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川
推開厚重的玻璃門,一股寒風撲面而至,劉方橋不禁一激靈打個寒戰(zhàn),這才曉得下雪了,外面雪花飄飄灑灑的,整個大院彷佛鋪上了一層毛茸茸的柳絮。
汽車就在門口停著,司機小陳看見他走出來,趕緊發(fā)動了汽車,一時間汽車尾部吹出的熱流將滿地的雪花弄得驚慌失措,紛紛四散躲避。
劉方橋像是在和誰賭氣,用力猛地關上車門,屁股還沒坐穩(wěn)就沖著小陳吩咐一句:“開車。”
小陳略微沉吟了一下,沒有馬上開動汽車,低低地提示了一句:“楊局還沒有出來?!?/p>
劉方橋絲毫沒有理會小陳的提醒,嘴里甕聲甕氣地蹦出一個字:“走?!庇谑锹錆M雪花的汽車,就像是從風雪中鉆出的怪獸,低吼一聲,疾馳而去。
等到楊東籬從里面出來,雪地上只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暗道:“這頭倔驢,又發(fā)脾氣了。”
汽車在雪中穿梭,劉方橋坐在車子里,翻滾的思緒比外面飛舞的雪花還凌亂。等楊東籬回到機關,要他去辦公室的時候,腦袋里面仍是亂糟糟的。
楊東籬臉上掛著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坐在辦公桌后面,看著他進來,沒打招呼,也沒有問話的意思。楊東籬不說,劉方橋也不問,一歪屁股重重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慢悠悠地點著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又輕輕地吐了出來,半瞇著眼,端詳著眼前飄飄裊裊的煙霧,看也不看楊東籬。
“談談下一步如何打算?”還是楊東籬打破沉寂,他并沒有詢問今天紀委問話的有關內(nèi)容,反而看似悠閑地和劉方橋談起了工作。
劉方橋依舊半瞇著眼,皺著眉問道:“上面要求暫停我的工作了?”
“沒有?!睏顤|籬緩緩地搖著頭。
“扯淡,那你問這些什么意思?平常咋干還咋干。”
楊東籬用一只圓珠筆輕輕地敲打著辦公桌,嘆口氣,慢條斯理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怕你有壓力?!?/p>
劉方橋歪著頭瞅向楊東籬,提高了嗓門兒:“我沒做虧心事,壓力個鳥!”
楊東籬和和劉方橋早年是警校同學,同一個班,同一宿舍,莫逆之交。楊東籬溫文爾雅,和劉方橋冷峻粗獷形成鮮明的對比。楊東籬從市局交流到五泉當局長,兩個人關系更進一步,配合也相當默契,雖然是正副職的關系,但私下里說話從不講究方式。
面對劉方橋的粗魯言語,楊東籬絲毫不以為忤,無聲地一笑:“怪不得人家都喊你大倔驢,果然貨真價實,懷里總像揣個地雷似的,遇火就炸。告訴你,我沒心思刺探你的秘密,就想給你壓壓驚?!?/p>
劉方橋擺擺手,一副不領情的架勢:“還是回家吧,攤上這樣的倒霉事,哪兒有心情喝酒?!?/p>
楊東籬半是調(diào)侃半是勸慰:“最好別把情緒帶回家,嫂子嫁給你,就是一朵鮮花插在驢糞堆上,算是倒了八輩子霉,受苦受累不說,還整天跟著擔驚受怕,這點兒事就別讓她跟著操心了?!?/p>
這幾句話起了作用,劉方橋沒再爭辯,低低地問:“去哪里?”
楊東籬和劉方橋兩人之間有個習慣,遇到開心或不開心的事情,兩個人都會偷偷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小酌幾杯。
喝了幾口,劉方橋放下酒杯,對著外面華燈初上的夜景呆呆地發(fā)愣。看著他憂心忡忡的樣子,楊東籬舉杯勸酒:“別再胡思亂想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p>
劉方橋收回目光,勉強咧咧嘴,笑中帶著苦澀:“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平白無故中槍,這酒就喝出了一股邪味兒。”
楊東籬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我在縣里問了齊書記,齊書記也沒有說出個子丑寅卯,只是透露上面一個大人物牽涉到了你,至于這個人是誰,恐怕不用我告訴你了吧?!?/p>
提起這件事,劉方橋木然的臉上又添加了些不屑:“不錯,他們真是抬舉我,硬是把我和他老人家扯上了關系,簡直是天方夜譚?!?/p>
楊東籬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話中帶著調(diào)侃,說:“沒有更好,我當時還納悶兒呢,看你平時繃著大黑臉,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原來背后身段也柔軟?!?/p>
劉方橋有些自嘲:“別人不了解,你還不清楚我這點兒德性,光知道低頭拉車,當官的門口朝哪里,關老子屁事。”
楊東籬說:“既然這樣,喝酒,今天誰也不許提這糟心的事?!?/p>
劉方橋有點兒賭氣:“喝就喝,不過要喝就甩開膀子,喝個痛快,不趴下不拉倒?!?/p>
酒越喝越多,意識卻越來越清醒,上午發(fā)生的那一幕在劉方橋的腦海里來回翻滾……
早上,劉方橋剛到單位就接到通知,要他和局長楊東籬去縣委開會。兩個人匆匆趕到了縣委,發(fā)現(xiàn)會議室里只有三個人,一個是縣委常委、紀委書記齊衛(wèi)東,另外兩個面孔很陌生,不認識。
看見楊東籬和劉方橋進來,齊衛(wèi)東白凈的臉上泛出了笑容,他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手表,稱贊道:“不愧是紀律部隊,時間觀念相當強,分毫不差?!?/p>
那兩個人也禮貌地站了起來。齊衛(wèi)東過來介紹:“這兩位是市紀委二室的同志?!庇种钢渲幸粋€戴著眼鏡的白凈臉說,“這是鄭主任,那一位是小王同志。他們今天有些問題需要和方橋核實一下,請配合?!苯榻B完畢,便一擺手叫著有些犯迷糊的楊東籬離開了房間。
劉方橋表面寒暄著,心里卻頗不平靜,暗暗嘀咕:“市紀委的,核實什么問題?”
不過,這個問題沒法兒直接問,只好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對著茶幾上一盆纖細翠綠的文竹發(fā)呆。整個會議室靜靜的,彌漫著幾絲尷尬的氣氛。
鄭主任拋給劉方橋一支香煙,見劉方橋把它放在桌子上,沒有要點著的意思,就把自己的那支也摁回煙盒里,端起漂亮的骨瓷水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笑容滿面地對著劉方橋說:“這是我?guī)淼拇蠹t袍,味道不錯,給你也沏一杯?”
劉方橋擺擺手:“不用,我習慣喝白開水?!?
見劉方橋?qū)Σ枞~不感興趣,鄭主任便撂下大紅袍的話題,東一句西一句地和劉方橋閑聊起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你在局里主管什么?”
“刑偵、經(jīng)偵?!?/p>
“案子不少吧?”
“基本上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p>
“噢,那很辛苦?!?/p>
“不辛苦,命苦。”
看著他不著邊際地東拉西扯,劉方橋心里很不以為然。搞偵查二十多年,風里來雨里去,劉方橋和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打過交道,不光練就了一雙犀利的眼睛,更是熟諳人的心理活動。他明白,姓鄭的這些客氣問話只是開場前的鋪墊,風雨欲來的前奏。
果然,鄭主任話鋒一轉(zhuǎn)進入主題:“你認識肖繼才嗎?”鄭主任看似漫不經(jīng)心,眼鏡后面的一雙小眼睛卻死死盯住劉方橋。
此時,劉方橋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為了肖繼才而來。
“肖書記是我們五泉老鄉(xiāng),當然認識。”
“很熟嗎?”
“嗯,應該算是吧。”
“熟悉就是熟悉,前面加個應該是什么意思?”
“只是個修飾詞,沒別的意思?!?/p>
“具體熟悉到什么程度,有什么交集嗎?”鄭主任明顯加快了問話的節(jié)奏。
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肖繼才出事了。五泉縣雖然是個偏僻的山區(qū)小城,但在網(wǎng)絡高度發(fā)達的今天,這個消息也早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了。
劉方橋和肖繼才很早就熟悉,但僅限于工作關系,私下里沒有半點兒糾葛,他沒想到有一天會跟這個大人物扯上關系,而且目前來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面對劉方橋的斷然否認,鄭主任表示懷疑:“他可是你們政法系統(tǒng)的大領導,怎么私下沒聯(lián)系呢?”
劉方橋生硬中帶著冰冷,回答道:“天性如此,難道不可以嗎?”
鄭主任略微停頓一下,不動聲色地反將一軍:“當然可以,不過,按照現(xiàn)在的官場規(guī)則,你覺得這是正常還是不正常?”
談話不到半個小時就結(jié)束了,話不投機,雙方都不愉快。
肖繼才是五泉人,在市政法系統(tǒng)經(jīng)營多年,關系盤根錯節(jié)。不過,他沒少為五泉辦事,人們當面都奉承他為及時雨,贊揚他愛幫人,一副俠義心腸。至于具備什么條件這位及時雨才能降下甘霖,這個大概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了。前兩年,他曾經(jīng)的下屬交流到外縣當了局長,據(jù)說就是走了此人的關系。
劉方橋這些年工作不錯,神探、優(yōu)秀警察之類的榮譽經(jīng)常加身,職務卻一直在原地踏步,被同事戲稱副職王。有人議論是劉方橋人倔心眼死,不會疏通與肖繼才的關系。
劉方橋心里有些憤憤不平,肖繼才威風八面的時候,和自己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現(xiàn)在出事了,卻稀里糊涂地扯上了關聯(lián),再想想臨出門時那個鄭主任囑咐的話:好好回憶,到底在哪里有過交集。心里愈發(fā)來氣:“老子和他有個屁的交集!”
楊東籬的那場酒沒有達到預期效果,自己難受好幾天不說,劉方橋的心情依然是灰灰的,就像這幾天混混沌沌的天氣。這天,隊長張顧一臉興奮地跑來,帶來一個好消息:“馬景元出現(xiàn)了。”
聽聞此言,劉方橋精神一振,猛地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在五泉,馬景元是響當當?shù)钠髽I(yè)家,旗下有好幾家企業(yè),屬于呼風喚雨的人物。今年,經(jīng)偵大隊破獲一起虛開增值稅票的案子,順藤摸瓜,竟然查出其背后和馬景元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劉方橋當時就敏銳地意識到,這不是一起單純的經(jīng)濟案件,于是現(xiàn)場拍板,讓刑偵、經(jīng)偵兩個警種組成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進行調(diào)查。果然,通過進一步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許多帶有黑惡性質(zhì)的違法犯罪線索都指向馬景元旗下的幾個公司。
張顧匯報這個案子的時候,曾經(jīng)給劉方橋打過預防針:“這可是個硬茬子,一動他恐怕你就不會安生了?!?/p>
劉方橋面無表情,熟練地在文件上簽著字,頭也沒抬,輕輕回答了一句:“甭管對象是誰,關鍵是我們別浮躁,塌下心把案件辦扎實。”
偵查工作從一開始就不順利,找到的當事人都像躲避瘟疫似的回避著一些敏感的話題。劉方橋指示張顧調(diào)整思路,從外圍撒網(wǎng),同時注意保密,切忌打草驚蛇。然而,不知怎的還是走漏了消息,馬景元和幾個手下突然失蹤了。經(jīng)驗老到的劉方橋意識到,對手組織嚴密,嗅覺靈敏,消息靈通,看來真是遇到了硬茬子。
這天,縣委書記華大海忽然來了興致,要聽取案件專題匯報。接到通知,劉方橋有些詫異,這個案子對外立的是經(jīng)濟案件,涉及其他方面的違法犯罪行為還屬于秘密初查階段。一個經(jīng)濟案件,怎么會驚動縣委書記?
聽完匯報,華大海威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對案件作出任何指示,只是扭頭問楊東籬和劉方橋:“你們認識馬景元?”
楊東籬據(jù)實回答:“縣里著名企業(yè)家,企業(yè)是明星企業(yè),當然認識。”
華大海又問:“他每年納稅多少?”
楊東籬回答說:“聽說他是縣里的納稅大戶,具體的數(shù)額不太清楚?!?/p>
華大海隨即臉色一凜:“這就是我們的干部,吃涼不管酸,沒有大局觀念,更不能用發(fā)展的眼光看問題。”
坐在后面的劉方橋有些納悶兒,這些跟目前匯報的案子有關嗎?
華大海繼續(xù)發(fā)表高論:“我們五泉是個貧困縣,要想早些改善百姓的生活,就要大力發(fā)展經(jīng)濟,發(fā)展經(jīng)濟就需要龍頭企業(yè)帶動。這要我們增強服務意識,多為企業(yè)開綠燈,多一些扶持,企業(yè)有些輕微違法不要揪住不放,要看主流,中國改革開放這些年,不也是泥沙俱下嗎?所以,不要糾纏細枝末節(jié),要站在縣域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局來看?!?/p>
聽到這里,劉方橋才回過味兒來,華大海是當說情者來了。
果不其然,華大海最后幾句點明了主題:“建議公安局停止進一步偵辦,不要再去干擾企業(yè)的經(jīng)營行為,以現(xiàn)有的材料,盡快拿出一個合理的處理方案?!?/p>
劉方橋心里很是不忿,一個縣委書記,怎么會如此赤裸裸地干涉辦案呢?這個團伙現(xiàn)在只是初露端倪,深查下去就有可能帶涉黑性質(zhì),怎么到了華大海嘴里,就成了輕微違法犯罪,公安機關依法調(diào)查倒成了騷擾企業(yè)呢?
劉方橋坐不住了,不識時務地站起來說:“華書記,我覺得你的講話欠妥?!贝搜砸怀?,會議室里所有人都猛地回過頭,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他,臉上驚訝的表情仿佛見到外星訪客一般。
華大海倒是不動聲色,看了看劉方橋,淡淡地說:“說說看?!?/p>
劉方橋抖了抖手里的卷宗:“這表面上是個經(jīng)濟案件,但是,還有很多其他方面的線索需要落實,案件沒有查清之前怎么能匆忙結(jié)案呢?另外本案涉及虛開增值稅票的數(shù)額巨大,已經(jīng)涉嫌嚴重的經(jīng)濟犯罪,絕不是所謂的輕微違法?!?/p>
劉方橋秉性耿直,把心中的話一吐為快,全然不理會楊東籬在下面將他的腳踩得生疼。待他說完,一霎時,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面對劉方橋的唐突,平時說一不二的華大海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但是緊皺的雙眉,冷峻的雙眼卻暴露了他心中的不滿。聽劉方橋講完,他沒再搭理他,環(huán)顧了一下眾人,最后目光停在楊東籬身上,口氣冷到了結(jié)冰點:“你的意見呢?”
一看事態(tài)不好,楊東籬趕緊打了圓場,說:“華書記,我們回去研究一下再向你匯報?!闭f完,趕緊拉著劉方橋走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劉方橋氣哼哼:“你真打算放水?”
楊東籬反駁道:“那也不能像你,笨得像頭牛。當面胡頂亂撞會讓領導下不來臺,會把事情搞砸的?!?/p>
劉方橋喘著粗氣:“我就是看不慣他拉大旗作虎皮那一套,明明是為馬景元開脫,卻拿發(fā)展經(jīng)濟做幌子。”
楊東籬沒有附和他的話,卻和他商量:“考慮全局整體利益,這個案子是不是可以緩緩?”
劉方橋心知肚明,楊東籬口中的整體利益就是申請的縣財政撥款,于是搶白道:“在會上你一言不發(fā),就知道你擔心那倆臭錢了?!?/p>
楊東籬大度地一笑,說:“你呀,辦起案子腦袋挺靈光,但一到這種時候就開始短路。”
劉方橋譏諷道:“我要有你那本事,八面玲瓏的,不也早就當局長了嗎?”
看他執(zhí)拗的樣子,楊東籬不再和他理論,直接命令:“把案子先拖一拖,觀觀風向?!?/p>
劉方橋不解:“觀什么風向?”
楊東籬加重口氣:“莽夫一個,戰(zhàn)略戰(zhàn)術的不懂。告訴你吧,華書記如果不再過問,那平安無事;要是他揪住不放,我們就得慎重對待了。”
劉方橋表情嚴肅:“提前聲明,我是個小警察,只管辦案,站在梯子上也達不到他那個高度,別說馬景元,就是牛景元我也要查?!?/p>
楊東籬一撇嘴說:“你那倔脾氣,知君莫若我,曉得有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嗎?”
劉方橋有些疑惑:“你是要我秘密調(diào)查?”楊東籬瞪了他一眼,卻未置可否。劉方橋問楊東籬,“下午有個案子需要議一議。”
楊東籬正沒好氣,一口拒絕:“不行,下午沒時間。”
劉方橋挖苦道:“又去縣委?”
楊東籬情緒一下激動起來:“你是真傻還是裝???你小子捅的婁子,我得去擦屁股,給書記大人賠禮去!”
按照楊東籬的意思,劉方橋只好重新調(diào)整部署,讓張顧組成一個精干專案組,調(diào)查也轉(zhuǎn)入秘密狀態(tài),工作一段時間,張顧跑來訴苦:“我們遇到對手了,這是個難啃的硬骨頭?!?/p>
華大海也并沒有忘記此事,接連又調(diào)度了兩次。第一次楊東籬以需要走完必要的程序為由搪塞過去。第二次就不同了,華大海上來開門見山,不聽楊東籬匯報,直接要聽結(jié)案的時間。楊東籬正考慮如何回答呢,劉方橋又不合時宜地站起來:“案卷里面反映出很多線索,還沒調(diào)查完,按規(guī)定是不能結(jié)案的?!?/p>
華大海一下雷霆大怒:“我的話沒有說清楚嗎,你這個副局長還想不想干了?”
面對華大海的質(zhì)問,劉方橋早有準備,拿出了早已寫好的辭職報告,放在會議桌上,聲調(diào)不高,話卻說得斬釘截鐵:“如果讓我違法辦案,我寧肯辭職?!?/p>
楊東籬大驚失色,趕緊上前攔阻。華大海卻冷冷地說:“辭職是你的自由,批不批準那就不是你說了算的了,辭職信放在這里吧?!?/p>
事后,楊東籬埋怨道:“腦袋讓門框擠了,這樣會弄巧成拙。你沒看出來,華書記如此上心,說明他陷得很深,我們還真不能等閑視之?!?/p>
劉方橋?qū)λ臅崦翍B(tài)度也不滿,賭氣說:“好人全讓你當了,我還能怎么辦?”
對于楊東籬的拖拖拉拉和劉方橋的執(zhí)著,華大海懷恨在心,不滿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在一次會議上說了狠話:“個別人,不聽招呼,對縣里的指示陽奉陰違,這樣的干部,不換思想就換人,這樣的單位,老子就該掐了他的鳥食罐!”
參加調(diào)度會的政法委張書記扭頭看了一眼楊東籬,悄悄說:“注意了,縣太爺這是動了真怒?!?/p>
正當楊東籬焦頭爛額的時候,禍不單行,劉方橋又被紀委突然調(diào)查。在這敏感時刻,調(diào)查來得又如此突然,自然就給人們留下了想象的空間。
現(xiàn)在突然有了馬景元的信息,劉方橋一掃這幾天頭上的陰霾。商量抓捕方案的時候,張顧看著劉方橋,說話有些吞吐:“來回需要幾天時間,你就別親自去了?!?/p>
劉方橋問:“為什么,就因為那些莫須有的鬼話?”
張顧認真地說:“紀委還在調(diào)查,是不是留在家里關注一下比較好?”
一提起這個話題,劉方橋喘氣就不均勻:“老子要是有那個心機,早些時候去溜須拍馬,還至于混成今天這個熊樣?”
張顧還是不放心,說出的話既像勸解又像自言自語:“多事之秋,留在家有事情好處理。再說,華大海要是知道了,這筆賬又算到你頭上?!?/p>
劉方橋擺擺手:“我自認為沒做虧心事,殺剮由他,一天不免我的職務,我就繼續(xù)干我的活兒?!?/p>
張顧提醒劉方橋:“馬景元一落網(wǎng),華大??隙R上得到消息,這件事是不是請示一下楊局?”
略微思忖片刻,劉方橋搖搖頭:“這段時間華大海給他的壓力不小,這個小白臉也是屎殼郎馱著塊土坯,夠嗆。這點兒事別讓他跟著揪心扯肺了,豁出我一個算了?!?
抓捕不是很順利,幾天下來,馬景元手下幾個馬仔落網(wǎng),卻遲遲沒有抓到馬景元,案子又僵在這里。剛回到五泉,劉方橋屁股還沒有在沙發(fā)上坐穩(wěn),就接到辦公室通知,紀委那里有請。
還是那個問題,還是那兩個人,折騰了幾次,那個戴著眼鏡的鄭主任有些不耐煩,話語中帶著恫嚇的意味:“再不如實講清問題,恐怕要對你采取進一步措施了?!?/p>
劉方橋回答得很干脆:“我比你們還著急,恨不得現(xiàn)在就搞清楚狀況?!?/p>
鄭主任面帶慍色,冷冷地說:“套用你們一句行話,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我們會五次三番來找你嗎?”
劉方橋:“我實事求是,見到毛主席也是這些話?!?/p>
文靜的鄭主任拍了桌子:“不要把話說得這么絕對!你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對你很不利!”
劉方橋不卑不亢:“少用拍桌子嚇唬貓那一套,這些話我也天天對犯罪分子說?!?/p>
這些年,看著別人一個個交流到外地當了局長,劉方橋內(nèi)心深處也有些落寞。有朋友勸他,要認清當前形勢,要知道現(xiàn)在是不請不送原地不動,最好到上面疏通一下關系。他也曾有過心理活動,可是糾結(jié)半天,還是選擇了堅持。
劉方橋暗暗感慨上蒼的不公,那些蠅營狗茍者逍遙自在,自己卻稀里糊涂成了被調(diào)查的對象。想到此,憋氣窩火,情緒愈發(fā)糟糕。
看著一臉憂郁的劉方橋,張顧小心提醒道:“是不是你和楊局那次啊,你們不是找過肖繼才嗎?”
劉方橋猛然想起,自己和楊東籬確實去找過肖繼才,不過,他很快做了否定,對張顧說:“那是為了匯報案子,只是一次工作匯報?!?h3>六
會議上,華大海發(fā)了火,揚言要掐了公安局的鳥食罐,他的這番言語,劉方橋沒往心里去,卻令楊東籬十分緊張,他聽出了華大海的弦外之音。
楊東籬是前年交流到五泉當局長的,到今為止已經(jīng)兩年有余了。剛來的時候和劉方橋下基層調(diào)研,基層景象讓他觸目驚心,刑警中隊和派出所的住房破敗不堪,有的大冬天甚至連暖氣也沒有。
看著凍得絲絲呵呵的民警,楊東籬很不滿意,質(zhì)問劉方橋:“你這個副局長怎么當?shù)模圻@可是山區(qū),冬天氣溫零下二十多度,沒有暖氣,民警連手都伸不出來,怎么辦公?”
劉方橋一咧嘴,說:“你剛從市里下來,不了解情況,五泉是國家級貧困縣,現(xiàn)在這水平還是近兩年已經(jīng)改善不少了。”
楊東籬不相信:“就這,比豬窩強不到哪兒去,還好意思說改善了?”
一句話,勾起劉方橋的牢騷:“你們坐機關的,哪里知道基層的辛苦啊?!彼戳丝礂顤|籬,見他還有些懷疑,便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去年,有個派出所,民警們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到了年底你猜發(fā)了多少工資?”
楊東籬問:“多少?”
劉方橋豎起一個手指頭,楊東籬說:“十萬?!?/p>
劉方橋一搖腦袋:“那是你們市里的工資,縣里和市里差著一大截哩?!?/p>
楊東籬:“一萬?!?/p>
劉方橋又搖搖頭,楊東籬有點兒不相信:“不會是一千吧?”
劉方橋又搖搖頭,楊東籬有些奇怪:“究竟是多少?”
劉方橋答道:“是一千只鴨子?!?/p>
楊東籬感到匪夷所思,瞪大眼睛:“發(fā)工資怎么發(fā)出鴨子了?”
劉方橋嘿嘿一笑:“那個鄉(xiāng)的財政沒錢發(fā)工資,就把鄉(xiāng)養(yǎng)殖場賣不出去的鴨子當作工資發(fā)了??粗@些鴨子,民警都不敢往家里拿呀,家里老的小的全等這點兒工資過年呢,怎么交代呀?還是我號召全局每人買幾只,反正過年都要置辦些年貨,就當獻愛心了,這才解了那幾個民警的燃眉之急。我買的多,那一年,從初一到十五,你嫂子天天給我燉鴨子吃?!?/p>
楊東籬聽完,不禁莞爾一笑:“怪不得說話又冷又硬,像鴨子嘴似的,原來是嫂子的罪過?!毙^之后,反過來又問,“為什么不向縣里請示報告呢?”
劉方橋齜牙咧嘴:“縣里財政確實困難,即使有點兒錢,也不夠那些縣太爺搞形象工程瞎折騰的,打了幾次報告,要求改善基層的辦公條件,請示報上去,連個放屁的響動也沒有?!?/p>
端詳著劉方橋那張冷峻的臉,楊東籬表情古怪:“也別說,就憑這張大黑臉,別說財政困難,有錢也沒你的份兒。”
劉方橋反唇相譏:“跟臉黑沾邊嗎?我這老臉沒什么顏值,沒人買賬,你小臉白白嫩嫩的,小鮮肉算不上,也是快老臘肉吧,不妨去試試?!?/p>
楊東籬瞅著劉方橋,信心滿滿地說:“信不信,兩年之內(nèi),我讓這幾個派出所和刑警中隊全部搬進新的辦公住房?!?/p>
劉方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百個不相信:“要是吹牛能蓋起房來,還輪得著你嗎?”
楊東籬決心改造基層所隊的條件,他心里清楚,要搞基建最大的困難就是資金。調(diào)研回來后,他不辭辛苦省里市里四處拉關系,沒事兒一趟一趟往縣委政府跑。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下來,真讓他跑出點兒了眉目,省里市里都答應撥款,縣政府也同意給公安局投入了。所以,一聽華大海說要掐了鳥食罐,楊東籬頓時緊張萬分。
這段時間,楊東籬也很糾結(jié),他佩服劉方橋的耿直,又對他的冥頑不靈十分頭疼。他知道說服不了他,可又怕得罪了華大海一年的努力會化為烏有。要知道幾個刑警中隊和派出所的基建,再加上市局搞的天網(wǎng)工程,兩千萬的申請全在華大海案頭放著呢。琢磨了半天,他決定帶著劉方橋去市里找政法書記肖繼才。
楊東籬從市局下來,和肖繼才有些關系。他心思縝密,思忖著帶著劉方橋主動去做一次專案匯報,既顯示出對老領導的尊重,又匯報了自己的成績,如果得到肖書記肯定,等于有了尚方寶劍,華大海再相逼,就可以把這個球踢到市政法委。
臨去的時候,馬東籬囑咐劉方橋:“帶點兒土特產(chǎn),頭次見面,兩手空空不好看。”
劉方橋斟酌了半天,才一狠心花三千多買了兩盒大紅袍。他心疼得夠嗆,楊東籬嘲笑他:“一看就是從山里出來的,摳摳索索,一點兒不大方。”
這幾天,劉方橋處于極度苦悶中,這倒不是擔心自己,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肖繼才雙規(guī)后胡說八道牽連無辜,還是真如張顧所言,有人故意栽贓陷害?
晚上和楊東籬兩人一起去吃飯的時候,劉方橋神情落寞。楊東籬問道:“看你心事重重,不會真有事吧?”
劉方橋告訴他:“估計最近就會有動作?!?/p>
楊東籬有些不相信,指指上面:“你是說紀委?”劉方橋點點頭。
楊東籬:“這一段時間凈跑資金,忘了問你,原以為他們調(diào)查一下就該撤了,沒想到變得如此嚴重,問題出在哪兒呢?”
劉方橋滿腹牢騷:“我去問誰呀,現(xiàn)在這環(huán)境,不干工作對不起良心,做點兒事情又不知會得罪哪路神仙,整天像游走在懸崖邊上,真想脫了這身衣服不干了。”
楊東籬反問:“脫下這身衣服容易,你脫得掉一顆當警察的心嗎?”
劉方橋搖搖頭:“你算吃定我了,知道我只會發(fā)發(fā)牢騷,僅此而已?!?/p>
楊東籬思緒還停留在紀委那里:“沒有證據(jù),不會隨便采取措施吧?”
劉方橋若有所思:“看他們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姿態(tài),好像不是空穴來風?!?/p>
楊東籬征求劉方橋意見:“要不要我找人探探路?”
劉方橋明確拒絕:“不用,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楊東籬:“這時候別再逞什么英雄,你要是被帶走了,我怎么向嫂子交代?!?/p>
劉方橋說:“這正是我想和你交代的,如果我被帶走,千萬別讓你嫂子和我兒子知道,我不想他們跟著擔驚受怕?!?/p>
楊東籬一皺眉:“這個不好辦,現(xiàn)在信息這么發(fā)達,我總不能把嫂子和侄子關了禁閉吧?!?/p>
劉方橋:“你放心,你嫂子病了,現(xiàn)在正住醫(yī)院治療,消息閉塞,你只需要告訴她我出差了就行,兒子上高三住校不回家?!?/p>
不料,楊東籬一下翻了臉,指著劉方橋嚷道:“拋開了我這局長不說,嫂子住院了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訴我,你還拿我當同學,當朋友嗎?”
劉方橋被帶走那天出了點兒小的插曲。
那天楊東籬接到報告,刑警隊副隊長侯磊帶人喬裝去解救一個被拐賣的外地婦女,在村里被群眾圍攻了,要求增援。
楊東籬苦笑著對坐在沙發(fā)上的鄭主任說:“這就是基層的現(xiàn)狀,警察執(zhí)法就像去敵占區(qū)活動,還得偷偷摸摸的?!?/p>
看著滿頭大汗召集警力的楊東籬,劉方橋淡淡地說:“讓我走一趟吧,侯磊怎么著也是我的兵?!?/p>
楊東籬瞪了他一眼,說:“別添亂了,你還是想想如何解救自己吧?!?/p>
劉方橋有點兒著急,大聲嚷道:“時間一長,事態(tài)擴大就不好控制了!”
楊東籬嗓門兒也大了起來:“那也得等我召集了警力,難道你一個人去?”
劉方橋晃晃腦袋:“不用,就我自己就行?!?/p>
楊東籬有些不相信,但他了解劉方橋在群眾當中的威望,看著鄭主任,語氣有些松動:“這個我做不了主?!?/p>
鄭主任在一旁卻爽快說:“行,我和你一起去?!?/p>
路上,劉方橋瞅著鄭主任問道:“你是怕我畏罪潛逃?”
鄭主任扶一扶架在鼻梁的眼鏡,說:“你想錯了,我只是有些好奇,想看看你單槍匹馬如何面對一群亂哄哄的群眾?!?/p>
劉方橋從鼻子哼了一聲:“這很簡單,邪不壓正,我雖然一個人,頭上戴著警徽,代表的是國家執(zhí)法,理直氣壯地找他們要人就是了?!?/p>
鄭主任有些不相信,反問道:“那個侯磊不也是警察嗎?好幾個人都不行,還被圍攻了?”
劉方橋一字一句地說:“侯磊他們最大的失誤就在于把正大光明的執(zhí)法,干成了怕見人的偷摸事。”
回來的路上,鄭主任一臉佩服地看著劉方橋,說:“如果不是這種情形,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
劉方橋被市紀委帶走了,公安局和縣委緊張的關系終于告一段落,楊東籬按照華大海的意思,命令刑警隊停止了案件的調(diào)查,把卷宗交由法制科議案,馬景元的案子暫時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可是有一個人不死心,他就是張顧。
張顧從一畢業(yè)就跟著劉方橋,劉方橋當隊長,他當隊員,劉方橋主管刑偵、經(jīng)偵,他當刑警隊長,兩個人情同父子,親若師徒,另外耳濡目染,張顧從骨子里有了劉方橋那份執(zhí)著。他從心里認定,劉方橋是被冤枉的,肯定與馬景元有關。盡管楊東籬下令停止偵查,但為了還劉方橋的清白,張顧決定一個人偷偷調(diào)查。
兩個禮拜后,張顧把證據(jù)擺在楊東籬的辦公桌上,楊東籬仔細看過后相當驚詫,躊躇半晌,說了句:“妥善保存,注意保密。”便沒了下文。
張顧不死心,第二天又去找楊東籬,楊東籬只用等候命令四個字把他打發(fā)出來。第三天,他繼續(xù)去敲楊東籬辦公室的門,卻被告知楊局陪同華書記去外地考察,要幾天才能回來。楊東籬遮遮掩掩的態(tài)度讓張顧心里泛上一絲擔憂。
誰料想,兩天后,楊東籬在外地電話通知張顧,命他馬上帶人去外地,秘密抓捕馬景元。電話那頭,楊東籬的聲音急促又果斷,張顧被弄得一頭霧水。
云外觀海是距市區(qū)百余里的一處旅游度假區(qū),每到夏季,山泉汩汩流淌,樹木郁郁蔥蔥,到處鳥語花香,環(huán)境特別優(yōu)美,是旅游度假的好去處。時值隆冬,萬物凋敝,游客就少了很多,從五泉神秘消失的馬景元就一直藏匿在這里。
自從增值稅票案事發(fā),馬景元就沒有睡過安穩(wěn)覺,他是五泉人,當然了解劉方橋辦案的無私和執(zhí)著,如果被他盯上,自己不死也得扒層皮。好在華大海給力,出面替他擋住了劉方橋頭一波的攻勢。他也遵從華大海的建議,暫避風頭,躲到了這里。一晃好幾個月了,劉方橋被雙規(guī)了,楊東籬也下令停止了案件調(diào)查,讓他奇怪的是,華大海卻遲遲沒有發(fā)話讓他返回五泉。
望著外面白雪皚皚的北國風光,馬景元意興闌珊,問貼身馬仔阿彪:“五泉那邊還沒有消息?”
阿彪回答:“已經(jīng)傳來消息,事情基本擺平了,不過老板叮囑,這期間最好低調(diào)些,暫時不要露面?!彼降紫埋R景元他們都稱呼華大海為老板。
馬景元吩咐:“你再去支二百萬讓人給華大海送過去?!?/p>
阿彪問:“前些日子已經(jīng)給他送過去三百萬了?!?/p>
馬景元冷冷地說:“華大海擺的這個陣勢,就是還要錢,真他媽貪得無厭。不過,這個時刻,千萬不能吝嗇?!?/p>
阿彪有些懷疑:“不會吧,你和老板關系這么鐵,再說平時咱們也沒少孝敬???”
馬景元冷笑一聲:“你以為他是買我馬景元的面子?扯淡,那是人民幣在使勁兒?!?/p>
馬景元做了幾下擴胸運動,又揉了揉眼睛說:“奇怪了,從早晨起,這左眼一直在跳,不會有什么變故吧?”
阿彪安慰道:“案子已經(jīng)終結(jié),劉方橋也被帶走了,他的手下肯定是樹倒猢猻散,再說,看天氣預報,五泉那里正在下大雪,他們出不了門?!?/p>
馬景元的心情開朗了些許,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哈哈一笑:“俗話講,左眼跳財,看來應該是咱們時來運轉(zhuǎn),風光的日子又要回來啦?!?/p>
晚上,當張顧他們破門而入,給馬景元戴上手銬的時候,他半晌都沒回過神來,暗暗嘀咕:“你們是雪遁來的嗎?”
馬景元歸案后,這個盤踞五泉多年的涉黑團伙終于被徹底端掉,這個案件還有了一個副產(chǎn)品,牽出了馬景元背后的保護傘——華大海。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劉方橋已經(jīng)被帶走一個月了。
那天,鄭主任過來看他。看著鄭主任匆匆的腳步,嘴角微微露出的笑容,劉方橋不覺心里一動:“難道說事情真相大白了?”
果不其然,鄭主任剛剛坐穩(wěn),就迫不及待地告訴劉方橋:“你的事情水落石出了。”
劉方橋無聲一笑:“我猜到了,你的神情剛剛已經(jīng)告訴我了?!?/p>
鄭主任一挑大拇指:“細微之處見功夫,不愧是老警察,明察秋毫?!?/p>
下面的話,鄭主任就說得很緩慢,字斟句酌:“很抱歉,由于我們工作不細,給你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擾?!?/p>
劉方橋顯然并不想聽這些外交辭令,催促道:“快告訴我究竟怎么回事吧?!?/p>
鄭主任:“現(xiàn)已查明,這一切都是華大海和馬景元一手策劃的?!?/p>
劉方橋憤憤不平地說:“果然是他們誣陷我?!?/p>
鄭主任一笑:“這次你判斷失誤,他們的初衷可不是陷害,是花錢給你買官,把你交流到外地,用他們的話講就是‘拱你上位?!?/p>
劉方橋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
鄭主任眼里有些深邃:“由于你在案件上的堅持,令一言九鼎的華大海極為惱火,也讓馬景元膽戰(zhàn)心驚,為了阻撓你對案件的偵查,就想出了個‘拱你上位的主意。”
劉方橋一聲冷笑:“把我提拔交流了,也就沒有人盯著他們不放了。”
鄭主任點點頭:“大抵如此。”
劉方橋還有疑問:“既然是馬景元送禮,紀委怎么追查到我的頭上了?”
問到這些,鄭主任神情帶著尷尬:“這有些巧合,我也是案件破了才搞清楚。馬景元送的五十萬現(xiàn)金裝在兩個大紅袍茶葉盒里,在里面放了你的名字,巧合的是,你確實給過肖繼才兩盒大紅袍。也許是肖繼才混淆了,才有了這個誤會?!编嵵魅慰戳丝磩⒎綐?,停頓了一下,“不過馬景元也沒放過你,在看守所還檢舉你挪用了公款,這可能是他對你的最后一擊了?!?/p>
剛才還眉飛色舞的劉方橋,神情一下黯淡下來,聲音有些滯澀:“我知道,昨天和紀委同志已經(jīng)講清楚了,他檢舉的沒錯,我確實用了公款?!?/p>
鄭主任卻說:“不過,據(jù)我們調(diào)查,你早已經(jīng)補上了挪用的公款。”
劉方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我在這里,愛人還在醫(yī)院,家里也沒有存款,怎么會呢?”鄭主任嘴角微微一動,卻沒有回答。
劉方橋不死心:“是張顧嗎?這件事只有他知道?!?/p>
不料,鄭主任神色一暗:“不是張顧,他犧牲了?!?/p>
劉方橋心中一凜,頓時有東西模糊了雙眼,問話就有些急迫:“出了什么事,怎么會這樣?”
鄭主任站起身說:“你先收拾一下東西,一會兒你們局長楊東籬會來接你,詳細情況由他告訴你吧。”
辦公室里,楊東籬和劉方橋沉默了很久,才壓抑下彼此不平靜的心情。楊東籬率先打破沉寂:“嫂子在醫(yī)院恢復得很好,醫(yī)生說近期就可以出院,保密工作也到位,她和侄子對你的事情絲毫沒有察覺。”
劉方橋沒有客套話,直接問道:“欠款是你替我還的吧?”
楊東籬沒有回答劉方橋的問題,卻朝著著他吼道:“一提起這事我就來氣,嫂子有病你完全可以找我,我們是同學、是戰(zhàn)友,為什么要做那樣的蠢事,那是違紀的,這不是給別人落把柄嗎?”
看著楊東籬激動的神情,劉方橋有些抱歉:“當時,你嫂子檢查出乳腺癌,還是晚期,我頓時覺得整個天就塌了,只想快點兒做手術,一分鐘也不想耽擱,我沒有那么多錢,要知道,你嫂子對我太重要了,哪里還管什么違紀不違紀,就是火海也跳了?!?/p>
聽他如此說,楊東籬火氣消了些:“這幾句話,還有點兒人情味,不枉嫂子為你辛苦操勞半輩子?!?/p>
劉方橋有些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
楊東籬說話有些神秘:“是鄭主任無意間吐露的。”他想了想,又糾正道,“其實說無意也不準確,直覺告訴我,他是想幫你,故意泄露給我的?!?/p>
劉方橋問:“他原則性很強,你是從哪里得出這個結(jié)論的?”
楊東籬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從他對待這件事的態(tài)度。要知道調(diào)查之前歸還,和事情暴露后再歸還的性質(zhì)截然不同。另外,我聽說這次也是他力排眾議,說你違紀情節(jié)輕微,才轉(zhuǎn)交由縣紀委處理的?!?/p>
劉方橋點點頭,似有所悟,話題又扯到張顧:“張顧是怎么犧牲的?”
楊東籬聲音一下變得低沉:“直接原因是在抓捕馬景園歸來的路上遭遇車禍?!?/p>
劉方橋愣了一下,問道:“怎么這樣說,難道還有間接原因嗎?”
楊東籬嘆了一口氣:“深究起來,你的不幸有我的原因,可是,張顧的死咱倆誰也脫不了干系?!?/p>
劉方橋不解地望著他:“怎么回事?”
楊東籬袒露了心扉:“其實‘拱你上位這個主意是我出的。”
劉方橋有些不相信,頭往前湊了湊:“真的?為什么這樣做?”
楊東籬淡淡地說:“為了保護你?!?/p>
劉方橋臉色凝重:“這種下三濫的勾當,是為了保護我?”
楊東籬嘆口氣說:“你可知道,當時華大海把你視為眼中釘,他想調(diào)整班子,把你調(diào)出公安局。征求意見時我堅決不同意,說如果調(diào)離你,勢必會造成動蕩,如果非讓你走,不如推薦你異地交流穩(wěn)妥些?!?/p>
劉方橋又問:“那張顧的死怎么跟你我扯上關系的?”
楊東籬低下頭:“張顧早就將馬景元的犯罪材料交給了我,是我為了等縣財政撥款,延遲了抓捕時間,如果不拖延就趕不上那場大雪,也許就沒有這起車禍了?!?/p>
劉方橋又問:“與我有什么關系?”
楊東籬望著窗外,眼睛里有東西閃亮:“抓捕回來的路上,因雪太大汽車拋了錨,馬景元想趁機脫逃,正遇上對面來車,張顧是為了保護馬景元才犧牲的。當時很多人都不理解,為了一個犯罪嫌疑人,值得嗎?”楊東籬回過頭瞅著劉方橋,“你知道張顧怎么說的嗎?他說他可以死,馬景元不能死,他是證明劉局清白的重要人證?。 ?/p>
聽到這里,淚水一下模糊了劉方橋的雙眼,他哽咽道:“你說的不錯?!?/p>
楊東籬擦擦眼睛,環(huán)指墻上:“今年咱們單位打了翻身仗,打黑除惡先進集體,又是出席市里的優(yōu)勝單位,還出了個二級英模張顧,我卻一點兒高興不起來,老是睡不著覺。當時,張顧嫌我不抓人,和我爭吵過,原計劃等他抓人回來把事情始末告訴他,沒想到,他永遠回不來了,我欠他一個交代啊!”說完,楊東籬把頭深深埋在胸前……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只有兩個人鼻息抽動的聲音。良久,劉方橋默默站起身,緩緩走了出去。一陣風兒裹挾著雪花忽地吹了進來,外面又下雪了。
楊東籬追出來:“方橋,別走,還是老規(guī)矩,咱們找一個小地方,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其實……”楊東籬后面的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其實,從紀委一開始調(diào)查,我就知道你是清白的,問題肯定出在華大海和馬景元那里,只是……”
劉方橋回過頭,打斷他的話:“只不過是為了那兩千萬,才沉默至今的吧?!眲⒎綐蚰曋鴹顤|籬,“剛才你說這個主意出自于你,其實一開始,我就猜到了,不過從你嘴里親口說出來,我很欣慰,說明你還拿我當同學?!?/p>
楊東籬無限感嘆:“這個一把手難當啊,你不會怪我吧?!?/p>
劉方橋一邊朝外走,一邊搖了搖頭。
楊東籬在后面高聲問:“現(xiàn)在去哪里?”
“我要到張顧的墓地,去告訴他,我平安回來了。”劉方橋的聲音從外面飄進來,像天上飛舞的雪花,在樓道了徜徉了很久。
一個月后五泉縣紀委作出決定,給予劉方橋黨內(nèi)警告、行政記過處分。
第二年,楊東籬因政績突出,升任市局副局長。劉方橋因為身背著處分,再次錯過異地交流當局長的機會,不過,他也有喜事。兒子劉旭高考達到了一本線,填寫的第一志愿就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劉方橋的愛人死活不同意:“你爸爸就是警察,他辛苦了一生,我跟著操勞了一輩子,你還想當警察?”
劉旭一臉陽光,摟著媽媽柔柔地說:“媽媽,只有我們這一代頂上來,爸爸他們才能歇一歇,才不會這么辛苦了?!?/p>
責任編輯/張璟瑜
文字編輯/吳賀佳
繪圖/王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