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

丁秀紅

宋熙寧九年初夏，密州一帶遇到了多年不遇的干旱，從二月初直到七月末，滴雨未落。田里甭說禾苗了，即使最耐旱的野草也奄奄一息。

眼看著大田里顆粒未收，老百姓苦不堪言。有的人家外出逃荒，最窮困的人家已經(jīng)賣兒賣女。災(zāi)情如此嚴(yán)重，地方官蘇軾心急如焚。他能辦的就是一邊上奏朝廷，一邊按慣例組織百姓祈雨，一邊三番五次地登門請求當(dāng)?shù)馗簧毯兰澗杓Z賑災(zāi)，并許諾災(zāi)情過去，會雙倍補償。

那些富商豪紳們見了縣太爺點頭哈腰，百般獻(xiàn)媚，可一提到開倉放賑，就換了嘴臉。這場大災(zāi)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發(fā)財機(jī)會呀，現(xiàn)在的糧價別說是平時的兩倍，就是十倍二十倍也不愁出手。他們算計著，居家過日子，不管多窮的人家，誰家還沒有點家底？有的甚至還藏有什么祖?zhèn)鞯膶氊?，平日里輕易不肯拿出示人。

如今，保命要緊，再珍貴的東西還留得??？到時略施手段，再貴重的東西，也就是三升二升糧食的事。所以，他們不但不捐糧，反而加大了盤剝力度，哄抬糧價，還將那些多年積存的生蟲發(fā)霉的糧食高價賣給災(zāi)民。

災(zāi)民為了活命，只好任憑富商宰割。

干旱越來越嚴(yán)重，盡管蘇軾帶領(lǐng)民眾全心全意地祈雨，可是，一連祈了兩天，太陽仍舊毒辣辣地照著，田野一片焦土。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這里的老百姓就會流離失所，甚至餓殍遍野。

總得盡快想個法子，讓這些黑心的富商們自愿無償?shù)貙⒓Z食拿出來，解燃眉之急?。?/p>

蘇軾絞盡腦汁，終于理出了一點眉目。在祈雨的過程中，平民百姓懷著虔誠之心，往往舉家參與，最起碼也是派當(dāng)家人參加。而那些糧商富豪，要么派個幫工來，要么根本不予理睬，半個人影也不見。蘇軾的心里立刻敞亮了，多日皺緊的眉頭舒展開了。他伸開雙臂，長吁了一口氣，那把打開富商糧倉的鑰匙，就在自己手里頭攥著呢……

這一天一早，他在公堂上說，夜里做了一個夢，夢中自己去質(zhì)問龍王爺，為什么享受了人間兩次祈雨的煙火，卻不肯落下一滴雨來拯救這一方百姓，龍王說玉帝發(fā)現(xiàn)在他們前兩次祈雨的時候，凡間有人心不誠。這些人沐浴著天恩，享受人間的榮華富貴，卻不思回報，不親自參加祈雨。玉帝非常生氣，決定重重地懲罰當(dāng)?shù)剡@一方人。

眾人面面相覷，蘇軾說，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趕緊進(jìn)行第三次祈雨，一定要家家戶戶，人人參加，玉帝心平氣和了，才能降雨。誰要是再敷衍了事，壞了祈雨大事，就讓他每天出十擔(dān)糧食，解救饑荒，直到下雨為止。既不參加祈雨，也不肯捐糧者，不但要坐牢，還要由官家出面，組織民眾，到他家開倉放糧。

這一招果然管用。富豪們心疼糧食，不愿承擔(dān)破壞祈雨的罪名，不得不去參加第三次祈雨。

第三次祈雨，蘇軾決定做得聲勢大一些，以表虔誠。他讓執(zhí)事的人弄些灰藥，祈雨的時候，把它當(dāng)米用來插香。執(zhí)事的聽了，心里暗自吃了一驚，用灰藥代米插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要出大事，老爺這是在拿自己的命做賭注?？杉热焕蠣敯l(fā)話了，只好聽命去弄灰藥，結(jié)果沒找到多少。好在當(dāng)?shù)厝擞胁簧贂雠谡痰?，年關(guān)便帶著鞭炮趕四集，也能賺一些生活費。有些人家還存有去年沒有賣出去的鞭炮。執(zhí)事的人問蘇軾能不能弄些鞭炮來當(dāng)灰藥用。

蘇軾點了點頭說：“好，就這么辦！”執(zhí)事的人按蘇軾的意思去辦了。

祈雨這天，蘇軾事先親手將炮仗裝了滿滿一大麻袋，上面放了好幾掛鞭炮，然后讓人運到祈雨現(xiàn)場。

一大早，太陽火辣辣地照著，空中一絲風(fēng)也沒有?？纯慈硕嫉烬R了，蘇軾宣布祈雨開始。

他當(dāng)著大家的面，先讓人從麻袋里拿出那幾掛鞭炮點燃。鞭炮被熱辣辣的太陽一曬，觸火炸得那個歡，幾百頭爆竹，噼里啪啦，驚天動地，震耳欲聾。蘇軾連說：“好鞭！好鞭！有了它還愁不感動上天？”

接著，就讓人將原本插香斗里裝的米倒掉。把麻袋里的爆竹填在里面。爆竹上面再撒二指厚的一層米。撒米是為了祈求五谷豐登，少了它可是不行的。

一切準(zhǔn)備完畢。只見他雙手捧著六管子香，讓人全部點燃，然后向天拜了三拜，開口說道：“蒼天在上，請?zhí)焐駪z憫下界臣民，趕緊降雨，救救我們。今日若是還不能感天動地，說明我等還有做得不如意的地方。為了懲罰自己，我們就跪在這里不起來，情愿讓鞭炮炸死。我等死不足惜，企望老天爺趕緊降雨，拯救這一方黎民百姓……”說完，他將六管香依次插在斗里的炮仗上，然后率先跪了下來。

天啊，以前焚香都是一炷一炷地插，這次怎么一管子一管子地插？況且香管就插在鞭炮上，這可太危險了！

雖然鞭炮上面蓋有二指厚的小米，一時半會兒掉下點火星問題不大，要是香管燃到底部，一定會點燃下面的炮仗，到時跪著的人不被炸死也剩不下半條命。

可是，蘇老爺祭壇近前率先跪下了，誰還敢不跟著跪？那些有頭有臉的富豪們，一開始顯派頭，緊跟在蘇老爺?shù)淖笥?，現(xiàn)在想后退也晚了，只好硬著頭皮緊挨在他身后跪下。

他們跪在那里，膽戰(zhàn)心驚。本來天熱得如悶在燒透的磚窯里，汗如雨下，口干舌燥，呼吸困難。目睹了祭祀過程，看著那滿斗的爆竹鞭炮熱汗就變成了冷汗。緊瞅著香管隨著裊裊上升的煙霧漸漸縮短，一指、二指、三指……

他們越發(fā)慌了，心里說：今天蘇老爺自己豁上命不要了，咱可不能傻乎乎地陪著。早知這樣，還不如將家中那些招蟲發(fā)霉的糧食趁早捐出來，省得在這里擔(dān)驚受怕的活受罪。錢財乃身外之物，先保命要緊。至于什么時候下雨，那就看天意了。

于是，就有人說：“蘇老爺，我……我……回去獻(xiàn)糧……”

有一人帶頭，其他人也熬不住了，紛紛站起來，要求回家獻(xiàn)糧。

蘇軾一開始并不答應(yīng)。他說：“你們走了，再惹惱了玉帝，受害的是大家。你們不能走?！?/p>

富商卻爭辯道：“我們捐了糧，救了別人的命，也是做了善事，玉帝不會怪罪的。再說，即使眼下下了雨，地里一時也長不出莊稼來，還不如放我們回去捐糧好……”

蘇軾思考了一會兒，點頭說：“有道理。”于是，就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他們。當(dāng)場簽字畫押后，富商們一個個拔腿就往回跑，唯恐跑慢了將小命丟在這里……

那些富豪鄉(xiāng)紳們前腳跑了不久，那香管也燃到了底部，那些還在跪著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著不愿看到的那一幕?？墒牵钡饺贾南愎軓氐兹急M，半點煙霧也沒有了，結(jié)果什么也沒發(fā)生。蘇軾站起身，招呼眾鄉(xiāng)親起來，他笑呵呵地說：“老天被咱們的誠心感動了，吃的有了，炮仗也沒炸。相信很快就會降下雨來……”

看到這里，人們一定會納悶：那些埋在炮仗堆里的香管已經(jīng)燃到了根部，怎么會沒炸？其中的奧妙只有蘇軾明白。因為那些裝在斗里的炮仗，都是一些拔了芯子，倒掉了灰藥的空炮仗。為了做好這些，以免走漏風(fēng)聲，使自己的妙招失靈，他可是弄了好幾個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