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丁夫
(內蒙古師范大學文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以日出方向為“南”與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
——兼駁“審稿”專家謂中原族群“并不存在以東為南的觀念”說
阿爾丁夫
(內蒙古師范大學文學院,內蒙古呼和浩特010022)
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莫不經歷過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南”(東)、“西”(南)、“北”(西)、“東”(北)的四方階段。匿名“審稿”專家稱中原族群“并不存在以東為南的觀念”,當然更不會存在“以東為南”的事實。這種認識既同300多年前的先賢顧祖禹的研究成果抵觸,又同事實相左,因而是站不住腳的。
北溫帶 ;人類主要族群;以日出方向為“南”;先賢顧祖禹的研究成果 ;八條事實
2001年,《內蒙古師范大學學報》第5期發(fā)表我的一篇文章,題目是:《日出、日落方向并非向來就被稱作東方、西方》。人們不禁要問,在日出、日落方向被稱為東方、西方之前,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①是怎么稱呼這兩個方向的呢?回答是:是將其稱為“南”方、“北”方,將另外兩個方向即北方稱為“東”方,南方稱作“西”方?!澳稀保|)、“西”(南)、“北”(西)、“東”(北)便是人類主要族群在將日出、日落方向稱為東方、西方之前使用過的最后一套四方概念。只有這套四方概念壽終正寢之后,今天的東、南、西、北才登上歷史舞臺,成為人類主要族群使用至今的四方概念。
給學界帶來最大困惑的便是這套被我稱之為平面四方概念B種類型的“南”(東)、“西”(南)、“北”(西)、“東”(北)的四方概念。對這套四方概念,包括專家在內都感到難以理解,更難以接受。若想使他們改變看法,承認并接受這套“極為罕見的”四方“模式”在歷史上確實存在過,唯一可取的辦法就是舉出文獻中記載的眾多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都曾經使用過這套四方概念的確鑿事實。每個人類族群只需舉出一個無可置疑的例證,便可證明該族群歷史上確曾使用過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這樣一套四方概念。
從例證本身來說,最好是四方概念俱全的。這類例證極少,到目前為止筆者只掌握一個;也有四方概念中只提供其中兩個的,這類例證也很少。大量的是四方概念中只提供其中一個方向概念。對這類例證,本著舉一隅而三隅反的原則,其余三個方向是不難推知的。下面就來證明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無不經歷過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階段:先提出人類學方面的證據,再提出民族學方面的證據,最后再專門討論匿名“審稿”專家認為“并不存在以東為南的觀念”,更不會“存在以東為南”事實的中原族群的證據,看看這樣一種認識是否符合實際,是否站得住腳。
學界不知道埃及金字塔旁人面獅身像的大概不多。關于該像的朝向,葉舒憲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的《中國神話哲學》一書中說它“南向而立”。根據是《埃及考古學》中譯本,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14~15頁。就是說,《埃及考古學》一書即作“南向而立”。
值得注意的是,到了陜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新世紀學人文萃”版的《中國神話哲學》一書,原來的“南向而立”卻被不聲不響地“修訂”為“東向而立”了。[1](170)根據還是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的《埃及考古學》,第14~15頁。
對于同一座“人面獅身像”的朝向。根據同一出版社同一年出版的同一作者的同一部著作的中譯本《埃及考古學》,原來說它“南向而立”,后來又說它“東向而立”。《埃及考古學》一書自己當然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改動,改動的是引者。征引者為什么要作這種改動呢?在他看來,似乎只有將“南向而立”改為“東向而立”,方可與“作為太陽神象征的人面獅身像”的身份相符,也可同當今人們稱其“面向東方”的說法保持一致。②不過,這樣一改動帶出的問題同樣不可小覷。首先,“東向而立”同《埃及考古學》“南向而立”相左;其次,同他自己前邊所說的:“埃及金字塔以南向為正位”[2](159)也格格不入。
不知道葉舒憲先生怎么解釋這種顧此失彼現(xiàn)象。我的看法則是:《埃及考古學》是根據埃及考古學家埃米爾1956~1957年應邀來華,在北京大學講學時的講稿翻譯出版的一部學術專著。其中的“南向而立”中的“南”當是埃及歷史上也曾使用過的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南”,就是說,“南向而立”即“東向而立”。葉舒憲不了解日出方向曾被稱為“南”,當然,更不便于說“南向而立”中的“南”乃東之訛,于是在為陜西版《中國神話哲學》一書作“修訂、校對和配圖”時,便將“南向而立”改為“東向而立”了。
如此推測不錯,那么,可以斷言,埃及族群歷史上也曾經使用過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平面四方概念B種類型。其四方概念如連稱便是“南”(東)、“西”(南)、“北”(西)、“東”(北)這樣一種“怪異程序”。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一條人類學證據,古埃及族群的。
第二條人類學例證是關于印度族群的。
日本學者高楠順次郎在他翻譯的《印度哲學宗教史》一書中寫道:
印度方位稱呼中之可注意者,謂東曰前方(purastat),西曰后方(pascat),北曰上方(Uttarat),南曰下方(Adharat)。謂東西為前后,乃對日輪而稱,是為世界通例,謂南方為下方,謂北方為上方者,乃于印度地形之外,回顧自己移居的歷史而立名
者。[3](349)
這段話里,涉及兩種截然不同的四方概念。須知,前后左右是一套四方概念,是“人類以自己的身體為基點”[4](48)即根據面向日出方向——朝陽者的體位確定的;“北曰上方,南曰下方”是另外一套四方概念,即日出、日中(下方)、日落、夜中(上方)四方中的兩個方位,是“純粹以太陽運行的軌跡”確定的。[5](235)
關于印度族群曾經使用過的這兩套四方概念,下面我準備按照其產生和使用的先后順序,加以分析。
(一)日本學者高楠順次郎是怎樣解釋“謂南方為下方,謂北方為上方”的呢?他說:謂南方為下方,謂北方為上方者,乃于印度地形之外,回顧自己移居的歷史而立名者。
在他看來,這是由于印度地形北高南低,印度操雅利安語的族群回顧自己的先祖于公元前2100年左右由高加索南下遷入印度半島的歷史才這樣“立名的”。
如果只有印度族群“謂南方為下方,謂北方為上方”,高楠順次郎這樣解釋是說得通的。問題是,這樣稱謂的并非只有印度族群。
例如:波斯人所居住的土地一直到達現(xiàn)在所謂紅海的南方之海;在他們的上方,即北方是美地亞人居住的地方;美地亞人的上方居住著撒司配列斯人,撒司配列斯人的上方住著科爾啟斯人,他們的地區(qū)一直伸展到帕希斯河所注入的北方之海。[6](279)
可見,古希臘人也曾將北方稱為上方。他們既將北方稱為“上方”,那么,必將南方稱作“下方”。
侯仁之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談到張家口“上堡”、“下堡”及其相互關系時寫道:……有一次[顧]頡剛師帶領全班同學,利用一個假期的較長時間,乘火車前往宣化和張家口進行了一次長途的調查實習。這是我第一次登上了張家口上堡的萬里長城,也就是舊日保衛(wèi)京畿的所謂“外長城”。就在控制著這上堡孔道的有名的大境門內側,緊傍長城腳下,就是上堡磚砌的城圈。叫它做“上堡”乃是和其南五里的張家口下堡相對稱的?,F(xiàn)在的張家口市就是以下堡為中心而發(fā)展起來的。[7](339)
值得注意的是,“上堡”和“下堡”的稱謂。為什么稱其“上堡”“下堡”呢?原來,“上堡”在北,“下堡”在南??梢姡ED族群、我國中原族群同印度族群一樣,也是“謂南方為下方,謂北方為上方者”。
請問古希臘族群和古代中國中原族群的例子是否也能用地形北高南低和“回顧自己移居的歷史”來解釋呢?顯然是不能的。不僅這兩個例子,就是作者所舉印度族群的例子,用“乃于印度地形之外,回顧自己移居的歷史而立名者”也是難以解釋得通的。怎么解釋這種現(xiàn)象才合適呢?
《額爾古納旗使用馴鹿鄂溫克人的調查報告》告訴人們:這部分鄂溫克人的方向觀念:
東叫日出的方向
西叫日落的方向
南叫中午太陽的方向,
北叫太陽到不了的方向。[8](239)
“北叫太陽到不了的地方”,難以理解。好在同鄂溫克族群有親緣關系的鄂倫春族群也有相近的說法,可幫助我們理解這句難以理解的話。鄂倫春族群白天是用太陽辨別方向:“日出方向是正東,日正中的方向是正南,[與]日正中相反的方向是正北,日落方向是正西?!保?](159)原來“北叫太陽到不了的地方”指的是“[與]日正中相反的方向”。
我把鄂溫克、鄂倫春族群使用的四方概念稱為立體的四方概念。原因就在于日中和“[與]日正中相反的方向”即夜中,同日出、日落方向的連線,同平面的大地處于垂直狀態(tài)。鄂溫克、鄂倫春族群上世紀50年代前期尚在使用的這套四方概念是北溫帶人類族群使用過的第一套四方概念。它是在人類族群使用的二方位即日出、日落方向的基礎上先后加上日中、夜中兩個方向形成的。這套四方概念形成的基礎是神話宇宙觀,它是由太陽沿著這一宇宙觀的軌跡運行一晝夜行經的兩兩相對的四個點構成的。
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令人感興趣的是,這樣一種古老的立體四方概念,特別是其中的“日中(南)”“夜中(北)”怎么指導使用這種立體四方概念的鄂溫克、鄂倫春人從事生產、生活呢?[10](159)
換句話說,如果他們要往“日中(南)”或“夜中(北)”方向去狩獵、漁撈、采集怎么辦呢?內蒙古阿榮旗查巴奇鄉(xiāng)的鄂溫克人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們把“往南(即‘日中')走都說成往下去或往里去,把往北(即‘夜中')去說成往上去、往外去?!保?](110)
至此,印度、希臘和我國中原族群方位稱呼中為什么“謂南方為下,謂北方為上”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這是由他們當時使用的立體四方概念決定的,是他們從實踐角度對“日中”(南)、“夜中”(北)這兩個方向所做的現(xiàn)實性的解釋。遼代的“上京”和元代的“上都”中的“上”,全是北的意思。就是說,“上京”即北京,“上都”即北都。這種稱謂如追根溯源,恐怕可以追溯到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使用立體四方概念時期。
(二)在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方向發(fā)展史上,取代人類主要族群使用過的第一套立體四方概念,即日出、日中(南)、日落、夜中(北)的,是第二套四方概念前、后、左、右;取代第二套四方概念的是第三套四方概念:“南”、“西”、“北”、“東”。后兩套四方概念全是根據面對日出方向——朝陽者的體位確定的,這里強調“面向日出方向”而不說面向東方,是因為當時尚不稱其為“東”。這里強調“朝陽”即初生的太陽,是因為它是根據人的體位確定方向不可缺少的客觀參照物。所謂體位,指的是前胸、后背、左手、右手;當用它們來表示方向時,便成了胸前方向,背后方向,左手方向,右手方向,簡稱前方、后方、左方、右方。再簡稱則為前、后、左、右。因此,前邊的定義也可以這樣表述:后兩套四方概念全是根據面對東方朝陽者的體位確定的。這兩套四方概念名稱看上去絕不相同,但其所指方向則完全一致。如公元732年突厥族群所立《闕特勤碑》南面第二行的銘文是:九姓烏古斯諸官和人民,你們好好聽著,牢牢記住我的話。前面(東面)到日出,右面(南面)到日中,后面(西面)到日落,左面(北面)到夜中,那里的人民全都屬于我。[11](117)
請看:這套四方概念同日本學者高楠順次郎所介紹的“印度方位稱呼中之可注意者”中的“謂東為前方,西曰后方”的四方概念不是完全相同么?他說:“謂東西為前后,乃對日輪而稱,是為世界通例”?!皩θ蛰喍Q”這種說法,只能說是說對了三分之一,還有日出方向和面對朝陽者的體位卻給忽略了,是其不足之處。
做為突厥系族群之一的高昌畏兀兒人在13世紀前期使用的四方概念,從元人虞集《高昌王世勛碑》一文描述的高昌畏兀兒國疆域的四至看得很清楚:北至阿木(姆)河,南接酒泉,東至兀敦、甲石哈,西臨西蕃。[12](325~326)
阿木(姆)河是中亞注入咸海的一條大河,無疑是在高昌的西邊,這里卻說“北至阿木(姆)河”,而甘肅河西走廊西部的酒泉,無疑在高昌的東邊,這里卻說“南接酒泉”。顯而易見,《高昌王世勛碑》中的“北”、“南”指的正是今天的東、西。將公元8世紀《闕特勤碑》中反映的突厥族群使用的四方概念同13世紀前期高昌畏兀兒族群使用的四方概念加以比較的話,不難發(fā)現(xiàn):
足見,前與“南”、“后”與北、左與“東”、右與“西”所指完全相同。
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在使用日出、日中、日落、夜中這套立體四方概念之后,確定并使用的是前、后、左、右這套四方概念。我將這套四方概念稱之為A種類型;嗣后確定并使用的是“南”、“北”、“東”、“西”這套四方概念。之所以要加上引號,旨在提醒讀者不要將其混同于今天的四方概念。二者名稱雖然完全相同,但所指方向卻大相徑庭。我將這套四方概念稱之為B種類型。這兩種類型的四方概念全是平鋪在大地之上的,故我將其稱作平面四方概念。
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在使用今天人們熟知的東南西北四方概念之前,總共使用過由兩種確定四方的方式確定的這三套四方概念。從前面對高楠順次郎的話分析可以看出,印度族群便使用了其中的前兩套四方概念,第三套四方概念,也即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南”、“西”、“北”、“東”或“南”、“北”、“東”、“西”的這套四方概念他們肯定使用過,只是作者未能收集到罷了。
這似乎是沒有疑義的。
正是出自這樣一種考慮,才寫了有關印度方向的這節(jié)文字并將其置于埃及之后和波斯之前。
第三條人類學例證來自于波斯古經《阿維斯塔》。
據波斯古經《阿維斯塔》講:大神維萬格罕制成豪摩神酒后獲得報償,生下一子叫伊摩,又稱光輝者,是世界上最早的人類之祖。伊摩受神主阿胡拉·瑪茲達囑托,承擔了滋養(yǎng)和監(jiān)護世界的工作。神主賜他兩件法寶:金戒指和短劍,伊摩由此獲得帝王權威。他治下的世界有如永生樂園:沒有疾病也沒有死亡,人不必為衣食而辛苦勞作。
這樣,在伊摩統(tǒng)治下,三百個冬天過去了,大地上添加了羊群和牛群、人、狗、鳥,以及熊熊大火,已經沒有地方容納不斷增加的畜群與人類了。
伊摩受神啟示,以法寶之神力擴展了生存空間:伊摩就走向前,朝著光亮的空間,向南迎著太陽,然后他用金戒指按著大地,用短劍挖地,并說道:“哦,大地之神,請您分開,遠遠地伸展開來以容納羊群、牛群和人吧!”伊摩就這樣使大地比原來增長了三分之一,根據他的意愿,畜群與人類都再滋生,他希望有多少就有多少。[13](120~121)
從“向南迎著太陽”來看,古代波斯人也曾將日出方向稱作“南”。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三條人類學證據,古波斯族群的。③
第四條人類學例證來自于英格蘭中古英雄史詩《貝奧武甫》。據譯者說,“早在六、七世紀就以口頭形式流傳于日耳曼民族聚居的北歐沿?!钡貐^(qū)的史詩《貝奧武甫》,隨著“盎格魯——撒克遜人入侵不列顛之后,它隨著征服者的足跡來到新的土地上開花結果”。到“八世紀初就已初具文字規(guī)?!?。陳才宇先生逐字翻譯的古英語史詩《貝奧武甫》的漢譯本,根據的是“十世紀某個僧侶修訂的本子”。該史詩漢譯本有兩處保存著太陽從“南方”升起的這種古老的說法:
當明晨的天光,那火紅的太陽,
從南方照臨人類的子孫……
……天燭高照,
從南方匆匆而來。[14](40、93)
從高福進《太陽崇拜與太陽神話》一書得知,早在1992年,三聯(lián)書店即出版有馮象先生的漢譯本《貝奧武甫》。該譯本將此句譯作:“上帝的明燭從東方升起”,表明東確實曾被稱為“南”。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四條人類學證據,古英格蘭族群的。
第五條人類學例證見于冰島史詩《埃達》。該史詩的開篇《女占卜者的預言》第4節(jié)寫道:
巨人布爾的兒子們
開天辟地創(chuàng)造出世界,
他們建造起米德加爾德
(引者注:中界之國,人類居住的大地),
無上榮光歸于他們
新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
于是太陽從南面升起
把石頭蓋的殿堂照亮……
第5節(jié)也有相同的說法:
太陽從南面升起,
月亮伴陪在她身邊。[15](2)
我在一篇文章中曾談到這兩處“太陽從南面升起”問題。當時我寫道:這兩條材料“我不敢用。冰島地近北極圈,從那里看,太陽可能就是從南方升起而不是實際上從東方升起只是稱其為“南”,盡管該篇神話詩中還有“北”、“東”。在未徹底搞清楚之前,我還是不敢肯定其中的“南”實際上指的也是東。”[10](175之注)
今天,我可以斬釘截鐵地說:《埃達》中的“太陽從南方升起”中的“南”,指的無疑是今天的日出方向——東。根據是什么呢?請看下面的文字:太古時,寰宇中既無天,也無地無海。混沌初開,只有一個極大極大、空空如也的裂隙——勁農阿嘎普南北橫亙著。[16](25)
這段話可能出于散文《埃達》。
在這段話里,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極大極大,空空如也的裂隙(按:將裂隙譯為裂谷甚至大裂谷可能更容易理解,不然也同“極大極大”相抵觸。)——勁農阿嘎普南北橫亙著”這句話。
如果其中的“南北”指的是今天的南北的話,那么,常識告訴我們:不當說其“橫亙著”,只能說其縱立著或縱豎著,這里不說“縱立著”或“縱豎著”,而只說其“橫亙著”,表明“橫亙著”的“南北”指的只能是日出、日落方向的“南”、“北”實為今天的東、西。冰島人說的“南北橫亙著”同契丹人講的“南北為緯”不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么?[17]
“南北橫亙著”這種說法的存在不正好證明,冰島人也曾將日出、日落方向也即今天的東、西稱為“南”、“北”么?換句話說,冰島人和契丹人一樣,也曾使用過我所說的平面四方概念的B種類型,即“南”(東)、“西”(南)、“北”(西)、“東”(北)這樣一套四方概念。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為“南”的第五條也是我所掌握的最后一條人類學證據,古冰島族群的。需說明的是,人類學證據當然不會只有這五例,肯定比這多得多,只不過讀書有限未掌握罷了。我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會發(fā)現(xiàn)更多人類學例證,證明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都曾經經歷過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四方階段。
在提出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人類學證據之后,下面接著便該列出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民族學證據了。二者最主要的區(qū)別:前者是域外的,后者則是域內的,而且主要是域內北方邊裔族群的。我準備每個邊裔族群各舉一個事例來加以證明。
例證之一見于匈奴?!妒酚洝ご笸鹆袀鳌份d:天子問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無與共擊之。漢方欲事滅胡,聞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張]騫以郎應募,使月氏,與堂邑氏故胡奴甘父俱出隴西。經匈奴,匈奴得之,傳詣單于。單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漢肯聽我乎?”(《漢書·張騫傳》文字大同小異)。[18](344)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單于所說的“月氏在吾北”中的“北”字。《漢書·西域傳》謂:“西域……本三十六國,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月氏亦不例外。他們被冒頓單于,特別是被老上單于擊破之后,遁逃至伊黎河流域,恰在匈奴之西,這里卻稱為“北”。既將西稱為“北”,必將東稱作“南”。這是毫無疑義的。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一個民族學證據,匈奴族群的。
例證之二見于《后漢書·西域傳》。在該傳開頭概述部分有這樣一句話:自伊吾北通車師前部高昌壁千二百里。[19](622)④
伊吾在今新疆東部重鎮(zhèn)哈密附近。車師前部的高昌壁,在今吐魯番的東南。若從伊吾前往高昌壁,照直西行“千二百里”即可抵達??墒?,這里不說“西通車師前部”而說“北通車師前部高昌壁”。顯而易見,這是將西稱作“北”的又一例證,既將西稱作“北”,那么,必將東稱作“南”。這是毫無疑義的。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二個民族學證據,反映的當是生活在伊吾及其以東南山(即祁連山)北麓一帶的古羌人族群的方位觀念。
例證之三見于拓跋鮮卑《魏書·序紀》。該書載:[穆皇帝猗盧]六年(公元313年)城盛樂以為北都,修故平城以為南都。[20](7)
盛樂,在今內蒙古首府呼和浩特南部和林格爾西北的土城子。故平城,指秦漢時期的平城,遺址在今山西大同市東北。顯而易見,和林格爾在西,故平城居東,這里卻說:“城盛樂以為北·都,修故平城以為南·都”。毫無疑問,這里所說的“北都”、“南都”中的“北”,指的便是今天的西;“南”指的便是今天的東。這是毫無疑義的。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三個民族學證據,拓跋鮮卑族群的。
例證之四見于宇文鮮卑。
《周書·文帝紀》:普回子莫那,自陰山南徙,始居遼西,是曰獻侯。[21](1)
這里所說的“南徙”中的“南”,并非指今天的“南”而是指日出方向的“南”,實為今天的東。馬長壽認為,原駐牧于陰山東部的宇文氏部落大人“東遷”。從其最終抵達地為“遼西”來看,可證此說不誤。
“南”即指今天的東,這是毫無疑義的。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四個民族學證據,宇文鮮卑族群的。
例證之五見于契丹。
據《遼史·地理志》載,神冊四年(公元919年)葺遼陽故城。天顯三年(公元928年)升為南京。會同元年(公元938年)改南京為東京。[22](45)同一座城——遼陽,一會兒升其為南京,一會又改其為東京,怎么回事呢?原來,“南京”的“南”是契丹人早期使用的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南”,實為今天的東,而“東京”的“東”則是中原地區(qū)早已使用的以日出方向為東的東。
“南”即指今天的東,這是毫無疑義的。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為“南”的第五個民族學證據,契丹族群的。
例證之六見于蒙古。首先,西蒙古人的例證:衛(wèi)拉特蒙古英雄史詩《江格爾》中的第三篇是《雄獅洪古爾鎮(zhèn)壓弟兄三魔王》。其中有十多處將日出、日落的方向稱作“日出的南方”、“日落的北方”。如二十五個腦袋的浩特古爾黑魔在回答洪古爾的問話時說:
如今,我要去征討——地處日出的南方,
——江格爾那阿日蚌巴國,
將那里的一切盡數(shù)掠奪。[23](118)
既然說阿日蚌巴國“地處日出的南方”,那么,“弟兄三魔王”的國土位置必然處在與之相對的“日落的北方”。如:
乘騎栗色花馬的通事,
——賀·扎拉干說道:
“有弟兄三個魔王,
家住日落的北方,
——要前來侵占我們偉大的家鄉(xiāng)?!保?3](83)
其次,東蒙古人的例證:[游牧的]蒙古人住蒙古包,蒙古包門朝日出方向(蒙古人謂之南方)。[24](186)
在蒙古游牧區(qū)的房舍帳幕都是面向東,而[蒙古人]稱東為南。[25](462)
在蒙古人觀念中,直到今天,日出方向仍被視作“南”方。
“南”即指今天的東,這是毫無疑義的。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六個民族學證據,蒙古族群的。
例證之七是見于《高昌王世勛碑》。
自是國多災異,民弗安居,傳位者數(shù)亡,乃遷諸交州而居焉。交州,今火州也,統(tǒng)別失八里之地。北至阿木河,南接酒泉,東至兀敦、甲石哈,西臨西蕃。[26](307)
“阿木河”即阿姆河,本在高昌之西,這里卻稱其為“北”;河西走廊的酒泉本在高昌之東,這里卻稱其為“南”。
“南”即指今天的東,東即從前的“南”,這是毫無疑義的。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七個民族學證據。畏兀兒族群的。需說明的是,這是到目前為止筆者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條四個方向俱全的材料。不能不指出的是,大蒙古國時期、元朝前期和伊利汗國時期,將日出、日落方向稱作“南”或“北”的例子較多。
例證之八,見于清人劉崑的《南中雜記》。該《雜記》中有這樣一段話:自貴州而西,九站為永寧州。州之西為頂站,又曰分水岺。嶺之西隸云南矣。山盡西向,水盡西流,匯為瀾滄江,西入緬甸,出西海。[27](2~3)
這里“水盡西流,匯為瀾滄江”的說法有誤。云南有三條跨境的大河。一是怒江,進入緬甸后稱薩爾溫江;一是瀾滄江,進入泰國和老撾后稱湄公河;三是元江,進入越南后稱紅河。薩爾溫江在緬甸南部注入孟加拉灣;湄公河、紅河,曲屈東南流,一在越南胡志明市之南注入南海,一經河內在海防之南注入北部灣。緬甸的薩爾溫江基本上是南流入緬甸,并于緬甸正南入海,湄公河等分別在東南入海,東南也是南。可是劉崑卻說“水盡西流”;將出孟加拉灣,出南海、北部灣卻被說成“出西?!?。既將南稱為“西”,必將北稱為“東”,同理,今日之東、西則必被稱為“南”、“北”。
“南”即指今天的東,這同樣是毫無疑義的。
這當然不是也不可能是劉崑這位武舉出身的四川保寧人的方位觀念,而是當?shù)啬硞€或某幾個人口較少的人類族群當時流行的B種類型四方概念。
這是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八個民族學證據,西南少數(shù)族群的。
將日出方向稱作“南”方的八個例證,有些見于正史,有的見于史詩、碑銘和筆記。它們至少證明這八個人類族群在歷史上的不同時期都曾先后將日出方向稱作“南”,從而證明他們使用過將日出方向稱為“南”的“南”(東)、“西”(南)、“北”(西)、“東”(北)的這套B種類型平面四方概念。由于這些人類族群全是域內的,習慣上將取自他們文化中的例證稱之為民族學證據。
有人可能提出這樣的問題,在人類學證據中,不舉中原族群的合乎事理,因為那里介紹的全是域外的例證。問題是,在民族學證據中為什么也看不到中原族群例證的蹤影呢?難道中原族群的例證不屬于民族學范圍么?還是在甲金文和文獻中沒有這方面的例證么?匿名“審稿”專家確實持有這樣的觀點,他認為中原族群歷史上“并不存在以東為南的觀念”。針對我寫的《“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實指今天的東》[17]一文,他寫道:“中國古人確實是有同時重視東方和南方的傳統(tǒng),其證頗多。但若據重東而否定重南,并認為文獻中的‘向明而治'及‘南面聽政'[中]的‘南'皆指東方,則其反證俯拾皆是”。既然提到“反證”,那么,從邏輯角度說,就應提出與我的論題相反的《“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絕非指今天的東而指今天的南》的論題并加以證明。一旦證明了,我的論題豈不就塌臺了么?或者不采取“反證”形式而是直接反駁我舉出的兩條論據。如果將《山海經》和《穆天子傳》中的兩條論據給駁倒了,至少可證明我謂“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實指今天的東的觀點站不住腳或不能成立。這位匿名“審稿”專家既沒有進行“反證”,又沒有直接反駁我的兩條論據,而是隨意舉出“五例”(這里只舉其中四條,另條性質與此四條有別,故準備在下邊談及),如:
其二,四方與分至四氣對應。這個傳統(tǒng)甚至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就文獻記載而言,也見于《尚書·堯典》,其中南為夏至,即今之南方,非常明確。
其三,西方之名取于日落而鳥棲之棲,形象鳥巢,詳見《說文》,可證西方為日落之地?!皷|與西相對,南與北相對,南方必不指今天的東方?!?/p>
其四,《考工記》等文獻言“古人測影以定四方”,俱以東西為日之出入位置,也明南方必不為東方。
其五,西周金文多見東國、東夷或南國、南夷,均指周之東及南的外服與方蠻,又見“南行”,旨在打通南方金道。綜合考古學與古史研究,也明周之南土當在周室之南的江漢一帶,而不在東方。
上述文獻及考古遺存所反映的傳統(tǒng)非常古老,可知四方之位早已端正,并不存在以東為南的觀念。
不能不指出的是,我在有關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方向史研究的所有論文中,從未說過文獻中所有的南全指日出方向,也即今天的東。我再蠢還不至于蠢到這種程度。因此隨便舉出五例“南方必不指今天的東方”的證據冒充所謂“反證”來反駁我,同我提出的“圣人南面而聽天下”或“南面聽政”中的“南”實指今天的東有什么瓜葛呢?專家的學問如何,尚不得而知,但對他“審理”與他觀點相悖的論文時所玩弄的偷換概念的伎倆,卻已經有較為充分的認識了。他這種做法,和“老東”整人的時候“先為你捏造一個(你的)意見,然后他來駁你的意見”[28](48)最后否定你,進而整倒你的伎倆,豈非如出一轍?
匿名“審稿”專家在“審理”與他觀點相左的論文時玩弄的伎倆已如上述。下面就讓我們看看專家為證明“南方必不為(即“必不指”)東方”所舉出的五條例證中的第四條證據:《考工記》等文獻言“古人測影以定四方”,俱以東、西為日之出入位置,也明南方必不為東方。
《考工記》據說是先秦古書,漢人用補《周禮·冬官》。其中“匠人建國”一節(jié)便含有“古人測影以定四方”的內容?!犊脊び洝匪f的“四方”指的是修建都城前首先要“以水平地,欲高下四方皆平”,然后“于所平之地中央,樹八尺之臬,以縣正之”,之后“識日出日入之景,其端則東西正也”。在此基礎上再確定南北方向。[29](641)可見,《考工記》中的“測影以定四方”指的是修筑具體都城時如何確定其東西南北四方問題,然后按照確定的四方施工。一旦建筑完成,其四方便永遠固定不變了。而我討論的則是地球上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方向發(fā)生、發(fā)展和演變史上的四方問題。二者性質不同。
在討論兩類不同性質的問題時,企圖以修建都城前所測定的四方“俱以東、西為日之出入位置,也明南方必不為東方”,斷定地球上之方向的四方之中也必然“俱以東、西為日之出入位置,也明南方必不為東方”,顯然是極不嚴肅的。在方向發(fā)展史上,據本人研究,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都曾經經歷過將日出方向稱為“南”的階段。這有此文中提供的若干人類學、民族學材料為證。除“審稿”專家視而不見之外,是有目共睹的。“審稿”專家斬釘截鐵地說:“南方必不為東方。”這種說法似乎意味著本人曾經提出并堅持“南方必為東方”之類的話。如果這樣理解不錯的話,我也斬釘截鐵地說:這是惡意地歪曲。我從來沒有也不可能說過這類話。將自己貌似正確的觀點建立在惡意歪曲他人意見基礎之上,且不說人品,僅就學風來說,再一次讓人感到缺乏實事求是之意。不錯,“南方必不為東方”,但今天的日出方向,也就是東方,歷史上確曾被稱為“南”方,這是任何人沒法否認的事實,這是一。
既將日出方向稱為“南”方,必將日落方向稱為“北”方。這是毫無疑義的。既將日出、日落方向稱為“南”方、“北”方,那么,必將今天的南方、北方稱作“西”方、“東”方。這同樣是毫無疑義的。在這里,專家提出的“俱以東、西為日之出入位置”又遇到了嚴峻的挑戰(zhàn)?!皷|”方、“西”方不是“日之出入”方向,而“日之出入位置”又不稱為東方、西方。對此,專家是難以理解的,因而也是難以接受的。這是二。匿名“審稿”專家若想徹底駁倒我的觀點并為廣大學界同仁所接受,唯一的途徑就是正視我提出的全部論據,然后一條一條地駁倒。舍此絕無它途。
其次,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并非告別日出、日中、日落、夜中這套立體四方概念之后便立即使用今天的東、南、西、北這套四方概念的。在二者之間尚橫亙著依據面向日出方向——朝陽者的體位確定的平面四方概念階段及其先后確定的A、B兩種類型。A種類型平面四方概念是前(東)、后(西)、左(東)、右(西),B種類型使用的四方概念是“南”(東)、“西”(南)、“北”(西)、“東”(北)。概念雖異,但這兩種類型四方概念所指則同。我的貢獻僅僅是發(fā)現(xiàn)了普遍流行于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之中的A、B兩種類型,特別是B種類型四方概念,解釋了它們形成的原理和方法,說明了它們與今天四方概念的對應關系。毋庸諱言,這是屬于辟荊斬棘性質的工作,不遭到學術界守舊者的反對和扼殺是很難想象的。
“一個觀點、一種理論的價值在于能夠解釋客觀現(xiàn)象。如若高明些,還能推斷未來?!保?0](42~54)“推斷未來”那是屬于理論承擔的任務,本人不敢奢望;但能否“解釋客觀現(xiàn)象”呢?我就想小試牛刀,于是寫了兩篇有關漢學的文章,一篇是釋疑性的,刊登于《內蒙古大學學報》2015年第1期上的《“南”、“北”為什么可與東、西通》,后被同年《新華文摘》第10期轉載;另一篇是揭示性的,即人們向來將“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視為今天的南,在我看來,這種看法是錯誤的。于是便撰寫了《“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實指今天的東》。投給北京一家學術刊物,遭到匿名“審稿”專家的否定和扼殺。否定和扼殺的根據之一居然是“《考工記》上前邊引用過的那段話。從《考工記》這段文字來看,只能推出所營建國都的“南方必不為東方”的結論,絕推不出“南方必不為東方”的一般性結論。坦率地講,在這里專家犯了“推不出”的毛病。這暴露出“審稿”專家的水平絕不會超出古代“營國醫(yī)人”,而且是僅能營建“方九里”國都的匠人。那家學術刊物的主編將“審稿”專家的意見視為切中肯綮的真知灼見。而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個冒充行家里手的外行人的驢唇不對馬嘴的信口雌黃罷了!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我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充滿信心。因為它能幫助學界同仁解決讀古書和研究過程中遇到的所有有關方向的疑難問題。
中原人類族群到底存不存在“以東為南的觀念”和事實呢?當然存在。在《“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實指今天的東》一文中,域內每個人類族群我各舉一個例子??紤]到前文討論的是中原族群古文化中的基礎性的東西,我將例子增加了一倍,即舉了兩個例證,已經破例,再多就破壞整個行文體例了。所以在這篇文章中,有關民族學的證據一節(jié),我就沒有舉中原族群的,準備在舉完人類學、民族學證據之后,辟一節(jié)專門來列舉中原族群將日出方向稱為“南”的證據,當然,也是屬于民族學的。下面就來談這個問題。
第一個是《山海經》中的例證。
葉舒憲說,在該書“四大部分——《五藏山經》《海外四經》《海內四經》和《荒經》之中,唯有《荒經》是依照慣常的東南西北展開敘述的,另外三部分的空間順序都采用了極其罕見的‘南、西、北、東(中)'的模式”。他在另一處稱這種順序為“怪異程序”。[31](365~366)“南西北東”這種模式果真屬于“極其罕見的”“怪異程序”么?回答當然是否定的。我從突厥碑銘和蒙古族中短篇英雄史詩中舉出四個例證,證明南、西、北、東這種“怪異程序”其實是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平面四方概念B種類型連稱的結果。
《山海經》中不僅有以日出方向之“南”為四方之首的四方概念,而且還用它們來作為展開敘述的順序,類似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這不正好證明中原族群在先秦某一歷史時期,也曾使用過依據面對日出方向——朝陽者的體位確定四方的方式及其確定的以日出方向為“南”的B種類型平面四方概念么!
這是中原族群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一個證據。
第二個例證見于《穆天子傳》。
成書戰(zhàn)國中后期的“汲冢書”《穆天子傳》,在記述穆王前往西王母處時,或謂“西征”,或謂“北征”,二者數(shù)量相等,全是七個;在記述穆王返程時,除有“東征”、“東歸”、“東翔”之外,尚有“南行”(一見)、“南征”(四見)、“南還”(二見)、“南征東還”(二見)。[32](3~11)為《穆天子傳》作注的晉人郭璞用穆王“周歷四荒,名山大川,靡不登濟”來解釋《穆天子傳》中既有“西征”,又有“北征”;既有“東歸”,又有“南征”現(xiàn)象。這種說法與事實相去甚遠,因而是不能成立的。要知道,東曾經被稱為“南”,西曾經被稱為“北”,所以“北征”即“西征”,“東歸”即“南征”。交替使用西征和“北征”,東歸和“南征”,表明今天的四方概念不久將取代B種類型平面四方概念??梢姽叭兰o末二世紀初前后,中原地區(qū)正處在交替使用西和“北”、東和“南”的階段,這表明“北”和“南”即將壽終正寢,西和東也即今天的四方概念即將取而代之。這不正好證明中原族群此前曾經經歷過將日出方向稱為“南”的階段么?!
這是中原族群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二個證據。
第三個例證見于《古本竹書紀年》:穆王北征,行流沙千里,積羽千里。[33](26)
關于“行流沙千里”中的“流沙”是什么意思呢?
“沙隨風流,謂之流沙”。王逸注:“流沙,西極也?!笔挶J為:“非是。蓋流沙不過去西海、西極之所必經”[34](87)的路段?!扒Ю铩敝噶魃趁娣e達方千里。袁珂注云:“《大荒北經》云:‘有大澤,方千里,群鳥所解。'此千里大澤也,位在西北方。”[35](289)可見,流沙、方千里大澤,均是“西登昆侖,見西王母”時所必經之路段。值得注意的是,穆王分明是“西登昆侖,見西王母”,開頭卻說“穆王北征”,表明西曾被稱為“北”。這是將日落方向稱作“北”方的例證。既將日落方向稱作“北”,與之相對的日出方向必被稱作“南”。這是毫無疑義的。
這是中原族群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三個證據。
第四個例證見于《鶡冠子》。
其中《王鈇第九》有這樣一段話:鶡冠子曰:天者誠,其日德也。日[或無日字]誠出誠入,南北有極,故莫弗以為法則。[36]
對“日誠出誠入,南北有極”,宋·陸佃解作:“冬至日而北,夏至日而南?!边@是由于不知道日出、日落方向曾被稱為“南”、“北”而用太陽回歸運動來解釋“南北有極”的。
顯而易見,這種解釋是很牽強的。
太陽沿南北方向的回歸運動并不呈現(xiàn)出入狀態(tài),只有太陽自東向西運動才呈每日出入狀態(tài),且“誠(準時)出誠入”前的“日”字,足以證明后者正確。事實上,“南北有極”中的“南北”,指的只能是今天的東、西。“南北有極”即是“東西有極”。早晨太陽從“南”(東)邊的扶桑出來,晚上從“北”(西)邊的蒙谷落下。其中的扶桑、蒙谷便是日出日入的“南北”(東西)兩個極點。
這是中原族群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四個證據。
第五個例證見于《淮南子》?!痘茨献印ぬ煳挠枴吩谡劦饺眨ㄌ枺┮惶斓男谐蹋綌?shù)第二個行程點時謂“至于蒙谷,是謂定昏。”劉文典據《北堂書鈔》引注曰:“蒙谷,北方之山名也?!薄爸痢薄队[》引作“淪”。王念孫注曰:“淪,入也,沒也?!疁S于蒙谷'與上‘出于扶桑'相對。”[37](109)日沒或日入處被稱為北,日沒或日入處之山蒙谷被稱為“北方之山名”,北與南相對,日出之處必被稱為“南”,如那里有山,也必被稱為南方之山名,斷無可疑。
這是中原族群以日出方向為“南”的第五個證據。
第六個例證見于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
該書卷六七“成都城”下,對成都故城布局有具體描寫:“成都府城,舊有大城,有少城?!蟪?,府南城也。秦張儀、司馬錯所筑?!俪?,府西城也。惟西、南、北三壁,東即大城之西墉。昔張儀既筑大城,后一年又筑小城?!妒穸假x》‘亞以少城,接乎其西,'即謂此也。”[38](92)
值得注意之處是“大城,府南城也”中的“南”字,照今天的方位觀念來看,當是“東”字之誤。故當改為“大城,府東城也”。這樣東西相對為文,也與“西面小城連結東面大郭的布局”相匹配。從方向發(fā)生、發(fā)展和演變史角度來看,“大城,府南城也”中的“南”,不誤。它是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平面四方概念B種類型的反映。正可做為作者自己所說的“言‘南'可與東通”的一個具體例證。
《讀史方輿紀要》一書中存在將日出方向稱為“南”孑遺的存在表明,中原族群歷史上較晚時期也曾經使用過依據面對日出方向——朝陽者的體位確定四方及其確定的以“南”為四方位之首的平面四方概念B種類型“南”(東)、“西”(南)、“北”(西)、“東”(北)四方概念。
這是中原族群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六個證據。
第七個例證見于清人閻若璩《古文尚書疏證》卷六上。康熙朝,閻若璩與顧祖禹:己巳(1689年)同客京師,問景范(顧祖禹的號)蘇秦說燕曰:南有碣石之饒。注:以碣石在常山九門縣。果爾,則趙地何以燕有其饒?仍指今永平府是,但又在燕之東,何云南?[39]
這里所說的“南有碣石之饒”不是《戰(zhàn)國策》中的話,而是司馬遷《史記·蘇秦列傳》中的話。因而,這里所說的“注”,指的是《史記》“三家注”之一的司馬貞《索隱》。該《索隱》謂:“《戰(zhàn)國策》碣石在常山九門縣”。常山一地屬趙而絕不屬燕,故閻氏問道:“果爾,則趙地何以燕有其饒?”他認為,“仍指今永平府是,但又在燕之東,何云‘南'?”清之永平府治盧龍,東邊轄瀕臨渤海的樂亭、昌黎和秦皇島等地,正在燕之東,怎么能說是“南”呢?
面對閻氏的疑問,顧祖禹的回答是:凡地理,言“南”可與東通,言“北”可與西通。非同東與西,南與北迥相反者。余[閻氏]自是觸處洞然,按理說,引到閻若璩所說的碣石“仍指今永平府是,但又在燕之東,何云南?”便可以了,余下的由我來補足。我沒有這樣做,而是連顧祖禹的回答也全文引了出來。這樣做的目的有二:一是證明中原族群既“存在以東為南”的事實。也就不可能沒有“以東為南的觀念”。顧氏所說“言‘南'可與東通”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說“言東可與‘南'通”,意思不變。通者,二者所指方向相同之謂也。前者意同“以‘南'為東”,后者意同“以東為‘南'”?!耙詵|為‘南'”的存在不僅可作為中原族群存在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七個明證,而且也可證明專家在對先賢顧祖禹的名言毫無所知的情況下,就在那里信口開合,難道不怕被譏為既忘典,又忘祖?[40]
“以東為‘南'”的存在是中原族群將日出方向稱作“南”的第七個證據。
第八個例證是春秋時期“以南向為尊”,到秦漢時期不見了,卻冒出了“以東向為尊”,如何解釋這一現(xiàn)象?從未見有人這樣提出過問題,更不用指望有誰曾嘗試著解答這個問題。
我在一篇文章中曾談到清人王引之和今人楊樹達兩個人先后講過的一段話。清人王引之在《經義述聞·通說(上)》中談到“南面”時曾寫道:書傳凡言“南面”,有謂天子諸侯者……有謂卿大夫者。
然后,他從《周易》《儀禮》《論語》《大戴禮記》和《史記》舉例加以證明??傊?,天子、諸侯、卿大夫,當他們以大小官吏面目出現(xiàn)在民眾面前的時候,無不面南聽政。因此,可以做這樣的概括,春秋時期及其以前,中原族群是“以南向為尊”的。[41]楊樹達上世紀四十年代撰文指出:到了秦漢時期的坐次,自天子南面不計外,東向最尊,南面次之,西面又次之,北面最卑。其俗蓋承自戰(zhàn)國。然后,他從“見于朝儀者”、“見于宴饗者”和“見于集會者”三個方面舉例加以論證,頗具說服力。[42](247~249)
在他看來,自春秋時期以來。除了天子一人始終“南面”之外,到秦漢時期,如做為“諸侯上將軍”的項羽、漢丞相的田蚡等均改為“以東向為尊”了。是否可做這樣概括:到秦漢時期中原族群已從春秋時期及其以前的“以南向為尊”改為“以東向為尊”了。這種變化,按照傳統(tǒng)的看法,顯然是一種退步,這是因為,據說中原族群“古代早就知道”今天的“南面”是“最好的”方向;“南面——古代早就知道坐北朝南的方向是最好的,因此也以這個方向的位置最為尊貴,無論天子、諸侯、卿大夫,當他們作為長官出現(xiàn)的時候,總是南面而坐的。”[43](54)
從“以南向為尊”到“以東向為尊”果真是一種退步么?這涉及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方向演變史的問題。據筆者對國內外文獻記載的有關資料的考察,人類主要族群的方向演變大體經歷:1.二方向階段:這兩個方向絕不稱為東、西,而是稱為日出方向、日落方向。今天早已經找不到使用兩個方向的人類族群了。2.立體四方向階段:這是在日出、日落二方位基礎上,先后加上日中、夜中形成的。在中原族群文獻中尚留有這種四方概念的名稱。如:《周髀算經》。其中有這樣的說法:日出為東,日中為南,日入為西,日沒為北。[44](128)
其中的“日出”、“日中”、“日入”和“日沒”便是這種立體四方概念的稱謂。
立體四方概念是人類主要族群使用過的第一套四方概念。它是建立在神話宇宙觀渾天說基礎之上的。清晨初升的太陽沿著半球形的天自東向西運動,當?shù)诌_最高點時便是天頂(日中),它相當于后世的南。夜晚進入地下,依舊沿著半球形的地(天)的軌跡自西向東行進。當?shù)竭_與天頂(日中)相對應的位置時便是夜中(日沒),它相當于后世的北。經過夜中(日沒)繼續(xù)向東運行,直至日出。如此周而復始。(三)平面四方階段:平面四方是根據面對日出方向——朝陽者的體位確定四方方式確定的。這種方式確定的四方概念區(qū)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以前后左右作為四方概念,這里的“前”指的是日出方向。在中原族群文獻《禮記·曲禮》中關于軍旗之制的記述是這種四方概念的典型代表:“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龍、右白虎。”不能不指出的是,幾乎從司馬遷以來,人們差不多全將其認作是今天的“南北東西”的對應方向了。另一種是以“南”、“北”、“西”、“東”作為四方概念。這里的“南”同樣是指日出方向即東方。本節(jié)所舉例子全是這方面的例證(關于這個問題,前邊已有論述,這里不再重復)。我將前者稱為平面四方概念的A種類型,將后者稱為平面四方概念的B種類型。待B種類型平面四方概念退出歷史舞臺,取而代之的便是人們異常熟悉的今天的四方概念:前南、后北、左東、右西了。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的方向演變史大體就是這樣。足見,以日出方向為“南”,是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無不經歷過的一個階段。這一結論并非是推導出來的,而是根據各主要人類族群遺留的有關方向的材料歸納出來的,因而是經得起檢驗的。
下面回答本節(jié)開頭提出的問題,從“以南向為尊”到“以東向為尊”究竟是前進還是后退呢?我的回答是:是前進而非后退。
首先,從確定四方的方式來看,是從根據面向日出方向——朝陽者的體位確定四方的方式階段進步為根據“測影以定四方”階段。
其次,與此相適應四方概念由“南”(東)、“北”(西)、“東”(北)、“西”(南)轉變?yōu)榻裉斓臇|、西、北、南。
再次,這種轉變就發(fā)生在戰(zhàn)國時期??梢浴赌绿熳觽鳌纷鰹橛汕罢咿D變?yōu)楹笳叩臉酥尽?/p>
最后,從楊樹達列舉的“以東向為尊”的材料來看,最早當推“鴻門宴”中的項羽,最晚當屬《后漢書·桓榮傳》中的桓榮。明帝嘗幸榮第,“令榮東向坐”自執(zhí)弟子禮。如此看來,楊樹達謂秦漢時期“以東向為尊”,的確是不錯的。
在我看來,這是唯一正確的解釋。
在人類學證據中,我舉出了無可置疑的波斯、英格蘭和冰島族群的例證;埃及族群的例證是根據葉舒憲先生前后矛盾的說法所做的推斷,雖不中,但我相信相去也不會甚遠。印度族群雖未能舉出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具體例證,但由于在人類使用今天的四方概念之前使用過的三套四方概念中,他們便使用了其中的兩套,從而可以推斷也必然使用過第三套也即最后一套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四方概念,只是《印度哲學宗教史》一書的著者未能收集到罷了。至于中原族群,我在《“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實指今天的東》一文中,只舉出《山海經》和《穆天子傳》兩個例證,后在改稿中增加到四個。在這篇文章又增加到八個。
認為中原族群“四方之位早已端正,并不存在以東為南的觀念”和事實的專家,他看了這里擺出的有關中原族群的八條例證不知作何感想?要知道,這并非中原族群所獨有,而是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所共有的習俗,這從前邊所列舉的人類學、民族學材料可以得到證明。我相信大多數(shù)不抱成見的讀者看過上述材料之后,會相信“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實為今日之東的認識是符合實際的。
當今世界上可能只有本人研究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方向發(fā)生、發(fā)展和演變史。其他國內外染指方向研究的,要么只涉及某個民族某一時期的方向,如科特維茨、科諾諾夫等關于古突厥方向的研究;伯希和、茹科夫斯卡婭等關于蒙古方向的研究;要么只涉及某一本書中的方向,如蒙古國的哈·羅布桑巴拉登和內蒙古大學的塔亞等關于《江格爾》一書中方向的研究等。像本人這樣以人類學的視野來研究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方向并自信搞清楚了這個問題的尚無第二人。從這個意義上說,本人沒有同行,更沒有同行專家。所有以同行專家自居者全是冒牌貨。在搞清楚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方向發(fā)展史之后,就想要利用這方面知識嘗試著解決中原族群先秦文獻中存在的方向問題。頭一個便是解答疑難問題。地理學家顧祖禹三個多世紀前發(fā)現(xiàn)的“言‘南'可與東通,言‘北'可與西通”和閻若璩“觸處洞然”的規(guī)律?!澳稀?、“北”為什么可與東、西相通呢?閻氏沒有再問,即便問了,顧氏也不一定能回答上來。據筆者所知,新時期以來,只有何新先生曾嘗試著回答這個問題,但根本不得要領。[45](215~218)
怎樣回答才算“得要領”呢?
我的回答是:“原來今天的東、西,在先秦某一歷史時期,曾被稱為‘南'、‘北'。東與‘南'、西與‘北'名稱雖異,但所指方向則同。所以,言‘南'可與東通,言‘北'可與西通。從平面四方概念B種類型來看,問題就這么簡單?!?/p>
言“南”、“北”,何以可與東、西相通問題,總算被我完滿地解決了。此外,我還補充并回答了顧氏未曾涉及的方向的另一半。即:“言‘東'可與北通,言‘西'可與南通”問題。補充上這一半,顧氏的回答才算全面了。
第二個值得探討的問題,便是《周易·說卦傳》中的“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這句話。其中的“南”不可能指今天的南,而只能指日出方向之“南”,實為今日之東。包括專家在內幾乎所有的人對這個問題都已經習非為是了。于是便撰寫了《“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實指今天的東》,投給一家史學刊物。我知道此文的刊布,無異于在學術界丟了一顆不小的炸彈,引起的震撼是可以想見的,故在給編輯的電話中,我講:首先,這篇文章的結論是振聾發(fā)聵的;其次,這種振聾發(fā)聵的文章,在當今除本人之外,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寫得出來;最后,之所以敢于這樣講,是由于當今只有本人研究北溫帶人類主要族群的方向史并自信搞清楚了這個問題。這些話聽起來有些刺耳,看起來有點刺目,但卻是否認不了的事實。在送專家“審理”時,竟然遭到毫無根據的挑剔,十分武斷的否定。他的根據或理由,我在前邊引用了四條,并從手段角度加以批駁。這里再將其中第一條披露于世并加以批駁:商代甲骨文與商周金文中都出現(xiàn)了明確而系統(tǒng)的方位名稱。如西周金文習見君臣之位,臣為“北向”,則天子為“南向”,可與今日考古發(fā)現(xiàn)的建筑遺址方位相互印證。
甲骨文中已出現(xiàn)四方名和四方風名,我是知道的。我之所以未敢就此發(fā)言,是由于尚未搞清楚其中的四方指的是B種類型的四方還是今天的四方。至于專家所舉“西周金文習見君臣之位”,恐怕并不能證明臣為“北向”的“北”必指今天的北,同樣,“天子為南向”中的“南”必指今天的南。專家說他的認識“可與今日考古發(fā)現(xiàn)的建筑遺址方位相互印證”。既談到“考古發(fā)現(xiàn)的建筑遺址”,那么,最大最重要的“考古發(fā)現(xiàn)的建筑遺址”莫過于西周之后,西漢及其前各國的都城遺址了。各國都城遺址的朝向是否能證明專家提出的“臣為‘北向',則天子‘南向',可與今日考古發(fā)現(xiàn)的建筑遺址方位相互印證”的看法呢?這只須引入楊寬先生根據古代文獻結合考古發(fā)掘做出的研究成果,此問題便一目了然。楊先生說:周公制定的東都成周布局,采用西面的小“城”和東面的大“郭”相結合的方式。[38](45)
西周這種西城東郭相連結的制度,不但為春秋戰(zhàn)國時代中原各諸侯國先后采用,而且也為秦都咸陽和西漢都城長安所沿襲。[38](2)
總之,自西周初期至秦漢時期,各國都城無不是“坐西朝東的”。按古代禮制,“無論宗廟中的室,宮殿中的室,都是以西南角的‘奧'作為尊長安居之處,都是坐西朝東,以東向為尊。古代都城的設計者,就是把整個都城看作一個‘室',因而把尊長所居的宮城或宮室造在西南隅,整個都城的布局都是坐西朝東的?!保?8](178)
我是贊同楊寬先生研究結論的。專家不同意,那就將其駁倒然后證明“西周金文習見君臣之位,臣為‘北向'則天子為‘南向',可與今日考古發(fā)現(xiàn)的建筑遺址方位相互印證。”我料定他是駁不倒,也證明不了的。
請問在整個都城和尊長所安居的宮室都是“坐西朝東”的情況下,天子如何“南向”,臣子又怎樣“北向”?在整個都城和尊長所安居的宮室都是“坐西朝東”的情況下,端坐“龍椅”上的“天子南向”中的“南”,如果不是指日出方向的“南”,實為今天的東又可能是指什么呢?!
為了證明“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只能指日出方向的“南”,實為今天日之東,此前我全是征引書面證據。在結束這篇文章之時,準備舉一經驗型證據。在四方所具有的天體中,似乎只有今天的南方是最無可稱道者,簡直類似天空荒漠。這與其他三方一比較就可看得更清楚。今日之東方、西方(此前稱為“日出的南方”、“日落的北方”)分別為日出、日沒之地,那里有“懸像著明,不過日月”的“日”;今日之北方,雖不能同今日之東、西兩方相比,但也有晴朗夜晚舉目可見的北極星和北斗七星。這些天體無不關乎人類族群的生存和生活,因而引起他們的敬畏并頂禮膜拜。問題是:今日的南方天空有什么天體能引人注目呢?不要說舉出可與日相提并論者,就是舉出一個能同北斗七星等處于伯仲之間者也行。專家說:中原族群“確實是有同時重視東方和南方的傳統(tǒng),其證頗多”,那么,就請他從中舉出哪怕一個中原族群“重視”今天南方的“證據”來。如果舉不出來的話,那么,“圣人南面而聽天下”中的“南”絕不可能指今日類同天空荒漠的南方,而只能指日出方向的“南”方,實為今日之東方!
這還有什么疑義么?!
注釋:
①這里強調“北溫帶的人類主要族群”,是考慮到各人類族群社會發(fā)展不平衡,有的人類族群直到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尚停留在第一套四方概念——即立體四方概念階段。距離以日出方向為“南”的平面四方概念B種類型階段還很遙遠。如鄂溫克族當時的四方概念是:“東叫日出方向。西叫日落的方向。南叫中午太陽的方向。北叫太陽到不了的方向?!倍鮽惔鹤迦阂膊焕狻?/p>
②當今人們認為“人面獅身像”“面向東方”的最新證據是:2014年11月11日11時50分左右,央廣“中國之聲”報道,據埃及有關方面人士說,“人面獅身像”已經修復完畢,不日即將對公眾開放。中國國際廣播電臺駐開羅記者(女)在介紹修復好的該像時,謂“面向東方,氣勢恢宏”。
③在波斯最古老的神話傳說中,還有和伊摩一樣的賈姆希德,為著容納大量繁殖的“牛群、羊群和人類”,他按照神主霍爾莫茲德的提示,擴展大地。屆時,他戴上霍爾莫茲德授予他的王權的標志金戒指,手持鑲金的鞭子,“面向太陽走去。他一邊用金戒指和鑲金的鞭子輕輕地在地上蹭著”,口中念念有詞,結果大地果然順從地向四周擴展開來。他每三百年擴展一次。九百年共擴展三次,每次擴展三分之一。值得注意的是,當賈姆希德前往擴展大地的時候,故事只說他“面向太陽走去”,而沒有“走向前,朝著光亮的空間,向南迎著太陽”等文字。不知菲爾杜西《王書》就是這樣,還是譯者將相關內容給省略掉了?(參見元文洪:《波斯神話精選》,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1991年版,第18~21頁。)
④日本學者大葉升一先生在《關于見于元朝、伊利汗國文獻中方向的順時針90°移位》一文的注釋中,將這作為“蒙古帝國時代以外的舊的例子”加以介紹。他寫道,《后漢書·西域 傳》寫道:“自伊吾北,通車師前部高昌壁”?!皬囊廖幔ü芰Γ┫蚋卟冢ü莼鹬荩┓较蜃鳛椤?,這也是因為其行程向西北或北所致?!保◢u崎昌:《西域交通史上的新道和伊吾路》,《隋唐時代的東突厥斯坦研究》,東京大學出版會,492頁)。這段話至少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斷句問題。在我看來,“自伊吾北”后的“,”,宜刪。如一定要保留,也應將其移至“自伊吾”之后,作“自伊吾,北通車師前部高昌壁”。一個是他認為“北通車師前部”這種說法,是由于“其行程向西北或北所致”。此說誤。自伊吾往高昌壁,基本上是往西行,不存在“向西北或北所致”問題。要知道,今天的日出、日落方向,在古代曾被稱為“南”“北”。這里的“北”正是使用這種四方概念的反映。這在大葉升一先生的文章中可找到證據。他援引虞集《高昌王世勛碑》中的“北至阿木(姆)河,南接酒泉”中的“北”便是有力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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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英】
Recognizing the Direction of Sunrise as‘South' and Major Ethnic Groups in The North Temperate Zone——Also Rebutting the Claim of The Anonymous Peer Reviewers
Al Ding Fu
(School of Literature, 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 Hohhot, Inner Mongolia 010022)
There was none of the major ethnic groups in the north temperate zone that did not experience the period when the direction of sunrise was recognized as south and there were such directions as ‘south'(east),‘west'(south),'‘north'(west) and ‘east'(north).The anonymous peer reviewers claimed that there did not exist the notion that east was taken as south, let alone suc a fact. The claim, however, is both in disagreement with the research result of the ancient scholar Gu Zuyu and in conflict with the facts, and is thus untenable.
North temperate zone; major ethnic groups; Recognizing the direction of sunrise as ‘south'; The research result of the ancient scholar Gu Zuyu; Eight facts
G122
A
1672-9838(2016)01-045-15
2015-10-26
阿爾丁夫(1937-),男,蒙古族,遼寧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縣人,內蒙古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