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有義
江南生一山,仙風(fēng)道骨卓然。人未及山,似先有氣場,不禁肅然。極頂接天處,驚為蓮花。世上,諸多名山如過江之鯽,此山迥然不同,悄然、超然、怡然的隱逸之氣或凝為山之魂魄,不管情愿與否,似都須接受洗禮。
洗禮從入住山下如秘境般的酒店始。酒店名“隱居”,隱在群山合抱處,草木蔥郁,韻味清奇。人至店前,不見燈紅酒綠,唯見一古檐素墻下隱一窄門,空靈而遒勁的“空山可留”四字撲面而來,心中頓時由鬧及靜。進得門來,是一玲瓏小巧的古式院落,山石嶙峋,小亭玉立,池魚悠然。房門上并無房號,而以“靜心”“沁心”“隨心”“惠心”“沉心”“洗心”“清心”“滌心”“賞心”“鑒心”“暢心”等命名為“居”。為清凈,居室不放電視。餐廳無葷,只提供養(yǎng)生素齋。
是夜,小雨淅淅。隔窗望去,遠山含黛,近草輕柔,夜靜靜,雨悄悄。偶爾的蟬鳴鳥啼,反更凸顯了這無邊的寧靜。獨居空山靜室,聆大堂幽幽古箏,凝室外蕭蕭竹林,靜抄上幾頁《心經(jīng)》,天地人合一之妙覺,油然而生。
據(jù)說,第一個識此山的人是老子,他說此山“可以度難”。王羲之則因此山生機靈動,盡融山之百態(tài),題詞為“山種”。山種,山之種也。雖為一家之說,卻足見此山在古文人名士中的位置。山不高,也不險,卻異草名樹遍布,溝壑溪流潺潺,處處秘境通幽。
沿碎石小路而上,摩崖石刻群遍布林下石間。從東晉泉井到宋之摩崖,從元之大佛到明代塔林,從康熙、乾隆的碑文御筆到民間詩文,丹青筆墨銘刻時空,隱逸文化遍凝林下。最有印象的是石刻“花山鳥道”,這是明末文學(xué)家、書論家趙宦光的手跡。沿“花山鳥道”拾級而上,云屏、洞天、穿云棧等二百余處歷代名人手跡掩映在翠林叢中,可惜有的手跡已稍有風(fēng)化,卻更帶給你穿越時空的震悚。
半山間,綠蔭環(huán)抱處,便是翠巖寺。它始建于東晉,是佛教禪宗的正宗道場,在宋代,這里建起了規(guī)模宏大的佛殿,康熙南巡時曾親臨賜匾。如今的翠巖寺卻只剩一偏殿,正殿是一片亂草凄迷的廢墟,二十幾根石柱,孤零零頹指蒼天。原來,這里經(jīng)歷了“破四舊”的大火,只留下燒不毀的石柱。
最具歷史文物價值的,是寂鑒寺內(nèi)的三座石屋石佛。東西石屋內(nèi),石佛左手呈蘭花狀緊貼胸前,右手自然下垂,手心向外,與身后巨石一體。大佛神態(tài)柔和安詳,站在這里,似整個世界都沒有了喧嘩。寺內(nèi)有洗心池,洗心革面、改惡從善之禪意。池周圍,大林蒼翠,竹徑通幽,曲橋亭榭間,俗味蕩然。更有寒枯泉等古泉群,泉水潺潺,盈盈溢出。池、泉、樹交相輝映,令人與自然呼吸相聞、融為一體。松鼠悄然相望,鳥兒靜靜環(huán)伺,駐足其中,恍然若夢,人自寧,心自凈,歸隱之心油然而生。
然而,最意味深長的卻是此山獨有的埊雷泉禪茶和菩薩面。茶室位于寺內(nèi),茶位卻在露天。茶為此山古茶種,水出自清冽山泉。那寺之氣場,本已令人心凈,憩于古味的石凳上、石桌旁,倘再享受一碗寺中僧人、居士用泉中素水、素油煮就的素面,品上一杯埊雷泉禪茶,同時披參天銀杏之濃蔭,享羅漢古松之清風(fēng),更有靈魂歸真的參悟和舒展。
此山的獨特處,在于隱逸文化無處不在。一石上刻“隔凡”,上此山,觀此石,瞬間仙凡兩隔;一石上刻“出塵關(guān)”,過得關(guān)來,似立即斬斷三千煩惱絲,脫俗羽化;一石上刻“古人居”,一平平如臥床之巨石,上似隨意而刻“且坐坐”。游人多無喧嘩,只癡癡地看,靜靜地品,輕輕地坐,悄悄地別。我想,倘于此石上,明月下,或?qū)ψ茫颡氾?,林風(fēng)潤無聲,蟬鳴輕入耳,仙又何異哉!
一般說來,隱逸文化多針對世俗文化而言,以簡單樸素及內(nèi)心平和為追求目標,而文人又大多得意時仕,失意時隱,自古亦然,亦無須厚非。而游此山,卻讓你強烈感受到天地之間的炊煙、鳥道、古寺、山泉、石刻的魅力與安然……喚你返璞歸真,還你至性清靈,催你精神的干凈與安寧。尋“入世”的忙碌之余,偷閑來此“出世”幾天,享幾日超然物外的意境和山野的逍遙,實在是一樁美事。
峰之極頂,便是蓮花峰了。相傳,觀音菩薩由南海至此山修道,足踏千葉蓮花,置留峰頂而謂之蓮花峰。那是幾塊上寬下窄的巨石,似搖搖欲墜,卻歷經(jīng)千年巍然屹立。待登上極頂,憑高遠眺,頓覺山水間地闊天寬,云淡風(fēng)輕。
下山時,有人說,賞蓮花峰,最好是云霧雨天,便可見那蓮隱于其上,懸于穹間,天為頂,云為根,那蓮的異美奇絕而脫俗。
于是,那幾日,我日日盼云霧天,卻終未得。
此山,名花山。
(常朔摘自人民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