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村

李秋善

一、奇怪的村子

入冬不久，冬梅的弟媳美鳳穿上了一件貂皮大衣，人一下子顯得雍容華貴了許多。在靠近黃河入?？诘倪@座小城里，穿皮草的人畢竟不多，走在街上，理所當然地招來無數(shù)人好奇的眼光——不知是看人呢還是看皮草，畢竟美鳳也是個美人坯子。

冬梅有些羨慕穿皮草的弟媳。美鳳兩口子是做裝修生意的，美鳳的丈夫也就是冬梅的小叔子負責施工，美鳳負責聯(lián)系工程和催款結(jié)算，美鳳當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美鳳還學會了開車，平時開著一輛紅色的別克英朗轎車，再穿上件黑色的皮草，顯得既高貴又干練。

美鳳兩口子的日子自然比靠打工為生的冬梅兩口子寬裕一些，這讓冬梅有些不平衡。自己和丈夫沒少受累，憑什么呀？還有就是冬梅生的是個丫頭，現(xiàn)在在寄宿學校讀初中；美鳳生的是個小子，所以處處壓冬梅一頭。

有時美鳳買了好吃的也喜歡給冬梅送一點，特別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冬梅最見不得美鳳在她跟前穿光鮮靚麗的衣服。美鳳的貂皮大衣讓冬梅眼熱。她很想問問美鳳貂皮多少錢買的，在哪兒買的。可她沒問，她尋思，準是在那個地方買的，再去那個地方，如果有，豁出去不吃不喝，我也要買一件。趁美鳳不注意，冬梅用手機拍下了美鳳穿著貂皮大衣的照片，存在了手機里。美鳳發(fā)覺冬梅給自己照相，還問，給我照相干啥??？

冬梅第一次去那個地方是美鳳帶他去的。

美鳳有個遠房姑姑嫁到了那個村里，遠房姑姑帶著美鳳去買過東西。

那一天傍晚，美鳳開車載著冬梅離開市區(qū)駛向那個神秘的村莊。天已經(jīng)黑了，冬梅有些害怕。美鳳說，姑姑囑咐了，必須晚上來。到了那個村口，美鳳的遠房姑姑在那兒等著呢。雖說美鳳來過一次，可這個村子的布局像個迷魂陣，沒人領(lǐng)進去就迷路。姑姑上車后指點著美鳳七拐八拐到了一條小胡同前。胡同不夠?qū)挘囎硬荒茏吡?。姑姑、冬梅和美鳳下了車子，妯娌倆跟著姑姑向小胡同里走。有個男人閃了出來，姑姑跟男人低聲說了幾句，又回首看看冬梅和美鳳，男人才閃在一旁，讓三個女人過去。

天更黑了，冬梅沒太看清男人長什么樣。又走了百十米，轉(zhuǎn)了一個彎，來到一戶門前。一個女人站在大門口，見姑姑領(lǐng)著冬梅和美鳳來了，和姑姑打聲招呼，帶她們進門，返身把大門關(guān)上，啪嗒一聲落了鎖。冬梅第一次來，見這陣勢，更害怕了。美鳳看出來了，上去拍了拍冬梅的肩，意思是說，放心吧，沒事的。

冬梅和美鳳被領(lǐng)進一個大屋內(nèi)。這房子在外面看就是普通的民房，可進了屋里簡直太讓冬梅吃驚了。屋里燈火通明，寬敞得有些出乎意料。美鳳來過，領(lǐng)著冬梅看琳瑯滿目的東西。這是五間打通的屋子，墻上地上都是商場超市里能看到的東西。衣服專門有間屋子，還標出了各種品牌。毫不夸張地說，國際國內(nèi)的大品牌這里都有，有的高檔衣服還穿在了塑料模特身上，像大商場一樣。冬梅一眼就相中了一件鄂爾多斯牌的毛衫，拿手一摸就知道是正品，再看標牌也很正規(guī)。冬梅早就喜歡這樣一件毛衫，可商場要一千多，她給人打工一個月才掙一千多，兩口子還要負擔女兒在寄宿學校的費用，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一千多，怎么舍得買??？和她一起打工的一個女人，冬梅頂瞧不上她，可最近那女人竟然穿上了一件這個品牌的毛衫，整天在冬梅面前趾高氣揚地晃蕩。冬梅于是下決心也要買一件。

前段時間正好美鳳跟她說起這個地方，說這兒東西便宜，而且都是真貨。冬梅就跟美鳳說，下次去把我?guī)?。冬梅過去也聽說有這么個村，村里有做這種生意的，而且不止一家。不過這個村不能隨便進，沒有熟人介紹，根本找不到門。據(jù)說陌生人進這個村想找個人都難，只要是不認識的人打聽某某家的住址，村里無論男女老幼，一概回答不知道，或說你到村西頭問問吧。到了村西頭再問，有人說，你再到村東頭問問吧。這個村里的人做的大多都是上不了臺面的事，他們很有防范意識。

冬梅試了試那件毛衫，正合適。見冬梅相中了毛衫，美鳳就去問站在門口的女人。女人走上前拿起毛衫看了看，說，這件毛衫在商場一千多呢，按說至少也得四百塊錢，我收人家的就是二百塊錢一件，你姑姑和我不錯，你拿三百吧，不能再低了。冬梅和美鳳對視了一眼。冬梅開始掏錢。美鳳那晚沒買衣服，她買了幾件小電器。

二、照片上的貂皮

冬梅、美鳳和姑姑走出胡同，剛才美鳳停車的附近又停了一輛車。美鳳發(fā)動車起步了，那個車里的人才下來，也是有個婦女領(lǐng)著，向冬梅她們剛走出的胡同里走去。姑姑說，這也是來買東西的，兩撥買東西的人不能碰面，怕遇見熟人彼此尷尬。來這兒買東西的啥人都有，有公務員，有大學生，有國企職工，有官太太，還有許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說這些當官的，撈那么多錢不過癮，還來這兒占便宜。姑姑把妯娌倆送到村口，囑咐冬梅，說，回去別和其他人說，還想買啥提前給我打電話。說完就下車了。冬梅和美鳳嘴里說著謝謝姑姑的話，接著打開車大燈，車子前面出現(xiàn)兩道雪白光柱，徐徐向前開去。

妯娌倆都有收獲，冬梅第一次來，既緊張又興奮。冬梅和美鳳都清楚這些東西的來路。這個村子和附近村子的一些婦女，每天三五成群地出入城里各大商場和超市，她們分工明確，有打掩護的有下手盜竊的，只要她們出工，每天都有斬獲。冬梅曾在某商場門前看見保安用警棍毆打在商場偷東西被抓的一個女人，沒有人上去勸解，誰沒遭過賊啊？誰不恨小偷呢？他們已形成產(chǎn)業(yè)鏈，產(chǎn)供銷一條龍。除了商場超市，鄉(xiāng)鎮(zhèn)農(nóng)村的集市也是她們下手的地方。冬梅曾經(jīng)在集市上買了兩床被罩的布料，一眨眼的工夫，就被人偷走了。許多外地的大盜也到這兒來銷贓，看重的是這個村里的買賣信譽好又安全。

美鳳再沒叫冬梅一起去過。冬梅斷定美鳳身上所穿的貂皮肯定是在那個地方買來的。她和老公說起美鳳穿的貂皮，老公說，那東西是老百姓穿的嗎？一件上萬呢。冬梅就和老公說了那個地方，如果在那兒買，上萬的貂皮頂多三兩千。老公說，你喜歡就買吧，咱不是還有一萬多積蓄嘛。冬梅很高興，想象著自己穿上貂皮的樣子，心里美著呢。冬梅轉(zhuǎn)念又一想，自己見美鳳穿貂皮自己也要買貂皮，顯得和她攀比似的。況且冬梅還想買一件和美鳳的一模一樣的，說句時髦話，這叫撞衫。明星們出鏡，衣服顏色一樣也不行。美鳳見冬梅和自己穿一模一樣的貂皮，會不會不高興呢？冬梅這樣一想，覺得和美鳳一起去倒有些不便了。

冬梅想單獨去一次，上次去留下了姑姑的電話，可不和美鳳打聲招呼就偷偷去還是有些不妥，怎么著也得跟美鳳說一聲?。?/p>

可巧冬梅跟美鳳電話里一說，美鳳說這幾天沒時間，要去你自己去吧，我給姑姑打個電話，讓她接你。又說，打的花不了多少錢，讓出租車在村口等著就行。出租車不好進村的，你得走著進村。冬梅說，沒事，我走進去。

冬梅在那兒沒有找到她要的貂皮，就有些失望。賣貨的女人問她需要什么物品，可以訂貨的。冬梅覺得新鮮，這種生意也能預訂？冬梅掏出手機，用食指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幾下，美鳳穿著貂皮的照片便在屏幕上笑。女人看了一眼照片，也掏出手機，報出一串手機號，讓冬梅把照片發(fā)到她的手機上。冬梅有些猶豫，考慮該不該把美鳳的照片發(fā)給她。女人催她，發(fā)??！冬梅又確認了一遍女人的電話號碼，把美鳳穿貂皮的照片發(fā)給了她。幾秒鐘后，女人收到了彩信照片，對冬梅說，這樣的貂皮我賣過，最低三千塊錢一件。你覺得價格行我就下單了??？！你的彩信我存著了，有了貨馬上通知你。冬梅點頭同意。

三、尷尬的結(jié)局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去。整天柴米油鹽的，冬梅把預訂貂皮的事早忘到腦后去了。

有一天早上，美鳳給冬梅打電話，說昨晚她帶著丈夫兒子回娘家，一家三口在娘家住了一宿，今早一回家，發(fā)現(xiàn)家里進賊了。冬梅莫名地有一絲喜悅，甚至差點笑出聲來，可她還是表現(xiàn)出很震驚很遺憾的樣子，說破財免災吧，多虧家里沒人，如果家里有人，賊會傷人的。冬梅又興高采烈地給自己男人打電話，約定下班后一起去安慰安慰小叔子和弟媳。

又過了幾天，冬梅接到一個電話，接通后一個大嗓門女人的聲音，張口就說，你要的皮草到貨了，今晚來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冬梅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怎么回事。

還是打的到那個村口。冬梅一拿到貂皮，心中暗自叫苦，這件貂皮好像就是美鳳穿的那件。那天去美鳳家，美鳳家里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警察說要保護現(xiàn)場，先別動家里的東西，警察走后美鳳也無心收拾。還是冬梅和丈夫幫忙收拾的呢。當時美鳳也沒說貂皮丟沒丟啊。冬梅面露難色，問賣貨的女人，不要行不行。女人立馬變了臉，說，各行有各行的規(guī)矩，哪能訂下的事說不要就不要了呢？做人要講誠信嘛。冬梅知道自己不掏錢是不行的，乖乖掏出三千塊錢給了女人。女人換了一副笑臉，說以后有什么需要盡管說。

又是一年的冬天來臨了，冬梅瞅著放在箱子底的貂皮鬧心，這真是偷來的鑼鼓敲不得，三千塊錢買來的貂皮卻不敢穿。

馬上要過年了，美鳳來冬梅家串門，一開門，驚得冬梅目瞪口呆。美鳳穿著她那件皮草笑盈盈地站在門口。美鳳推了冬梅一把，不認識了？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穿貂皮。冬梅太高興了，她格外熱情地請美鳳進屋，今天的冬梅待美鳳像親姐妹久別重逢一樣，弄得美鳳有些莫名其妙。

過年了，冬梅決定穿上自己的皮草去美鳳家串門。

美鳳看見冬梅穿的皮草，臉沉了下來。她上去撫摸穿在冬梅身上的皮草，又把里子翻起來看細密的針腳，在里子衣角一個縫合處，綴著手指頭肚大的一塊小白布，上面有用藍色自來水筆寫著MF兩個字母。冬梅呆呆地看著美鳳，覺察到不對勁兒，這塊小白布自己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美鳳說，這塊小白布是去皮草店做保養(yǎng)時自己留下的記號。

冬梅臉紅了，說，你的不是沒丟嗎？前幾天我還見你穿著呢。美鳳說，我是穿著呢，可那是你小叔子看我太喜歡這件皮草了，又給我買了一件一模一樣的。

責任編輯 孟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