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營洲
讀到一篇文章——《文明為何會被野蠻打臉》(《新華每日電訊》2015年11月20日)。該文作者稱:“在寒冷的冬天,思考一個并不溫暖的話題:為什么文明會在野蠻面前步步敗退?”并羅列了許多“文明輸給野蠻”的事例,諸如一代書法大家、唐朝名臣、時年七十六歲的顏真卿竟被野蠻的叛軍士兵勒死等。
平心而論,該文主旨甚好,但是通讀下來,感覺值得商榷的地方比比皆是。諸如該文寫道:“文明不是絕對的,更不是純凈的,文明之中,夾雜著野蠻,甚至可能在某些特定時期,文明被自身中爆發(fā)的野蠻所吞噬?!边€寫道:“對文明而言,野蠻如附骨之疽,即使在高度文明的軀體內(nèi),也隱含著種種反文明的野蠻因素,存在著惡化的風險?!薄?/p>
其實在我看來,文明就是文明,野蠻就是野蠻,文明之中不可能“夾雜著”野蠻,野蠻也不可能是文明的“附骨之疽”……
我覺得該文作者對“文明”一詞的理解,貌似狹隘或偏頗。
在我看來,“文明”在程度上是有高低的,另外還有領域之別。就“領域之別”而言,最直觀的例子就是國人時時可聞的“精神文明”“物質(zhì)文明”,以及“政治文明”“制度文明”,還有當下頗為時髦的“環(huán)境文明”“飲食文明”等。
坦率地講,在早年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也很為“文明在野蠻面前的不堪一擊”的歷史史實困惑過,最令人耿耿的,就是匈奴對漢朝、金人對宋朝的掠擾。但是,周有光老先生的一些文字,使我恍然大悟,猶如醍醐灌頂。有人曾這樣問過周有光:“人們都說,游牧民族野蠻,農(nóng)耕民族文明,為什么西歐蠻族入侵,東亞胡人南下,都是野蠻戰(zhàn)勝文明?”周有光說:“軍事技術(shù)也是一種文明,叫作軍事文明。游牧民族的軍事水平高出于農(nóng)耕民族。”(《朝聞道集》,世界圖書出版社,2010年3月版,第97頁)
的確,從事農(nóng)耕民族的鋤頭、鐮刀,在“軍事”方面,怎么能抵御游牧民族的鐵蹄、利刃呢?
由此便使我感知到,元人的橫掃大宋,并不是“野蠻戰(zhàn)勝了文明”,而是一種軍事上更為先進的游牧文明,戰(zhàn)勝了軍事上相對落后的農(nóng)耕文明。
該文還寫道:“在人類歷史上,文明與野蠻的博弈中,還有另一種現(xiàn)象:所謂的文明,比所謂的野蠻,更野蠻?!边€舉了一些事例,諸如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等,并稱:“受過良好教育的德國人,為什么會制造奧斯維辛;衣冠楚楚的紳士,轉(zhuǎn)眼能變成殘酷無情的劊子手……這就是所謂‘文明對所謂‘野蠻所干的事情!”
其實在我看來,“受過良好教育的德國人”,看起來“文明”,但他們之所以會“制造奧斯維辛”,說明他們骨子里是“野蠻”的,精神不“文明”。而他們制造的“奧斯維辛”,也絕不是“野蠻戰(zhàn)勝了文明”,而是他們擁有絕對優(yōu)勢的“軍事文明”。試想,一方是武裝到牙齒、擁有最現(xiàn)代先進武器的德國鬼子,一方是手無寸鐵、被剝奪了一切的猶太人,孰勝孰敗,自是不言自明的。又試想,當坦克車隆隆駛過的時候,任何文明的血肉之軀,都會化作泥漿。
在談及整個人類文化的發(fā)展步驟時,周有光說:“人類文化的發(fā)展步驟主要有三個方面:一、經(jīng)濟方面:從農(nóng)業(yè)化到工業(yè)化到信息化。二、政治方面:從神權(quán)政治到君權(quán)政治到民權(quán)政治。簡單地說,就是從專制到民主。三、思維方面:從神學思維到玄學思維到科學思維。發(fā)展有先后,殊途而同歸?!?/p>
我覺得,周有光這位百歲老人,他所說的,當是歷史大勢。歷史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一些骨子里“野蠻”的人,即便擁有再先進的、具有現(xiàn)代文明性質(zhì)的硬件,也終會被歷史淘汰。
自打盤古開天地,人類歷史一直是向前邁進的,落后的從未戰(zhàn)勝過先進的,即“野蠻”從未戰(zhàn)勝過“文明”。而且,所有的“野蠻”行為,都會給人類帶來災難,也都會成為歷史的恥辱。但愿那些擁有“現(xiàn)代文明”的“野蠻人”,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剎那,能夠“良心發(fā)現(xiàn)”,意識到自己的野蠻,并能痛改前非,或如曼德拉的那位公訴人,在一次庭審前,突然跑過去握住曼德拉的手說:“我鄙視我所做的事情,我不想把你給送到監(jiān)獄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