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Louisa

茫爾

一

郝琪琪從來沒有這么討厭過學校的義賣活動。

“為什么偏偏這個周末就舉辦義賣活動呢？離發(fā)零花錢的日子還有好久呢！”

郝琪琪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錢包，嘆了一口氣。為了搜刮出可能遺漏在某個角落的錢財，她開始翻箱倒柜地尋找起來。

呵，沒想到還真搜出了二十元錢，那是放在一個未曾開啟的信封里，一張工整的宋體印刷紙條從里面掉出來。

To Gigi：

謝謝你上次幫我墊付了英語練習書的錢，這是歸還給你的。對了，你喜歡攝影嗎？

Louisa

Gigi是郝琪琪的英文名，但是Louisa是誰呢？郝琪琪迷惑地皺起了眉頭，她絞盡腦汁地回憶，可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樣子。

郝琪琪一向喜歡幫助別人，這種小事還真沒有放在心上，不過能收獲意外之財，她打心底里感激這位陌生的Louisa：“Louisa，謝謝你把我從水火之中拯救出來！”

懷揣著這珍貴的二十元錢，郝琪琪終于能參與義賣活動了。

義賣當天，由于活動是學校和剛成為友誼學校不久的第一特殊教育學校聯(lián)合舉辦的，會場因此前所未有地熱鬧。

對于這所友誼學校，郝琪琪其實抱怨大過認同，她是班長，經(jīng)常被委派參加與之相關(guān)的活動，時間一長，她開始覺得厭煩。

明明各人的處境，身體條件大不相同，又怎么可能交心呢？

不知不覺中，郝琪琪背上了“將特殊人群拒之門外”的盔甲。

可她沒想到的是，無論是同學的拍品還是第一特殊學校的拍品，竟然格外地走俏，盡管她舉得手都酸了，還是一件拍品都沒有收獲。

“這樣下去就要空手而歸了，不行，我可是班長，可不能掉鏈子！”

郝琪琪握緊雙拳，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下一個賣品只要價格合適，說什么我都要搶到。

下一個賣品是一本攝影集，里面收錄了第一特殊教育學校一位學生的攝影作品。

或許是沒有想好攝影集的用途，現(xiàn)場竟然有些沉默，這樣的反應(yīng)讓郝琪琪欣喜若狂，她再次舉起已經(jīng)酸脹的手臂，大聲說：“我出二十元！”

整個過程出奇地順利，而郝琪琪也終于收獲了義賣活動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戰(zhàn)利品。

回到家后，郝琪琪隨手翻開了攝影集，一張張明亮有趣的照片立刻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照片里有走在上學路上的孩子，有辛勤工作的大人，有悠閑散步的動物，有蓬勃生長的植物……他們的身上無不洋溢著幸福，郝琪琪看著看著，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攝影集里所有照片的日期都定格在兩年前，而照片的末尾，是一個Louisa的簽名，郝琪琪猜想，這應(yīng)該就是攝影集主人的名字吧。

“真沒想到，第一特殊教育學校竟然有這樣厲害的同學，真想認識一下這位Louisa呢！”

郝琪琪感嘆起來。世界有時候真是格外地小，自己靠Louisa的錢，買來了一本Louisa的攝影集，就好像上天注定一樣，她與Louisa這個名字產(chǎn)生了不解之緣。

郝琪琪再次拿出了紙條，默念著上面的內(nèi)容，剎那間，一個想法從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兩個Louisa都喜歡攝影，她們會不會是一個人？

但下一刻，她又搖了搖頭否認了，世上哪會有這么巧的事，更何況她連這個在紙條里出現(xiàn)的Louisa都不認識呢。

二

從那以后，郝琪琪對Louisa產(chǎn)生了強烈好奇，她想再看她更多的作品，她想了解她的世界。

然而，由于當時的義賣活動采取了匿名制，即使郝琪琪向認識的同學打聽，始終沒有人知道Louisa的真實身份。

郝琪琪的瘋狂驚動了她的父母，郝爸爸翻著攝影集，同樣稱贊道：“攝影和構(gòu)圖渾然天成，我終于明白你為什么喜歡她了?！?/p>

就連身為職業(yè)攝影師的爸爸都這么贊不絕口，看來Louisa真的很棒！郝琪琪頭一次因為父親對別人的贊揚而高興。

郝爸爸又說：“你這么喜歡Louisa，怎么不考慮學習攝影？雖然一時間找不到Louisa，但沒準攝影能成為你們之間的紐帶，有了它的維系，我相信，有朝一日你們會相遇的?！?/p>

對，學習攝影！父親的話一下子點醒了郝琪琪。

“Louisa這個名字，我怎么覺得哪里聽過，是不是你轉(zhuǎn)學前上的那所國際學校里，有個同學是這個英文名字？”

郝琪琪滿腦子計劃著學習攝影的事，隨口敷衍道：“不會吧，那兒同學的英文名字我都背得滾瓜爛熟，我怎么不記得有這么一個人，你一定是搞錯了?！?/p>

“好吧?！焙掳职致柫寺柤?，“那大概是我記錯了。”

從那以后，郝琪琪開始學習攝影，她經(jīng)常向父親討教攝影技巧，郝琪琪也沒有放棄尋找Louisa，她積極地參與和第一特殊教育學校有關(guān)的活動，但一直沒得到任何結(jié)果。

一切看上去如同往昔，然而卻也漸漸改變了郝琪琪的生活。

她不再對第一特殊教育學校的同學感到厭煩，相反還意識到，即使身處環(huán)境不同，身體條件不同，但大家頭頂同一片天空，對生活的熱愛是一樣的熾熱。

其中，有一個叫池曉韻的盲人班同學特別喜歡她，她拉著郝琪琪的手，微胖的臉頰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琪琪，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她的聲音和你一樣動聽，后來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p>

“你們關(guān)系這么好，怎么會突然失去聯(lián)絡(luò)？”郝琪琪惋惜地問。

池曉韻愣了愣，勉強地回答：“差不多兩年前，一場意外讓我永遠失去了光明，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模樣，所以一直不敢主動聯(lián)系她。”

“曉韻，勇敢一點，你們是朋友，她一定不會嫌棄你的！”

郝琪琪的鼓勵并沒有帶動池曉韻，她低聲道：“希望是這樣吧?！?/p>

三

當全市舉行中學生攝影比賽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郝琪琪毫不猶豫地報名了，她決定以友誼為主題，把自己的作品命名為《尋找Louisa》，表現(xiàn)自己和Louisa的緣分。

郝琪琪是這樣表現(xiàn)主題的：她參照了Louisa照片的背景，以此為基礎(chǔ)拍出了不同的畫面。當兩張同樣場景不同畫面的照片被排列放置后，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誕生了！

郝琪琪因此獲得了大獎。

郝琪琪獲獎后，她的事跡和作品被掛到了學校官網(wǎng)的主頁，一夕間她成為了校園明星！

不過，郝琪琪并沒有覺得多高興，她參與攝影展很重要的目的是為了尋找Louisa，然而她還沒等到Louisa的回應(yīng)，卻收到了一條許久未見的國際學校同學的短信。

郝琪琪：

我得知你拿了全市中學生攝影比賽的大獎，恭喜你。你獲獎的作品我看了，真是太有新意了！對了，這個Louisa是不是以前英語討論課喜歡坐你后面的那個同學??？

郝琪琪記得，當時英語討論課一周只有一次，采取的是走讀的形式，同學們不再在原先的班級上課，而是被分到了不同的教室。不僅如此，連座位也是先到先得，這種新鮮的形式她還曾興奮了好一陣子。

這么一提，郝琪琪記起來似乎是有這么一個同學，不過她們只見過匆匆?guī)酌?，現(xiàn)在這么長時間過去了，她對那個同學已經(jīng)完全沒有印象了。

郝琪琪回復(fù)道——

為什么說Louisa是她呢？你還記得她長什么樣子嗎？

她有點兒微胖，老喜歡坐在你后面，其實 Louisa這個名字是你幫她取的呢。況且，我以前是英語課代表，你們的簽名我都有印象呢，我看照片末尾的簽名就是她的。

這樣的內(nèi)容更讓郝琪琪詫異不已。

真的嗎？你還知道哪些Louisa的信息？她是幾班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上英語討論課的老師就是我們的班主任王老師，你可以問問。Louisa好像就上了一個多月的課就走了，后來學期結(jié)束你也轉(zhuǎn)學了，所以你印象不深吧。Louisa啊，腦子有點笨，功課不怎么好，點到她回答問題總是答不出，這樣沒存在感的人你不記得也正常。

聽到過去的同學這么形容，郝琪琪原先的懷疑漸漸變?yōu)榱朔穸?。這個曾經(jīng)坐在她身后的Louisas是這么一無是處，怎么看也不像是那個才華橫溢的Louisa，她們不可能是一個人！

郝琪琪放棄了追問，她用短信向同學道了謝，放下手機后，心里隱隱有些失望。

其實這天是郝琪琪的生日，對于恭喜得獎，她更期望收到生日的祝福。

郝琪琪覺得，那才是真正在意她的人。

幸運的是，后來，郝琪琪收到了不少禮物，有來自朋友的，有來自第一特殊教育學校同學的，不過令她記憶最深刻的，還是來自池曉韻的禮物。

一個可折疊的三腳架，那是郝琪琪最渴望最需要的。

四

教師節(jié)那天，郝琪琪的學校放得早，她抽空回了一趟過去上學的國際學校看老師。

班主任王老師一點也沒變，看到郝琪琪的身影，大大的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兒：“琪琪，你來了，聽說你在攝影比賽中獲獎了，老師很高興，沒想到兩年不見，琪琪已經(jīng)這么優(yōu)秀了！”

郝琪琪被夸得不好意思：“王老師，其實這次能獲獎多虧一個叫Louisa的朋友幫忙，是她讓我走上了攝影的道路?！?/p>

“怪不得你的作品叫《尋找Louisa》，你找到Louisa了嗎？”王老師好奇地問。

郝琪琪沮喪地搖了搖頭，隨后，她把與Louisa相識的故事慢慢講給了王老師聽。

王老師一直耐心傾聽著，故事結(jié)束了，她微微一笑說：“琪琪，我大概猜出Louisa是誰了，你想知道她的身份嗎？”

“當然，王老師你快點告訴我吧?！焙络麋髅摽诙觥?/p>

王老師并沒有馬上回答，她從厚厚的書堆中抽出一本作業(yè)本，遞到了郝琪琪的面前：“琪琪，你還記得嗎？英語討論課我要求你們寫英語周記，這是一個叫Louisa的英語周記本，她后來轉(zhuǎn)了學，本子就一直留在了我這里?！?/p>

Louisa的英語周記本？郝琪琪帶著疑惑接過本子，翻閱了起來。

看得出來，這個叫Louisa的同學英語水平并不好，周記里用的都是最簡單的句式。然而，這本周記本卻也別出心裁，因為每一篇的周記里都附上了一張Louisa的攝影作品，Louisa聲稱，那是一種幸福的傳遞。

郝琪琪看著這一張張照片，莫名地感到熟悉，那種攝影風格簡直和她在攝影集里見過的照片如出一轍。

不過，郝琪琪還無法斷定她就是Louisa。

郝琪琪開始閱讀起周記，周記的內(nèi)容十分單調(diào)，它的主題從來沒有離開過一個叫Gigi的女生，Gigi給她取的英文名，Gigi和她分在了一個討論小組，Gigi借給了她一支筆，這支筆帶有橘子的香味……

Louisa絮絮叨叨寫了不少，可是郝琪琪卻并不記得自己和Louisa曾做過這么多的事，當她看到里面提到自己幫她墊付了英語練習書的錢，她打算歸還，然而自己卻因為感冒沒有來上課時，周記戛然而止。

本子的最后，一張微笑的照片進入了她的視線中，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郝琪琪自己！

緊接著照片，Louisa留下了這么一句話——

I love photography but Gigis smile is my favourite.Gigi is my best friend.

郝琪琪怔怔地看著照片，久久回不過神來。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知道，無論是紙條里的Louisa，攝影的Louisa，還是寫周記的Louisa，她們是同一個人。

“琪琪?！蓖趵蠋熯@時拍了拍郝琪琪的肩膀，遞給了她一張紙條：“這是Louisa的聯(lián)系方式，我想你會需要的?！?/p>

郝琪琪下意識地接過紙條，瞅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倏地一下，臉色變了。

Louisa，池曉韻，目前在第一特殊教育學校就讀，聯(lián)系地址……

Louisa竟然是池曉韻？

五

郝琪琪忐忑地站在池曉韻家門前，她還沒想好一會該怎么和她說話。

就在這時，一位中年婦女開了門，疑惑地看著郝琪琪。

“你好，我是郝琪琪，我來找池曉韻?！?/p>

中年婦女顯然有些吃驚：“你就是郝琪琪？我是池曉韻的媽媽，曉韻在國際學校讀書的時候就經(jīng)常提起你，你是曉韻的朋友吧?！?/p>

“啊……對，我是?！焙络麋餍奶摰氐拖骂^。

池媽媽似乎并沒有察覺出郝琪琪的異常舉動，邀請她進屋休息：“曉韻和她爸爸出去了，你先等一會?！?/p>

趁著等待的空隙，郝琪琪參觀起了屋子，不大的屋子里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照片，有些照片郝琪琪還在攝影集里見過，這讓她更加確信池曉韻就是Louisa。

“這都是曉韻拍的，你一定很奇怪，曉韻眼睛看不見，怎么會拍出這么多照片呢？其實，兩年前曉韻還是看得見的，要不是生了一場大病，她現(xiàn)在一定還在攝影吧，她從小就是一個特別熱愛攝影的孩子?！笨吹胶络麋黢v足在照片下思考，池媽媽過來解釋道。

聽到她的話，郝琪琪不禁對池曉韻產(chǎn)生了一絲憐憫，她想更加了解這個女孩，了解這個女孩內(nèi)心深處的故事。

那天下午，池媽媽和郝琪琪聊了很久，從池曉韻因為早產(chǎn)導(dǎo)致腦部發(fā)育緩慢到頭腦不靈光的她時常受到同學們的恥笑，從英語討論課的郝琪琪成為了她第一個朋友到雙目失明轉(zhuǎn)入特殊學校就讀……一點一滴中，郝琪琪感受到了池曉韻柔軟堅強的內(nèi)心。

但郝琪琪又感到有些愧疚，其實她在那為數(shù)不多的英語討論課上為池曉韻所做的，只是最平常的小事，小得連她自己轉(zhuǎn)個身就忘了，可是池曉韻卻因為這一點點的恩澤，銘記到了現(xiàn)在。

“砰——”突然，一聲巨響打斷了池媽媽和郝琪琪的談話。

池曉韻手里拿著拐杖，驚訝地問：“是郝琪琪來了嗎？”

“池曉韻，我是來道歉的?！焙络麋髯叩剿纳砬?，“這么晚才知道你就是Louisa，那個曾經(jīng)坐在我后排，也是曾經(jīng)引導(dǎo)我學習攝影的女生。其實你早就認出我了，是不是？對不起，我讓你等了這么久?！?/p>

池曉韻笑了，輕輕地說：“不要說抱歉，像我這么笨，眼睛看不見，還沒有存在感的女生怎么可能有人記得。況且，認為你是我的朋友也只是我的一廂情愿，我并沒有奢望得到你的回應(yīng)?！?/p>

“我不許你這么說自己！”郝琪琪大聲反駁，“池曉韻，你的攝影作品真的很棒?！?/p>

“可是我已經(jīng)不能攝影了，現(xiàn)在這副眼睛失明的悲慘樣子一定很丑吧。”

“眼睛看不見了，你可以用耳朵去傾聽，用心去感受，而我愿意做你的眼睛?！?/p>

郝琪琪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去，給了池曉韻一個溫暖的擁抱。

池曉韻沒有做出回應(yīng)，遲疑地問：“那……我們現(xiàn)在是朋友了吧？”

“當然！”

郝琪琪說得比任何時候都響亮，因為在她的心里，擁有溫柔內(nèi)心的池曉韻一點也不丑，真的很漂亮。

而那個擁有許多偏見，喜歡戴有色眼鏡的自己，郝琪琪欣喜地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一番努力，終于消除得一干二凈！

圖·篤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