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苦難奠基（下）

高放

【摘 要】蘇維埃國家建立后，以列寧為首的俄國共產黨領導執(zhí)政六年（1917.11—1924.1），大體上可分為前后三年兩個時期。前三年多主要是建立并加強新型國家，應對并戰(zhàn)勝國內反革命叛亂和外國武裝干涉，后三年才開始恢復國民經濟并進行社會主義建設。其間，國家歷經十次政治危機（包括軍事危機、經濟危機、文化危機和黨內危機）。黨和國家在千辛萬苦、千難萬險中戰(zhàn)勝十次危機，使國家轉危為安，化險為夷，實施新經濟政策、新政治政策和新文化政策為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苦難奠基，并且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列寧在最后口授文稿中對蘇聯一國建設社會主義和推進世界社會主義提出了新見解，列寧領導執(zhí)政六年也遺留下五大難題，對以后蘇聯的發(fā)展和衰亡深有影響。

【關鍵詞】十次政治危機；新經濟政策；執(zhí)政經驗；遺留難題

【中圖分類號】D1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碼號】1674—0351（2016）04—0030—26

四、列寧在最后歲月對社會主義的新探索

1.戰(zhàn)勝第九次政治危機，從“戰(zhàn)時共產主義”轉軌到新經濟政策

“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雖然在1918—1920年三年戰(zhàn)爭期間保障了全國低水平的供應和消費，顯示出奇效，但是到戰(zhàn)爭結束，1921年轉入和平建設新時期立即暴露出嚴重的弊病。戰(zhàn)爭期間把私營大、中、小工業(yè)企業(yè)全部國有化后，盡管大力組織工人階級的社會主義競賽等措施，但是由于缺少投資和不善經營等原因，到1920年大工業(yè)生產總值比戰(zhàn)前時期幾乎減少七分之六，產業(yè)工人比1913年減少一半（俄國產業(yè)工人1913年有260萬人，到1921年只有124萬人），許多工人因經常吃不飽而不得不跑到農村去找食物、求生存。由于缺少燃料和原料，許多企業(yè)開工不足。1921年按人口平均計算每人生鐵產量不到一公斤，棉布產量不到一公尺。工人中的不滿情緒大為增長。由于大量征兵，農村缺少年輕勞動力，田地多有荒蕪，廣大農民對大量征糧越來越不滿，以致被迫群起強烈反抗。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人等反蘇維埃勢力趁機暗中鼓動農民起來造反。于是1921年又發(fā)生了嚴重的政治經濟危機。這一年彼得格勒、莫斯科等城市都有工人罷工事件出現，更為嚴重的是爆發(fā)了50多起大規(guī)模的農民暴動，中、小規(guī)模的農民動亂幾乎遍及各省。經濟危機顯然已經發(fā)展為政治危機，危及蘇維埃國家的安全與存在。這是蘇俄建國以來的第九次政治危機。這次危機與前八次政治危機相比較，顯然具有新特點。此前八次危機的罪魁都是無產階級的敵人：1917年底第一次危機是被推翻的地主資產階級武裝以暴力奪取政權，1918年1月第二次政治危機是資產階級反抗解散立憲會議，1918年2月第三次政治危機是德國帝國主義強迫蘇俄簽訂布列斯特和約，1918年夏秋第四次政治危機是富農和投機商人反抗征購糧食，1918—1920年第五、六、七、八次政治危機是外國武裝干涉者和國內反革命勢力要顛覆蘇維埃國家，而第九次政治危機的禍首則是無產階級自己及其階級盟友，即工農聯盟中的農民。無產階級及其在農村所依靠的貧農，所聯合的中農，大都自發(fā)起來反對蘇維埃政權（當然也有少數城鄉(xiāng)資產階級代表人物趁機參與）。其根本原因在于“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嚴重侵害了工人和農民的切身利益。

在眾多工農抗爭中最為嚴重的是1921年3月爆發(fā)的喀瑯施塔得海軍士兵暴亂?？Μ樖┧檬俏挥诙韲鞑窟吘车囊蛔〕鞘校挥诜姨m灣科特林島，屬彼得格勒省，是通往彼得格勒市的要沖，1703年沙皇彼得一世在這里建立要塞，使這里成為俄國重要海軍基地，后來成為布爾什維克爭取海軍的重要據點。這里的海軍士兵在1905年革命、十月革命、三年反對外國武裝干涉和國內戰(zhàn)爭中都建立過重要功勛。他們大多是工農子弟兵，又有光榮的革命傳統(tǒng)，為什么會發(fā)生反布爾什維克的暴亂呢？主要是由于“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嚴重損害了工農利益。1921年1月間，彼得格勒市因政府削減糧食配給定量，發(fā)生多起罷工事件，工人要求增加口糧、改善生活，反對廠領導的官僚主義和特權。尤其是布爾什維克長期活動據點的普梯洛夫大工廠也于2月28日爆發(fā)罷工。消息傳到喀瑯施塔得后，水兵們即派代表團到彼得格勒了解實情。立憲民主黨人、社會革命黨人中的破壞分子趁機散播謠言，胡說紅軍在彼得格勒實行鎮(zhèn)壓，對示威工人開槍等。代表團返回后即召開全體艦隊水兵大會，討論通過了包括15項要求的綱領，內容大都是要求改變“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3月2日水兵們召開代表大會要改選蘇維埃，又有人傳來謠言，說紅軍正出動要趕來鎮(zhèn)壓，會場頓時緊張。有人建議由大會主席團組成“臨時革命委員會”來領導水兵進行自衛(wèi)和抵抗，喀瑯施塔得暴亂就這樣開始了。當時這里的水兵共約有二萬七千名，為海軍設施服務的工廠工人約一萬三千名，在暗藏敵對分子煽動之下水兵和工人大都參加了暴亂。暴亂者迅速占領了軍火庫、糧倉、電站、電話總機房和司令部等各要害部門?！芭R時革命委員會”在社會革命黨人等操控下提出“要蘇維埃，不要布爾什維克！”“政權歸蘇維埃，不歸黨！”“擁護沒有共產黨人參加的蘇維埃！”“建立自由蘇維埃！”等口號。顯然這是打著工農大眾擁護的蘇維埃的旗號，借口布爾什維克“戰(zhàn)時共產主義”過激政策，趁機要把布爾什維克黨趕下臺。如果俄共（布）不改正過激政策，是難以單純用武力鎮(zhèn)壓廣大工農分子參加的群眾性暴亂的。蘇維埃政府在爭取與暴亂者進行和平談判的努力遭到拒絕后，紅軍于3月7日在共和國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托洛茨基親自率領下不得不出動鎮(zhèn)壓暴亂。但是由于對敵情估計不足，又準備不充分，遇到強烈反抗，一時無法攻克要塞。國內外反革命勢力和媒體都大力為暴動者鼓勁并提供援助，要求他們盡快使俄國變天。3月8日至16日俄共（布）正在莫斯科召開第十次黨代表大會，大會代表當然非常關切并且熱烈討論喀瑯施塔得暴亂問題。斯米爾加代表在大會發(fā)言中講到一個重要情況：“喀瑯施塔得的黨組織有30%積極參加了叛亂，40%保持中立，只有30%的黨組織拿起武器同叛亂者作戰(zhàn)。”[1]69-70共產黨員中為什么會有30%的人參與叛亂，40%的人保持中立呢？由此應該看到這場暴動、叛亂的主流和本質是反映了工兵農大眾對“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極端不滿，其支流和外在因素是小資產階級的動搖性、無政府主義的影響和暗藏的反革命勢力造謠煽動。為此，代表大會依據列寧的報告于3月15日一致通過了關于以實物稅代替糧食征集制的決議，允許農民以實物繳納糧食稅后所有余糧可以自己支配，可以通過自由貿易換取自己所需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這標志著“戰(zhàn)時共產主義”被新經濟政策取代。這個重大決議以電報發(fā)往前線后給紅軍以莫大鼓舞，在暴動隊伍中也起了很大的分化作用。得知共產黨已改變政策后，許多人都退出暴亂隊伍。黨的十大一方面做出新決議，另一方面又派出279名代表趕赴前線以增強指揮力量與政治工作。3月15日6萬紅軍經過認真準備后開始第二次進攻。這里還要提到一件鮮為人知的往事，參與紅軍出擊叛軍的還有中國志士劉福辰。他于1917年在彼得格勒參加工人赤衛(wèi)隊，投身攻打冬宮的歷史性戰(zhàn)斗，1918年加入俄共（布）又被派到喀瑯施塔得前線[2]82。紅軍僅經過3天戰(zhàn)斗，到18日就獲全勝，叛軍死傷三千多人，只有大約八千人逃往芬蘭，余者皆被俘或投降。蘇俄的第九次政治危機喀瑯施塔得暴亂經歷16天（從3月2日至18日）終于被克服，國家得以轉危為安。受蒙蔽參與暴動的普通成員后來被免于治罪。

喀瑯施塔得事件促進了布爾什維克黨和蘇維埃國家放棄“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轉而采取新經濟政策。在1921年3月黨的十大后，5月間召開的黨的第十次代表會議專門通過了列寧于5月28日起草的《關于新經濟政策問題的決議草案》，第一次闡述了新經濟政策的內容①。隨后1922年黨的十一大、1923年黨的十二大，以及蘇維埃政權機關這三年所通過的決議和頒布的法令，使新經濟政策得到逐步完善。這三年間列寧的許多著述對新經濟政策都有詳細闡述。新經濟政策是為糾正以往“戰(zhàn)時共產主義”的錯誤而制定和命名的。列寧痛定思痛明確指出：“在經濟戰(zhàn)線上，由于我們企圖過渡到共產主義，到1921年春天我們就遭到了嚴重的失敗，這次失敗比高爾察克、鄧尼金或皮爾蘇茨基使我們遭到的任何一次失敗都嚴重得多，重大得多，危險得多。這次失敗表現在：我們上層制定的經濟政策同下層脫節(jié)，它沒有促成生產力的提高?！盵3]184改行新經濟政策，其實質就是為了促成生產力的提高。落后國家先走上社會主義道路后，首要關鍵是不能急于消滅資本主義，而要充分利用資本主義，通過國家資本主義來盡快增加生產總量。只有促成生產力的大幅度提高，才能為社會主義奠定厚實的物質基礎。為了利用資本主義來促成生產力的提高，新經濟政策的內容大致包括以下六個要點。

第一，要發(fā)揮社會主義國家領導、調控經濟的職能，但是不能把經濟統(tǒng)得過嚴、過緊，要充分發(fā)揮地方和企業(yè)的自主性。1917年底成立的最高國家經濟委員會曾經通過年度、季度、月度經濟計劃和它下屬的24個管理局嚴密管控全國經濟。進入新經濟政策時期后，該委員會的職能由直接行政命令干預經濟轉變?yōu)檩^多通過市場、價格等間接調控經濟。國家只編制年度經濟計劃，內容具有較大靈活性，給各部門和各地方、各企業(yè)留有較多獨立性和主動性。國家重點抓重工業(yè)、國防工業(yè)和對外貿易。在對外開放中只有對外貿易要實行國家壟斷，對內貿易則要放開。

第二，在工業(yè)領域，鼓勵私營中、小企業(yè)的發(fā)展，這樣既能發(fā)展生產力，增加多種人民急需的日用品，能擴大工人就業(yè)，增加國家財政稅收收入。對于已經沒收、實現國有化的大企業(yè)、大礦業(yè)，要加強經營管理，實行經濟核算，盡力降低成本，提高勞動生產率，要善于向私營企業(yè)學習并與之開展競爭，在實踐中解決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誰戰(zhàn)勝誰的問題。國營經濟不是靠國家行政命令而是靠商品市場競爭去戰(zhàn)勝私營經濟。對于國家一時無力投資經營的國有企業(yè)和礦業(yè)，則采取創(chuàng)新的兩種方式，即租讓或租借給私人資本家去經營。所謂租讓制就是把國有自然資源按合同契約定期租讓給外國公司經營，蘇維埃國家每年要收取一定數量產品或租金；所謂租借制就是把國有資源租借給本國私人資本家經營，也是按定期合同契約交納產品或租金。實際上這是社會主義國家與國內外資本家合作雙贏的模式。

第三，在農業(yè)領域，首先是從1921年起用糧食稅制取代糧食征集制，使農民交完糧食稅即可用余糧到市場去換取自己需要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這種新政策體現的不僅是經濟問題，而且是政治問題，即鞏固工農聯盟的大問題。它不僅是稅收政策的改革，而且反映了農業(yè)發(fā)展的方向問題。原來的政策百般抑制小農經濟，認為小農經濟必然滋生資本主義。所以認定農業(yè)發(fā)展的方向是建立國營農場、發(fā)展農業(yè)公社和農業(yè)勞動組合（即集體農莊）。新經濟政策則改為獎勵發(fā)展小農經濟，首先恢復農業(yè)生產，提高生產力，再逐步通過從共耕社到農業(yè)勞動組合的形式，逐步實現社會主義農業(yè)合作化。隨著國家工業(yè)化的實現，再逐步使農業(yè)機械化、電氣化，發(fā)展社會主義現代化大農業(yè)。

第四，在商業(yè)領域，實行糧食稅后，農民出售余糧和其他農產品就需要開放農貿市場。具有戲劇性變化的是：1920年12月剛被取締關閉的著名的蘇哈列夫卡自由市場，在1921年12月又悄悄地小規(guī)模地恢復起來了，隨著新經濟政策的發(fā)展進而逐步繁榮昌盛起來了。農貿市場的復蘇帶動了全國商業(yè)的振興。黨和國家的政策是國營商業(yè)、合作社商業(yè)和私營商業(yè)并舉。國營商業(yè)主要掌管商品的批發(fā)，私營商業(yè)主要承擔商品的零售，合作社商業(yè)（包括產銷合作社和消費合作社）居中調節(jié)，兼管部分批發(fā)和零售。在國營商業(yè)、合作商業(yè)和私營商業(yè)中發(fā)展股份公司，以便集資、融資，擴大經營。在商業(yè)領域也存在國營經濟與私營經濟既合作又競爭和誰戰(zhàn)勝誰的斗爭問題。

第五，在分配領域，要把“戰(zhàn)時共產主義”的平均分配改變?yōu)榘磩诜峙渑c按生產要素分配相結合。為了糾正以往平均主義分配、貫徹按勞分配原則，1922年春政府與工會中央理事會制定并執(zhí)行了全國統(tǒng)一的所有職工分為17級的等級工資表，其中工資最高與最低的差距是八比一。表中規(guī)定徒工一至四級，工人五至九級，會計和管理人員十至十三級，領導干部和工程技術人員十四至十七級。黨中央委員和省委書記的工資相當于職工的最高級，即十七級，鄉(xiāng)黨委書記和村支部書記的工資相當于職工工資的十二級，中央委員與村支部書記的工資高低差距只是一點六比一。不過當時還有少數黨的領導人領取較高的特定工資②。至于私營企業(yè)主、商人、富農都按生產要素分配，他們因投資和參與經營管理而獲得高額利潤，收入當然比國家職工高得多。這些新富人、新生資產階級分子在當時獲得了一個特殊稱號，即“新經濟政策的人”，按俄文縮寫詞通常音譯為“耐普曼”③。按我國現在的習慣稱呼就是民營企業(yè)家。這在新經濟政策時期是正?，F象。

第六，在勞動領域，“戰(zhàn)時共產主義”時期實行“不勞動者不得食”的原則，強調義務勞動和不計報酬的勞動。新經濟政策則改為要給予成績優(yōu)異的勞動者以物質和精神獎勵的原則，這樣才能更進一步激發(fā)勞動者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從而有利于提高社會生產力。列寧于1921年8—9月間給中央統(tǒng)計局的信中精辟說明了“革命熱情”與“個人利益”之間的關系。他說：為了作好向共產主義過渡的準備，“不能直接憑熱情，而要借助于偉大革命所產生的熱情，靠個人利益，靠同個人利益的結合，靠經濟核算”，“否則你們就不能把千百萬人引導到共產主義”。[3]229為了給勞動者個人以物質和精神鼓勵，新經濟政策時期在工人中廣泛實行計件工資制，給予社會主義競賽中的優(yōu)勝者和勞動模范、勞動英雄以各種獎金、獎品、獎狀、獎章、獎杯、獎旗，還設有科技發(fā)明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