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云曉
她溫暖了我苦難的童年
我的童年有兩大苦難,一是失去母親,二是饑餓難忍。1960年的中國是饑餓的,5歲的我在幼兒園里,最深的記憶居然是爬到槐樹上擼樹葉子吃。我最難忘的記憶是,我和哥哥不管誰去盛粥,都會先盛出一碗米較多的,放在鍋臺上,那是留給母親吃的。自從生妹妹之后,母親一直在生病,極需營養(yǎng)??墒?,連病帶餓的母親最終還是離開了我們,年僅29歲!
母親病逝,留下1歲的妹妹、5歲的我不口9歲的哥哥,靠30多歲的父親一人拉扯著,日子的艱難與混亂可想而知。
大約兩年后,繼母來了。我記不清她來的細節(jié),只是明顯地感覺到日子一天天好起來,有飯吃,有衣服穿,父親還有了那個年代不多見的自行車。
在我的印象中,繼母總是伏在縫紉機邊,夜以繼日地為全家做衣服,也為左右鄰居們做衣服。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最熟悉的聲音就是咔嗒咔嗒的聲音。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很多人買不起成品衣服,往往是買來布料請人幫著裁剪。或許是因為給太多人家切實的幫助,或許是因為繼母總是細聲細語地說話與微笑,我們家在那片工人宿舍里頗有人緣,使我們在饑餓的年代里也能感受到某些人性的溫暖。
一些裁剪衣服剩下的邊角料,都被母親拼接成五彩斑斕的枕巾、坐墊或套袖,給孩子們做的沙包更是不計其數(shù)。
她成了我們家的“定海神針”
繼母識字不多,更沒有什么理論,但她用自己的行為方式教給我如何處理人際關(guān)系,特別是如何化解矛盾,這可能是我最早感受到的教育藝術(shù)。
我的父親沒有什么文化,愛喝酒,脾氣暴躁,經(jīng)常打孩子。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從繼母來后,父親發(fā)脾氣的次數(shù)減少了,因為繼母從不與他大聲爭吵,總是輕言輕語地與他講道理,直到說得父親心服口服。
我們?nèi)置糜械脑谇啻浩?,有的在兒童時代,豈能不犯錯誤?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挨過繼母的打罵,連高聲訓斥也沒有過。當我們做錯事的時候,繼母會把我們單獨叫到身邊,耐心問明白事情的緣由,仔細分析是非對錯,鼓勵我們勇敢面對。
有幾次,我在外邊與人打架。其實,少年時代的我不會打架,更不愛打架,但有時候碰上欺人太甚的事情,也會熱血沖頭與人拼命??墒?,父親卻不理解孩子,只要我們打架回來,不管有沒有道理,都要挨揍,這令我倍感冤屈。有時候,父親突然火山爆發(fā),繼母一下子難以勸阻,往往就用身體來護著我們。所以,繼母為保護我們也挨過一些拳頭。
盡管父親的火爆脾氣難以徹底改變,但我們的家越來越溫馨,并且逐漸形成了遇到事情講道理、論是非的家風。毫無疑問,這主要是繼母的功勞,她成了我們家的“定海神針”。當然,繼母非常尊重父親,大事小事都與父親商量,最后與父親形成一致的意見,由父親出面定規(guī)矩。
她教我樂觀積極地生活
如今,父母都是九旬老人,依然相依相伴。有時候,母親生病住院,父親在家里常常六神無主,總念叨著要去醫(yī)院看望。當兩個老人待在一起時,母親會靠在父親身邊輕輕地聊天,甚至和父親頭頂著頭說話,那親昵的勁兒不亞于年輕的戀人。父親生病經(jīng)常躺在床上,我每次回家看他,他總會催促我說:“去和你媽說說話,你媽對咱家有大恩?!?/p>
我一直好奇,繼母曾經(jīng)是煙臺郊區(qū)一個富裕家庭的大家閨秀,嫁給—個帶著三個孩子的普通工人,會不會感到委屈?在一次聊天時,繼母坦然回答了我的疑問,說她初來青島的生活也是動蕩不安的,走進我們的家才安定下來,苦日子不可怕,好好過就會好起來。每個月收入多少,開支多少,存款多少,她與父親都有細致的計劃。
1978年,我調(diào)入北京工作時,大部分工資還是照例寄給父母。1981年結(jié)婚時,自己手頭的存款僅100元,而父母匯來1500元,在當時這簡直是一筆巨款。
住在家里的日子,我發(fā)現(xiàn)繼母幾乎成了父親的保健醫(yī)生。因為父親有糖尿病,繼母每天給父親打四次胰島素針,動作不僅非常熟練,而且十分輕柔。
最讓我驚訝的是,繼母年過九旬,仍然每天堅持看報看電視新聞,有些重要新聞竟然是她最先告訴我的,還經(jīng)常發(fā)表評論,給我一些建議。每逢此時,我都頗為感慨,父母都是生活在最底層的老百姓啊,他們歷經(jīng)艱難困苦,卻始終頑強而樂觀地面對生活。
(摘自《中國教育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