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妮

趙明宇

秦大妮是清末秀才，屢試不第，直到廢除了科舉才安下心來。日子過得恓惶，妻子又得了病，奶花，也就是乳腺癌。秦大妮帶著妻子遍訪名醫(yī)，散盡家財，妻子的病依然不見好轉(zhuǎn)，無奈，死馬當作活馬醫(yī)，他研究起醫(yī)書來了。他發(fā)現(xiàn)醫(yī)生都是頭疼醫(yī)頭，腳疼醫(yī)腳，而不是從病灶上釜底抽薪，就根據(jù)病情研制了一套自己的治療方案。三十劑湯藥，竟然把妻子的絕癥治好了。

秦大妮干脆琢磨起婦科病，做婦科醫(yī)生。他對不孕不育、經(jīng)血不調(diào)、陰部糜爛，都有自己的獨特見解，經(jīng)他辨證施治，很快就妙手回春?？墒莵碚宜床〉娜讼∠±?，除非別的大夫看不好了，才扭扭捏捏來找他。秦大妮搖頭興嘆，嘖嘖，怎么不早來？你這病本來無大礙，被耽擱了啊。

我又不是老虎，病人咋就躲著我呢？秦大妮不解。

有一次，秦大妮為一個美艷少婦號診，伸出兩根手指，搭在少婦白嫩嫩的手腕上，閉著眼睛，然后讓少婦解開衣衫。少婦做羞澀狀，怔一下，紅著臉膛，低頭解紐扣。秦大妮的手指剛觸到女人的肌膚，少婦便一聲嬌喘，倒在地上，如一攤泥。秦大妮不由得蹙眉，正無奈間，一個男子氣勢洶洶地闖進來，朝著秦大妮就是一拳頭。少婦連忙用衣衫捂住胸口，一邊去拉扯男子，一邊給秦大妮道歉。秦大妮馬上就明白了，男子是少婦的丈夫。秦大妮捂著腮幫子，疼得齜牙咧嘴，卻說，好好好，我算是弄明白了，找到病人少的原因了。

秦大妮當即把自己打扮得老成一些，并且開始留須。幾個月后，一縷長髯，面皺如核桃，顯得龍鐘老態(tài)。這副打扮倒使得來找他治病的婦人多了起來。秦大妮就在元城東街租了一個門店坐診，掛上“秦氏婦科”的牌子。

1927年初秋，幾個持槍的官兵嘩啦啦闖進來，把秦大妮嚇了一跳。其中一個官兵問道，你是秦大夫？秦大妮點點頭。官兵說，請你去督軍府走一趟，孫督軍的三夫人有病了。秦大妮手一哆嗦，什么病，可否透露一二？官兵說，是乳瘡。秦大妮的手又哆嗦一下說，軍爺稍等，且容我去去便來。

秦大妮到后院，神色慌張地跟老婆說，完了，完了。老婆嚇一跳，啥事兒把你嚇得這樣？秦大妮說，督軍孫殿英的小妾染了乳瘡，要我去診治，治好治不好，我都不會活著回來了。說著從抽屜拿出來一本醫(yī)書說，我治病的方子都在上面呢，你和孩子帶著這本書，討一條活路去吧。

老婆一聽，號啕大哭。秦大妮跺著腳說，都啥時候了，你還哭？人早晚有一死，沒什么留戀的。說完，丟下醫(yī)書，跟著官兵出了診所，向督軍府走來。

督軍孫殿英用拇指抿著八字胡說，秦大夫，你有把握治好我夫人的乳瘡？秦大妮低頭含笑說，秦某不才，可以試試。于是，把三夫人喊出來，檢查一番，果然有黃水從潰處流出，夾雜著一股腥臭味。秦大妮開了處方，讓人速去東街寶濟堂買藥。孫殿英說，治療乳瘡都是用外敷藥，你怎么開的是湯藥？秦大妮說，用藥如用兵，外敷藥如同正面沖殺，而湯藥是趁其不備，出奇兵，直搗老營。

有道理，有道理。孫殿英哈哈大笑。秦大夫，你也別走了，在我府上住著，好吃好喝，也方便治病。秦大妮訕笑，擦著頭上的汗水。

再說孫殿英，略懂醫(yī)道，把一兜子藥扔在一邊，哼了一聲，打個哈欠說，江湖游醫(yī)，真他媽的騙人。

三天過去，三夫人的乳瘡越來越厲害了。孫殿英拉長著臉說，秦大夫，該咋辦？秦大妮眼睛一瞪，梗著脖子說，我的藥絕對能醫(yī)好夫人的貴恙，如果按時飲藥，治不好我愿輸給你項上人頭。孫殿英又是一陣大笑，讓人把扔在一邊的藥找出來，熬藥給三夫人喝。

又是三天過去了。孫殿英說，三夫人的乳瘡結(jié)痂了，秦大夫，你他媽的還真有兩下子啊。秦大妮說，托督軍大人的福，只是這乳瘡病灶很深，須一百天后才能祛除病根。孫殿英說，不急不急，你安心住在府里，慢慢調(diào)治。

一個月后，孫殿英被調(diào)往北京駐防。臨走前，孫殿英說，秦大夫，兵荒馬亂的，拖家?guī)Э谑莻€累贅啊，三夫人也經(jīng)不起顛簸，我把她留在元城，由你給她治病，回過頭來接她。秦大妮如遇大赦，說，督軍大人請放心，督軍大人請放心。

三夫人哭鬧，你不會不要我了吧？

秦大妮勸三夫人，三夫人哼著鼻子說，他的女人多的是，正想不要我呢。

秦大妮帶著三夫人回到診所，第一件事就是找回孩子和老婆。他找來找去，聽說老婆跟一個倒賣瓷器生意人結(jié)成了夫妻。秦大妮一路打探，找到老婆，說你咋就等不及呢？老婆也懊悔不已，說，你說一走就沒命了，我得活下去啊。

生米已成熟飯，秦大妮一路上長吁短嘆。三夫人說，我的身體天天讓你看，干脆咱倆做夫妻吧。秦大妮說，使不得，使不得，督軍大人還不得讓我吃槍子啊。三夫人說，他才不會在乎一個女人呢。說著就倒在了秦大妮的懷里。秦大妮得了督軍的小妾，哪里敢在城里住，便喬裝改扮，化名栗德古，帶著三夫人遷往太行山深處去了。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