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魂語

◎霜扣兒

與魂語

◎霜扣兒

與魂語

1

青鳥睡進(jìn)云朵，呼吸輕柔。

竹林把清風(fēng)藏到笛音，人參娃娃看你一眼，轉(zhuǎn)身跑回蒼山。

留我在人間。

2

沒有語言。

馬蹄綴滿了塵煙，漫天的楊花匆忙追趕，迎面而來的臺階又退回遙遠(yuǎn)。

座座等候的山，挺著尖銳的肩。

3

此刻你走在玉石的路上。

冰涼的聲音敲打我的額頭。

我依然不會醒。

我能憐惜那些琥珀。

我更愿意同它們一樣，痛睡千年。

4

腳累了，尋找黃昏的席子。

波紋一片一片展開，目光被接成裙裾。等我一下。

讓我在沉寂之前，交出時間。

5

不要相信我沒有邊際。

冬天的手一伸我就會逃走。

一些散落的眼眸，成為風(fēng)化的石頭。

我的余音啊，只能讓水草低伏，無法穿透你的肌膚。

6

最后的漁火撲進(jìn)我的懷里。

天黑了。

輕言軟語像秋后的花，慢慢飄出耳朵。你在那岸。

7

碎了寧靜。

問候的人探進(jìn)槳。

起舞，細(xì)細(xì)的刀鋒，劃開溫暖的疼。

我該怎樣翻卷，讓泛起的圓，更快地接近長天。

8

閃開。讓鷹的影子投下黑暗。

蒼原順勢倒在我的心上，枯瘦的樹木搭成了橋。

讓我成為你的陰影。

或芽苗。

遷徙

1

鐵軌鋪開。逃逸似的水袖凍僵在列車的窗口之外。

眼神攀升尋找另外的空間。蒙著水霧的玻璃，面容有些憔悴。

我的群山在揮手之前，被往事席卷。

2

不說話。氣壓很低，小聲的咳嗽也顯得有些放肆。

閉上眼睛的人與夜一起，收藏起盛世。

3

恍惚中飛過身畔的那些陌生的樹木像待命的軍隊(duì)，披掛整齊。

默守著家或就要被遺棄的營寨——一個又一個荒涼的城市，一個又一個沉睡的鄉(xiāng)村，與它們的腳跟飛快接近，又毫無關(guān)系。

4

一粒丟下的鳥鳴鉆進(jìn)心里，像落地生根的種子，長長的隧道讓所有的影子都進(jìn)入昏暗。

倚著車門的人不小心回頭。

燈心草——在原野上莫名亮了。

5

煙頭開始燙手。我的身體忽然是易碎的水晶瓶——最空蕩的感覺，是不是最廣闊的胸懷？又一個彎路到來后，視線被甩得很遠(yuǎn)，淚水來得如此迅速。

6

祖屋的床上睡著一些夢。沒有回聲。

月亮在檐上閑掛。

明鏡高懸，驚心而寂靜。

流水上的女人

1

那陳年的芳鄰只與我一河之隔。

乳白的臉，與月色有別，與秋霜有別。

手指上的丹蔻證明不了愛花朵及花朵下的蛹。

她只習(xí)慣于聽風(fēng)吹響簫管。在低音時，把自己放在高處。

2

夜涼不涼都在生活之外。

她拖著影子，走得不遠(yuǎn)不近。

仿佛煙波上的落日。清涼的氣息撫過鎖骨，一個知了在草下睡著，一滴露穿過思想的缺口。

黑暗由此有聲，形同生動。

3

午后的時光是空的。水上的女人以波紋的方式纏起一些文字。

寫一個紅袖扉頁，就打開遠(yuǎn)山。

她說：八方之外，還是八方。

如若不信可以問詢巢里的小鳥。

4

一生只一個行程，在水上。

筏子是過程里的腳，與流云一起追趕晚霞。

兩岸沉靜，留下猿兒七七四十九聲啼鳴。

水上的女人摘下一根水草，丟回去？一抹綠，溜回唐宋的巷道。

——回頭，那里的姐妹正繡著紅鞋子。

5

怎樣啟程，就怎樣舍下。

走啊——不提疼痛或贊美。

最長的一根頭發(fā)，漂著。舊時的黑里有一部分開始脫落。

舉頭三尺處，風(fēng)一直地吹。很多的鴿子醒過來。

像一首毛絨絨的詩，描述著潔白。

6

其中的苦難是忽然看到蓮。

一朵退后，又一朵退后。

整片水都是小女兒的模樣。拔不動深處的根，只能留下眼神。

和一個沒有蓋嚴(yán)的瓶子，以告慰——

有魂無形的人。

7

是冰點(diǎn)的位置。包括水，包括水里的天。說起這些，會讓仁慈接近無望。

事實(shí)上，漂游或飛起都不是最佳姿勢。

——沒有什么力量，能拉回早已遠(yuǎn)去的。

8

夏末初來是最好的溫度。

一些成熟的要被收藏，一些將來的要被預(yù)防。

水上的女人說請輕聲歌唱。

音律微顫。

楓紅得很快，南山有人下來盤點(diǎn)花瓣。

一些故事里的事開始收工。

9

涉及深淺就涉及去向。

水上的女人懷著圓形的心，在答案的背面安睡。

景泰藍(lán)的衣裙很美，但不能隸屬形而上的天青色。

她在水上寫著：

皮膚相隔，等同于一個輪回。

10

不必討論，這樣的水路是不是八百里。如同不要問，一些蒼茫的曲調(diào)歸功于哪個鍵子。

水上的女人連名字也沒有。

她終生銘記的，只有五個字：

北在北之北。

一匹白馬入月光

1

是大雪之罪，那片白超過記憶的任意窗。窗關(guān)在每一次回頭的岸上。

而草蒼蒼，水光遠(yuǎn)，廢詩早已是我閑置的青衣。

諸般橫練于心，風(fēng)吹不起。

一段流風(fēng)搶過東北的小腔，有一些暗自的無聊，被抹上如癡似醉的淡淡的霜。

一匹白馬入月光——亦如，有心之處，無處是故鄉(xiāng)。

2

道路去自己的方向。

分分如年，深冬夜多長。

凝視之外，身外事遍地。

燈光伸向枯草皮——那種死而未盡的意味輕輕晃，晃如一塊月痕隱進(jìn)舊紗帳。

而我懷里尚無酒可溫。在字句碎出的空地里，我好像一只沒有年代的槳，擺在冰與水的空隙。

這是今日之細(xì)瘦，講，還是不講？

一匹白馬入月光——亦如，無心之處，處處是故鄉(xiāng)。

3

曉風(fēng)涼。

風(fēng)蕭蕭是怎么樣的涼，風(fēng)蕭蕭在曉風(fēng)中拉舊人衣裳。

而夜色未央，怎樣拉出紅塵一丈，就此安置湯湯水，咽下前塵半片凋紅、一寸柔腸。且只當(dāng)一念百千劫，面壁如壘，別后不必離人歸。

那也是覆水之罪。

我執(zhí)杯而傾，傾一種是非。我執(zhí)杯而傾——從此世道無是非——再抬眉，千山都隱萬水，我走是回，我來亦是回。

向半坡，灑一把曉風(fēng)擔(dān)當(dāng)淚。

丟了執(zhí)著。

一匹白馬入月光——亦如，有身之處，處處無故鄉(xiāng)。

4

深有多么深，遠(yuǎn)有多么遠(yuǎn)。

“啊，道且長”——經(jīng)年壓箱，如老歌淡淡唱，如舊人隱約望，如西風(fēng)掃過，心事尖銳，語言如刺。

拆開看，都是溫溫火，不曾落盡的灰。

深有多么深，遠(yuǎn)有多么遠(yuǎn)？

這一年又站在生命的湖畔，不分我是誰，倒影是誰，不分天上人間。

一波壓過一波的從前的雨，一陣壓過一陣的現(xiàn)在的雪，一經(jīng)涂寫，混淆了婆娑。

一匹白馬入月光——亦如，無身之處，處處是故鄉(xiāng)。

5

不曾留下的，吻合了風(fēng)。

不曾到來的，去找流云吻合。

我寫的故人與舊事，月光與故鄉(xiāng)，皆為不立體的意象。

我是一個壞人，在其中反復(fù)，把道路折磨。

我要說的是——

一匹白馬始終在紙上，你輕輕看，它微微亮。

一看，一晃，樹立成碑，人是草青黃。

創(chuàng)作手記：未央

除卻流水，還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一切對于人間或空間的叩問與追尋都是于水上行船、風(fēng)中找馬，境界中找精神的依靠及與這個世界生生相息的美好造化。得到多少與醒悟多少，都只能意會不能言傳。這滋味是一個有限與一個無限相對時，所感應(yīng)到的一點(diǎn)點(diǎn)“明白”——這點(diǎn)明白也不是確定的，不是唯一的。在未來，這些“明白”只是事過境遷后的彈指一笑。

這一組散文詩，我只是借與魂語的名義，借一匹白馬的意象，與世間萬物做了一次短而淺的對白。我用文字碰觸了青鳥與瘦橋，掠過了滄海桑田的前塵與來日——這個前塵與來日不是我自己的，也不是哪個人的，而是整個空間的。在煙波一樣的塵世漫游中，我也借了一個女人的形象，透過她“皮膚相隔，等同于一個輪回”的驚悟，有了“一看，一晃，樹立成碑，人是草青黃”的惆悵。

我知道在深遠(yuǎn)的慧根與真正的靈魂之間，我們還有太遠(yuǎn)太長的路要走。

一切皆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