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藍(lán)很藍(lán)的李子

毛蘆蘆

那一帶的景色美得攝人心魄。

垂柳彎下腰身，和初開的美人蕉牽上了手，一個生青碧綠，一個俏麗鵝黃，映得一旁的江水，也一片明艷。葦葉踮起腳尖，和怒放的夾竹桃摟住了肩膀，一個翠色若流，一個潔白如雪，襯得身畔的赭崖，也一片素雅。還有那沿著水涯開得散散漫漫又熱熱烈烈的金雞菊，簡直把每一雙經(jīng)過它面前的腳丫，都染成了黃色，把每一縷吹過它頭頂?shù)那屣L(fēng)，都熏得噴香。

雖已黃昏，淡淡的暮色已將這片風(fēng)景蒙上了一層薄紗。但是，愛戀這片風(fēng)景的人，依然紛至沓來，來這里散步或靜坐，來這里聊天或戀愛，來這里遛狗或逗孩子。

我也是那絡(luò)繹不絕的人群的一個。

因?yàn)槭芘R水那道黃木扶手、白色細(xì)鐵欄桿的吸引，我在江畔走得很慢。透過細(xì)鐵欄桿的潔白橫格看碧藍(lán)的江水，江水憑空多了道道漣漪，添了無限韻味，簡直把我的心也拽進(jìn)江里去了。

“喂，阿姨，請讓一下！阿姨！阿姨！”我正對著那悠悠脈脈的流水發(fā)呆呢，一聲清脆的呼喚，猛然將我的思緒從衢江里打撈了上來。

我抬頭一看，大吃了一驚——有個八九歲大的女童，正騎著一輛藍(lán)色的小自行車，直直地朝我沖來。而且，那車的小龍頭上，居然還趴著個三歲光景的男孩。女童馱著那男孩，半擁著那男孩，正飛快地朝我撞來。我趕緊一閃身，把整個人都緊緊地貼在了欄桿的網(wǎng)格上。女孩、男孩還有那輛天藍(lán)色的小自行車，則“唰”地從我鼻子尖下滑了過去。好險啊！

避開了一場“車禍”，我不由得手撫胸口，長舒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子，靜靜地望著那對孩子。

沒想到，那女童竟像根本沒經(jīng)歷過什么危險似的，繼續(xù)往前咯噠咯噠地踩著她的自行車，一邊騎，一邊還朗聲問她前面的那個小男孩：“酷兒，酷兒，你要吃李子嗎？現(xiàn)在那個嘮嘮叨叨的老奶奶已被我們甩在后邊了，她再也管不到我們摘不摘李子、吃不吃李子啦！”

“好哦！我要的，我要的，姐姐！”男孩嬌嬌地回答。

聽了男孩的話，女童連忙剎住車，一手扶車，一手將男孩從坐墊上抱了下來——原來，他們竟是一起坐在自行車座墊上的，男孩坐前頭，女孩坐他身后，剛好半抱著他。我剛剛還在納悶?zāi)菦]有橫檔的自行車是怎么載人的呢！

男孩溜下地后，女孩俯下身子，從前面車籃里拿起兩個紫紅小彈球一般的東西，塞到弟弟手中。

“什么李子，有這么小??？”霎時，我對那女童和她弟弟充滿了好奇，連忙朝他倆跑了過去。

“我還要，我還要！”我走近他們的時候，那個比小自行車的車籃剛好高出一頭的小男孩，正使勁地踮著腳，伸著雙手要去夠那籃子里的紫紅“彈球”，可因車籃較深，小男孩沒有夠到，就帶著哭腔喊了起來：“姐姐，我還要！”

“好，我再給你拿！”女童把腰彎得更低了，把腦袋完全伏在了車龍頭上，從車籃底部抓出好幾個小“彈球”。我仔細(xì)一看，不禁啞然失笑——這不是結(jié)果沒多久的紅葉李的果子嗎？它們還硬得像小石子，這樣的李子，難道也能吃？

我好奇地盯著那個小弟弟，只見他左手?jǐn)n在胸前，將五個李子緊緊按在胸口，右手則將一個李子猛地塞進(jìn)了嘴巴。

“啊……”男孩牙齒一磕到李子，就發(fā)出一聲尖叫，并閉上眼睛，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飛快地將李子吐了，嚷道：“呸，真藍(lán)（難）吃！”

“酷兒，李子很酸嗎？”女童沒料到李子會那么難吃，就俯下身子，從車籃子里摸出最后一個李子，塞到自己嘴里，嘗起來。

只一瞬間，女童就露出了一副齜牙咧嘴的怪相：“啊呀，白摘了，難吃！難吃！”

女童說著，將嘴里的李子吐在手心，手一揚(yáng)，李子就落進(jìn)了衢江。

“來，把李子給姐姐，姐姐幫你扔了！”女童再次朝她弟弟彎下腰去。

沒想到那小弟弟卻說：“是姐姐爬樹摘的，很藍(lán)（難）很藍(lán)（難）才摘到的，我不要扔！不要扔！”

說著，男孩用右手把緊捂在胸口的五個李子，一個一個鄭重其事地塞進(jìn)了自己小牛仔褲的褲袋。

“啊，酷兒真聰明，也許擱你袋里放一放，到明天，這些李子就甜啦！”女童開心地摸了摸她弟弟那圓圓的頭顱，笑了，“走，我們先回去吃晚飯吧，媽媽一定在家門口等我們啦！”說著，女童兩手緊緊按牢自行車，她弟弟從她兩臂間一鉆，爬上車去，穩(wěn)穩(wěn)地坐在車座墊的前面，然后女童腳一蹬，自行車又在那如畫的江邊，唰唰唰地飛馳起來。

“喂，叔叔，請讓一下！”

“哎，阿姨，請讓一下！”

“大爺，大爺，快讓一下！”

女童和她那名叫酷兒的弟弟，就這么一路呼喊著，撞開了垂柳與美人蕉的手扣，沖開了蘆葦與白夾竹桃的擁抱，在開滿金燦燦的金雞菊的江邊，越騎越遠(yuǎn)。

看著他們那開開心心又莽莽撞撞的小背影，我忍不住對身邊那細(xì)密潔白又堅實(shí)的欄桿說了聲“謝謝”，幸好有這欄桿的保護(hù)，才成全了這最溫暖最可愛的江邊風(fēng)景啊！

透過欄桿再看水波粼粼的江面，發(fā)現(xiàn)一條暖江正在我眼前無邊無際地流淌著，一直流進(jìn)了我內(nèi)心深處、血液深處、靈魂深處。

圖·恒 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