的團體實踐[37]。在進行分析時需要注意,“異形”所展現(xiàn)出的人類能動性,本質(zhì)上已是被放大的能動性事實上,受能動性影響但是并不能被明顯注意到的物質(zhì)遺存也是極有可能存在的。
明布雷斯文化是北美史前文化的重要代表之一,曾構成古典莫戈薩文化(Mogollon culture)的一個支系,以古典時期的文化最為繁盛。明布雷斯人最為著名的就是他們的陶器,白底黑紋,飾以多種圖案,想象力豐富。陶器的圖案與形制相比,更能夠反映與人類認知和精神方面相關聯(lián)的信息。
(一)明布雷斯與霍霍坎(Hohokam)制陶技術授受方式的研究[38]
明布雷斯和霍霍坎都是典型的印第安文化前者居住在美國新墨西哥州西南部明布雷斯河沿岸,后者則是在亞利桑那州南部;前者的陶器以黃皮紅陶為特征,而后者則是白底黑紋陶。兩個傳統(tǒng)中的陶器都有約5%是制作拙劣缺乏技術的標本。由于這些拙劣的陶器表現(xiàn)出階段性的特征,形制明顯偏小,并且在兒童的墓葬中出乎意料地多,克朗(Crown)通過排除法和推理得出,這些技術不成熟的陶器可能是尚在學習中、并未熟練掌握制陶技術的兒童學徒所做[39](圖一)。明布雷斯白底黑紋勺的細節(jié)(圖一:5)展現(xiàn)出在不充分執(zhí)行的劃線工作下進行的不太熟練劃線所形成的螺旋(勉強能在箭頭所指處看出)。
克朗建立了40條標準來判斷圖案繪制、造型制作、使用狀況、技術以及輔助學習手段等方面的能力在陶器制作中的表現(xiàn)。她使用卡方檢驗(Chi-square test)的方法,對兩個類型中兒童制作的陶器和成人制作的陶器在整體形態(tài)、繪畫風格等多個方面進行了比較,同時對不同物質(zhì)資料進行分離的方差T檢驗克朗對檢驗結果進行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分析后,得出了兩個傳統(tǒng)中兒童制作陶器的異同點,進而對兩個傳統(tǒng)中陶器技術授受方式進行了分析(表一)[40]。
圖一// 克朗在研究中使用的部分器物
克朗指出,明布雷斯的兒童較霍霍坎的兒童學習彩繪更早,自由發(fā)揮的空間更大,因此有較多的失誤;而霍霍坎的分析結果似乎表明,當時的人們只在孩子們有能力正確制作的時候才會讓他們進行制作,因此失誤率較低[41]。兩個陶器傳統(tǒng)發(fā)展的不同脈絡可能是這種傳承方式影響的結果,霍霍坎的陶器傳承比較穩(wěn)定,發(fā)展緩慢,而明布雷斯技術和設計的變化都比較顯著。制度是人類能動性的結果,人的能動性與行為密切相關,而行為最終反映在物質(zhì)材料上,成為了影響物質(zhì)材料表現(xiàn)的一大原因。盡管克朗并沒有明確指出能動性與她所探討的技術傳承制度之間的關系,但她的討論本質(zhì)上離不開與能動性密切相關的技術、結構、制度和行為等要素,因此在廣義上也可以被看作是對人類能動性探索的一次有益嘗試。
(二)明布雷斯陶器圖案的革新
或許是與授受方式相關,明布雷斯的白底黑紋陶設計具有代表性,同時常常能發(fā)現(xiàn)一些創(chuàng)新性的東西。盡管圖像種類繁多,內(nèi)容各有千秋,但它們確實遵守著一些可辨識的基本結構[42](表二)。海哥蒙(Hegmon)和庫洛(Kulow)認為,這些重復的結構與其他明布雷斯古典時期的物質(zhì)文化一致性的證據(jù),顯示出當時的社會整合狀況。在古典時代晚期,物質(zhì)材料風格的變化,包括多樣性的增加,顯示出文化和社會的變革[43]。明布雷斯的陶器圖案具有高度象征性,因此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是一項非常重要的社會進程。他們通過分析明布雷斯古典時期陶器圖案的變化,嘗試從能動性的角度對這種變革作出解釋。
海哥蒙和庫洛選擇的是明布雷斯最大的村落之一——加拉斯(Galaz)遺址的陶器作為他們的分析對象。這個地點位于區(qū)域間交流的中心,因此陶器圖案的創(chuàng)新可能不僅僅是本土工匠的功勞,也可能由當?shù)厝私邮艿耐鈦硪蛩匾?,作者們在文中并不打算詳細區(qū)分這兩點,因為它們在圖案創(chuàng)新的表現(xiàn)上可能是相似的。
加拉斯的陶器可以按年代分為I、II、III三式,有時也被稱作粗體型、傳統(tǒng)型和古典型,作者們又通過一些微類型將每一式中的陶器進行細分,分出了11個微類型。海哥蒙和庫洛在整個文化背景中分析陶器圖案上的“異形”,他們首先區(qū)分了被應用的異形圖案和獨立的(未被應用的)異形圖案,同時將“創(chuàng)新”定義為一個新圖案產(chǎn)生并被結構所吸收的過程,進而在此基礎上進行討論[44](表三)。
表一// 克朗對兩地陶器技術手段差異的分離方差T檢驗
表二// 圖案設計目錄(碗的數(shù)量a)
表三// 代表性圖案的特征與分布
明布雷斯的陶器圖案具有一套特定的編碼和基本圖案,因而海哥蒙和庫洛主要從微類型、設計布局和具象圖案三方面來進行分析。他們對703件陶碗的圖案進行了分類,確認了設計的規(guī)則。根據(jù)這個規(guī)則,一部分異形圖案是獨立的,它們沒有對陶器圖案的革新產(chǎn)生顯著的影響。另一部分的研究基于可能成為創(chuàng)新圖案的異形,他們對這11個微類型的具象圖案進行了特征和分布的類型學整理,從設計結構和代表圖案兩方面進行了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晚期的一些圖案在早期是作為“異形”出現(xiàn)的,如在樣式II和樣式III的過渡階段(Style II/III)出現(xiàn)了6件有人形圖案的器物,而人形圖案多在較晚的樣式III的中晚期出現(xiàn),這可能就是一種被迅速接受的創(chuàng)新型圖案。
正如海哥蒙和庫洛所說,獨立的異形和創(chuàng)新之間的界限是很細微的,這涉及到判斷標準的問題,這又和分析者的能動性有一定的關聯(lián)。他們將能動性的分析方法放到整個文化背景中討論,將能動性放到它和結構的遞歸關系中去理解,他們把在器物上繪制圖案視作能動性,而將繪畫的整體風格視作結構的一部分[45]。能動性與結構本身就具有非常密切的聯(lián)系,從“異形”切入來探討能動性對物質(zhì)文化遺存和社會發(fā)展的影響,是一種較為常見且有效的分析方法。由于能動性可能涉及到方方面面,其涵蓋范圍非常廣,因而如何進行合理而又不過度的解釋是分析者們需要注意的地方。
能動性研究的理論與哲學、社會學的思想密切相關,它強調(diào)個人或群體的能動性對行為的影響會導致物質(zhì)材料的變化,進而影響文化進程的發(fā)展。在解釋考古材料中,使用能動性研究方法論的學者會傾向于關注個體行為的作用,從技術、結構、制度等角度解釋社會發(fā)展過程中能動性可能發(fā)揮的作用。它關注個人合力的影響,對文化歷史考古學以及關注功能和環(huán)境的過程考古學能夠作出有效的補充。
能動性研究通常會對涉及到精神和認知層面的物質(zhì)遺存進行研究,如壁畫、彩繪圖案、裝飾品、聚落和墓葬形制等等,其方法主要是通過分析一些與主流形式不同的“異形”來討論人類能動性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此外,在石器制造、加工、使用和廢棄過程中的操作鏈分析過程中所涉及到的技術人員與社會集體之間的關系等問題,也能夠用社會能動性的觀點加以闡釋。
在討論國內(nèi)的考古遺存時,能動性研究的理論與方法論也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如仰韶文化中的彩陶圖案的變革,殷墟中骨笄裝飾的變化,石器的制造技術等,都可以在分析過程中使用能動性的方法和觀點來討論。
值得注意的是,能動性研究是西方考古學理論的范式之一,在應用到中國考古學時,應當注意與本土的材料和方法相結合,適當揚棄,不可一味照搬。同時,在解釋的時候要注意把握程度,謹防過度解讀??脊艑W理論一直在不斷發(fā)展,每一種理論都有自己的優(yōu)勢和缺陷,因此在應用時也要取長補短,不斷反思與創(chuàng)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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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興林;校對:王 霞)
Individual Behavior and Social Transformation: The Agency Approach in Archaeology
CHEN Hong CHEN Ran
(Department of Cultural Heritage and Museology,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310028)
The theory of agency has close connections with philosophy and sociology.It explains the in dividual or group’s influence on social transformation.The application of agency in archaeology focuses on the examinations on abnormalities in material culture and the exploration on the relations between agencies and other factors such as behaviors,structures and social transformation.The theories and methodology of agency may provide insights to the research of Chinese archaeology.
agency;individual;society;archaeological research
G851
A
2016-01-29
陳 虹(1980-),女,浙江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副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舊石器考古、微痕分析。
陳 冉(1995-),女,浙江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學生,主要研究方向:考古學理論。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15CKG003),浙江省自然科學基金一般項目(LY16D020001),浙江省“之江青年社科學者”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