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宏慶
1
民國年間,昱城最大的牲口市場在北門這一帶,叫萬安牲口交易市場。市場里設(shè)了牙行中介,買賣雙方達(dá)成協(xié)議后,就找來持證上崗的牙倌,開具證明,銀貨兩清,雙方再無糾纏瓜葛。
城里的牙行協(xié)會會長叫洪延展,人稱“老爺子”,是個又黑又白的人物。說白,他這個官是政府承認(rèn)的,可以光明正大地控制著全城各種中介買賣;說黑,他又是城中幫派老大,手下弟兄遍布下五門。
牲口市場的中介所就是洪延展開的一個分行,由牙商趙尚方負(fù)責(zé)打理。趙尚方三十來歲,為人雖然有些固執(zhí)迂腐,但也是有真本事,一頭牲口牽來,他打眼一瞄,有什么優(yōu)勢和缺點就全在心里了,而且,童叟無欺,深得買賣雙方和洪延展的信任。這不,前幾天洪延展就交給了他一趟活,為城南侯定貴家代購五十只活羊。
侯定貴做絲綢起家,富甲一方,女兒侯美艷年方十八,生得貌美如花。不久前,侯定貴與城中的胡喜定了兒女親事。胡喜是做棉紗生意的,兒子胡均畢業(yè)于黃埔軍校,年紀(jì)輕輕已是駐軍營長了,可謂前途不可限量。這兩家定了親事,是真正的強強結(jié)合,因此,侯定貴才不惜血本,要在六月初六正式成親這天,開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宴。
侯家訂貨,當(dāng)然不用先付定金,好在趙尚方憑著多年的信譽,很快就在離城五十里外的王村賒到了羊。貨齊了后,為了節(jié)省成本,他沒雇羊倌,自己揮著羊鞭就趕著羊回去了。
走到十里坡的時候,前面出現(xiàn)了兩條岔道。經(jīng)常來往的趙尚方當(dāng)然知道,左邊這條是進城北門的,右邊是繞行去南門的。他正要趕著羊走左邊這條路時,突然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羊群受驚,四散而逃,他顧不上去看究竟,急忙去追趕。
片刻間,身后的馬到了,揚起的鐵蹄將一只肥羊像玩具一樣踢到半空中,即便是這樣,馬上的人也沒停下,一溜煙似地往右邊那條道走了。等趙尚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那只倒霉的羊已是腸穿肚爛了。
侯家要的可是活羊!從不說粗話的他也不由得咒罵起來,也不知那是什么鳥人,竟如此蠻橫無理?
正想著,身后又是一陣?yán)薰乃频鸟R蹄聲。趙尚方下意識地趕緊去護羊。那匹馬在他身邊停下,馬上的人一抬手,客氣地問道:“這位兄弟,敢問剛才有沒有見到一人一騎過來,走的又是哪條道?”
趙尚方見騎馬的人三十來歲,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心里明白,前邊那人之所以那么倉皇,應(yīng)該是在躲這人。他心里正氣惱那人的無禮,就順手指了右邊的那條道,又說:“那匹馬后勁不足,已顯疲態(tài),你緊著追或許能追到。”大漢有些意外,看了看兩條路,隨后咧嘴一笑,拱手道謝,往右邊的路上走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趙尚方又聽到身后有馬蹄聲,回頭一看,卻是兩匹馬朝他奔來。他對牲口過目不忘,一眼就看出它們正是自己見過的那兩匹馬。只不過踢死他羊的那匹馬是空的,另一匹馬背上卻有兩個人,筆直坐著的正是向他問路的那大漢,另一個橫趴在馬背上的自然是那蠻橫無理的騎士了。
大漢來到他身邊,笑著說:“哎,兄弟,特意趕來跟你道個謝?!壁w尚方正要說什么,這時,原本趴在馬背上一動不動的那人突然抬頭,他頓時一驚,這竟然是個漂亮姑娘!此時她眼里射著怨恨的目光,顯然在恨他多管閑事。一時間,他竟說不出話來。
大漢又說:“兄弟,我看你趕著這群羊也挺累人的啊,這樣,你幫過我一次,我也幫你一次吧?!痹谮w尚方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身后又是一陣雜亂的馬蹄聲,七八個腰間別槍的漢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土匪?!趙尚方驚慌之后,強作鎮(zhèn)靜地拱手說:“大當(dāng)家,小弟是萬安牲口市場的牙倌趙尚方,洪延展洪老爺子的人。這批羊是小弟為他人代購。為人在世,當(dāng)以誠信為本。大當(dāng)家若是喜歡吃羊,報個字號,哪天小弟專程前去孝敬您?!壁w尚方抬出洪延展的名頭,想讓對方知難而退。
沒想到對方哈哈一笑,說:“你見著老洪時,告訴他這批羊是大青山鄭老彪要了,他不會難為你的?!闭f著,一聲呼哨,眾人趕著羊揚長而去。
2
洪延展聽罷趙尚方的話,面無表情,但頜下的山羊胡卻在無風(fēng)而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爺子已經(jīng)動怒了。坊間傳言,不怕縣長拍桌子,就怕老爺子抖胡子??蛇@回洪延展的胡子抖了半天,卻靜止了下來,嘆道:“小趙呀,要是別人都好說,可鄭老彪……這事你讓我太為難了?!?/p>
洪延展在城里能呼風(fēng)喚雨,可鄭老彪?yún)s是城外的土匪。據(jù)說,鄭老彪過去是國軍的一個連長,因為毆打上司被判了槍斃,臨刑前被親信救下,從此盤踞大青山為匪。他知道在交通要道上占山為王太過招眼,很快就會被大軍剿滅,因此選擇了大青山這里。
大青山山高林密,地勢險要,山下有一條盤山古棧道,從這里去鄰省能比從官道走節(jié)省三天時間。因為官方的物資都是走官道的,政府也沒把他當(dāng)成非除不可的眼中釘,偶爾派過幾次官兵來圍剿,都因為大青山易守難攻,上山的道路更是曲折難覓,虛放幾槍應(yīng)付一下就撤退了。這樣的一個人,怎么會怕洪延展一個老流氓呢。
“不不,老爺子,這趟活我沒做好,就是傾家蕩產(chǎn)我也得賠??墒悄枪媚铩壁w尚方嘆道,“要不是我,她也不至于被鄭老彪抓走,我這簡直是助紂為虐啊。您熟人多,我想請您幫忙打聽一下城里哪家小姐失蹤了。我看她的衣著,非富即貴,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p>
一聽不是借錢,洪延展松了口氣,笑說:“這樣啊,行,我這就撒開人手去打聽打聽?!?/p>
第二天,洪延展告訴趙尚方,昨天侯家小姐侯美艷郊游時失蹤了?!斑@姑娘我看到過,長得跟你說的那姑娘差不多,應(yīng)該就是她了。”洪延展哈哈一笑,“你瞧,事情就是這么巧?!?
趙尚方起腳就要去侯家報信,洪延展忙攔著他,說:“你這么魯莽地去侯家,肯定會被亂棍打死的?!焙檠诱怪更c趙尚方,見到侯定貴后一定要說自己是因為看到鄭老彪搶侯美艷,上去阻止,結(jié)果不僅挨了打,連羊也被搶走了。
“這樣一來,侯定貴定不會為難你,而侯胡兩家也必然會聯(lián)手攻打大青山,到時候,咱們的問題都可以解決了?!焙檠诱估现\深算地笑了起來。
趙尚方也沒多想,趕緊去了侯家。侯定貴正著急得不行,一聽他知道女兒下落,忙問究竟。趙尚方一輩子沒撒過謊,怎么也說不出洪延展教的那些話,就把當(dāng)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全說了。侯定貴大怒,將他扣下來,又讓人去請胡喜父子來商量對策。
不多時,胡均一個人來了。他面色沉靜,像被劫走的根本不是他的未婚妻。聽了實情后,他對羞愧難當(dāng)?shù)内w尚方說:“趙先生,你能坦誠告之,也是難得,這事不怪你?!庇謱疃ㄙF說,“鄭老彪此人我必除之,但貿(mào)然進攻不妥,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p>
“什么?從長計議?”侯定貴急道,“美艷在土匪窩多待一天就多一天危險??!她、她可是你的未婚妻!”胡均冷冷地說:“已經(jīng)過去一天一夜,有危險的話現(xiàn)在救也來不及了?!?/p>
“你……”侯定貴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一旁的趙尚方聽明白了,胡均心里已經(jīng)認(rèn)為侯美艷失貞,心中嫌棄,所以并不急于救她。說到底,這都是因為自己啊。想到侯美艷那怨恨的目光,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
幾天后,趙尚方聽說侯定貴請不動胡均,就重金請了保安團圍剿鄭老彪,只可惜還沒摸著上山的路,就被土匪們憑借天險打了反攻,保安團傷亡慘重,不得不灰溜溜地退兵。侯定貴白白破費無數(shù),又氣又急,一病不起。趙尚方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沒想到無意中竟做了這么一件傷天害理的勾當(dāng),羞愧得連死的心都有。
半個月后的一天,洪延展突然將趙尚方叫來,將一袋大洋扔給他,說:“這是鄭老彪給你的?!?/p>
洪延展告訴趙尚方,鄭老彪日前劫了一批軍馬,他這個大當(dāng)家的想挑一匹最好的,剩下的也按質(zhì)分給地位不等的手下,但山上沒人懂相馬,于是就想到了有過一面之緣的趙尚方。洪延展說:“這些錢一是請你上山相馬的,二是算當(dāng)日搶走那批羊的賠償。不過,此去大青山九死一生,你考慮清楚再決定走不走這一趟。”
趙尚方毫不猶豫地說:“不用考慮了,什么時候動身?”洪延展大笑,說:“我知道你不會拒絕,因為你想去看看侯美艷是生是死。不過此次上山,你的任務(wù)并非這么簡單?!?/p>
洪延展告訴趙尚方,他一直在通過城里的地道走私黑貨,大青山棧道是必經(jīng)之地,鄭老彪坐享其成,每次都要近一半的利潤,讓他心痛卻又無奈。侯美艷一事讓他意識到,除掉鄭老彪的機會來了。
胡家固然嫌棄侯美艷了,但兩家定親已是世人皆知。胡均一個堂堂國軍營長,不可能任由未婚妻待在土匪窩里,只不過他明白硬攻大青山只能落得敗退的下場,因此一直在等待機會。昨天,鄭老彪派人來洪延展處請趙尚方上門相馬后,洪延展夜會胡均,兩人商定了對策。
“你的任務(wù)就是做內(nèi)應(yīng),具體事宜,胡營長會對你說的?!焙檠诱瓜窭虾傄粯有α似饋?,“你放心,我擔(dān)保事成之后,收獲絕對是你想象不到的?!彼呀?jīng)對趙尚方說了幫中最大的機密,趙尚方若死了,機密還是機密,若是不死,自己就多了一個得力助手。
3
趙尚方跟著洪延展來到胡家。胡均開門見山地說:“趙先生,大青山山高林密,路況復(fù)雜,加上鄭老彪多年經(jīng)營,委實難攻。所以,我希望你能助我們一臂之力,盡早為昱城百姓除掉這一禍害?!壁w尚方點頭說:“侯小姐之所以被劫,全是因為我,要我做什么,還請胡長官吩咐,我一定配合?!?/p>
胡均一聲呼哨,從后堂躥出來兩只大狼狗,胡均拿出一個香囊,那兩只狼狗聞到氣味,興奮之極。胡均將香囊交給趙尚方,說:“這香囊中有它們最為敏感的氣味,到時請先生帶在身上,絕無差錯?!?/p>
趙尚方暗自嘆服他心思縝密,收起香囊。胡均又拿出一封銀元作為答謝,趙尚方婉言拒絕了。胡均也沒客氣,收回銀元,說:“如此,就勞煩先生了。天色不早,先生請回,明日一早便動身。”
趙尚方心里冷了一大截,胡均從頭到尾也沒提到侯美艷,可想而知,他對此是耿耿于懷的。侯美艷要是被救回來自然是最好的,但是,救出之后,只怕也絕不會得到他的體諒。
第二天一早,鄭老彪手下一個叫馬三的人將趙尚方接出了城。一路疾奔,到了傍晚,來到大青山腳下。山腳下有一戶做暗哨的農(nóng)家,馬三在這里搜了趙尚方的身子,慶幸的是,香囊被他忽略了。稍作休息后,天已經(jīng)大黑了,馬三還是蒙住他的眼,帶他上山了。
一路上趙尚方眼不能見,只能從馬三發(fā)出的“抬腳”“低頭”“右行”等指令中判斷,此時他正走在一條狹窄的山道上,不時會穿過山洞,攀上巨巖,崎嶇險要得很。想到身后不遠(yuǎn)處,胡均或許已經(jīng)帶著狼狗跟上了,他暗自松了口氣。
半個時辰后,趙尚方被揭去眼罩,一看,自己已經(jīng)身處于大青山的聚義廳中了。周遭燈火通明,很多扛槍背刀的大漢不懷好意地看著他。正當(dāng)中的虎皮大椅上,大馬金刀坐著的正是鄭老彪。鄭老彪哈哈一笑,說:“趙兄弟,咱們又見面了?!壁w尚方拱手行禮,說:“見過大當(dāng)家,見過各位英雄?!?/p>
鄭老彪笑瞇瞇地說:“前次拿了你的羊,事后想來總覺得不妥,你也是替人辦事,損失了自己要賠償,所以借著這次機會,給你送了一百塊大洋,還請你不要怪罪。”趙尚方忙拱手說:“豈敢豈敢,大當(dāng)家客氣了。時間寶貴,不如就趁夜相馬吧?”鄭老彪點頭說:“我原是想你路途辛苦,該歇息一天,既然你這么著急,這就請吧?!?/p>
鄭老彪親自帶著趙尚方去了馬廄,這里放著剛搶來的二三十匹駿馬。趙尚方來回走了兩趟,為鄭老彪挑中了一匹最好的馬,隨后又將剩下的馬分出三六九等。正當(dāng)趙尚方想著該如何問起侯美艷時,她卻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此時的侯美艷哪里還有半點千金大小姐的模樣,她剪了頭發(fā),穿著布衣,斜挎駁殼槍,竟與土匪一般打扮。趙尚方愕然,然后聽到她吩咐:“來人,把他拖下去,亂棍打死!”
趙尚方立即明白,此時她已歸順了鄭老彪,只怕要他上門來相馬也是她提出來的,因為正是自己毀了她一輩子。他無言以對,長嘆一聲,說:“侯小姐,我心中有愧,甘愿一死謝罪?!?/p>
鄭老彪似乎有些不忍心,對侯美艷說:“我鄭老彪雖然是土匪,可手下從不死無辜之人。他罪不至死,要不教訓(xùn)一下就算了吧?!焙蠲榔G不依不饒,說:“此人不死,我絕不甘心。”
趙尚方拱手說:“侯小姐,我答應(yīng)上山,為的不是銀元,而是想看看你的現(xiàn)狀,再親自向你說聲對不起。見你安然無恙,我也就心安了。大當(dāng)家,要殺要剮,就別犯難了?!编嵗媳雵@道:“早就聽說你趙牙倌為人仗義,是個難得的好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他轉(zhuǎn)頭對侯美艷說,“美艷,即便不是他,你也遲早是我的土匪婆子,何苦枉害一條性命?”
趙尚方聽了不由一愣,聽他這話,竟似與侯美艷早就相識的?正奇怪時,突然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陣槍響,一個土匪慌亂跑來,喊著:“大當(dāng)家,不好了,官兵打上山了!”
4
鄭老彪和侯美艷驚詫過后,回過神來,拔槍指向趙尚方。趙尚方閉目等死,胡均帶著士兵已經(jīng)沖到院門口,一排槍后,土匪們倒了一半,剩下的忙去找掩體。趙尚方也趁機跑到馬槽后躲了起來。
土匪們憑的就是有利的地形與官兵周旋,如今敵人殺到家了,這伙烏合之眾根本不是正規(guī)軍的對手,不大會兒,形勢已經(jīng)一邊倒了。侯美艷一邊躲一邊開槍,來到馬槽后,趙尚方趁她不注意,抬手打掉她的槍。侯美艷拼命反抗,但哪里敵得過整日跟牛馬打交道的趙尚方,片刻就被擒住動彈不得。
她怒罵道:“姓趙的,我就該斃了你這個小人!”趙尚方辯解說:“侯小姐,我這是為你好。你跟著個土匪算什么,想想你的家人,還有胡均!”
侯美艷啐道:“你知道個屁!我跟鄭老彪早就私定終身了,被我爹發(fā)現(xiàn)了,這才急急地把我嫁給胡均。胡均哪會不知道這事,答應(yīng)娶我為的就是我侯家的財產(chǎn)。我去找鄭老彪出主意,但他不答應(yīng)發(fā)兵攻打昱城,所以我才偷了槍要去殺了胡均,結(jié)果被你給攪了!你說說,我們斗來斗去的情有可原,可你一個外人摻和進來做什么!”
趙尚方腦子一蒙,愣在那里,侯美艷借機翻身,正當(dāng)她快要撿到槍時,一只穿著馬靴的腳踢走了槍。胡均冷冷地看著她,她也毫不懼怕地盯著他,半晌,胡均冷笑著一擺手,兩個士兵挾起侯美艷就走。侯美艷厲聲叫道:“姓趙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趙尚方呆若木雞,冷汗直冒。胡均撣了撣他身上的灰,說:“趙先生辛苦了。對了,侯小姐有沒有對你說什么?”趙尚方哪敢直說,搖頭說:“她剛準(zhǔn)備要說什么,你們就來了。”胡均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啟齒一笑,說:“此次一舉攻下大青山,我記你一大功勞?!?/p>
胡均年紀(jì)雖輕,但出手狠毒,他下令不留活口,山上響起了零星的補槍和慘叫聲。隨后,胡均要趙尚方去辨認(rèn)鄭老彪的尸體,趙尚方看著一地的尸體,雙腳一軟,跌坐下來。他原本只是一個牙倌,卻無意中卷進了這一個局里,害死了這么多人,無論對方是不是土匪,這罪孽都讓他無法原諒自己。
所幸,他沒有看到鄭老彪的尸體,這讓他的罪孽感似乎要減輕了一些。
回到城中,洪延展親自設(shè)宴為趙尚方接風(fēng)??吹贸鰜恚芨吲d,這一次借刀殺人,雖然鄭老彪最終還是逃走了,但已不足為患,從此他又可以安心地走他的地下黑貨了。在酒宴上,洪延展將趙尚方提拔為協(xié)會副會長,正式成了幫派的核心人物。
上任后的趙尚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聽侯美艷的下落。消息很快回來,侯美艷救回來后,胡均依照婚約,將她娶進門中,但說是夫人,其實比丫環(huán)還不如,整日被囚禁在小屋中,半步也不能出來。不僅受到家人虐待,連下人也可以辱罵和欺凌她。侯美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趙尚方愧疚不已,又令心腹四處打聽鄭老彪的下落。
半年后的一天夜里,趙尚方回到家中,正要開燈,卻突然頓住,月光照射進室內(nèi),依稀可以見到一個人影?!按螽?dāng)家?”他叫道。
“沒想到我還沒死吧?”鄭老彪盡管壓抑著聲音,但還是能聽出他內(nèi)心的憤怒,“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沒想到我鄭老彪一世英雄,居然栽在了一個牙倌手中?!?/p>
“我知道你的來意,但請聽我說完話,到時再任你處置?!壁w尚方并不害怕,冷靜地將半年前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又說,“你要殺我,我絕無怨言。只不過,侯小姐因我而遭到這種命運,如果不助她脫逃,我死也不甘心。”
鄭老彪收起槍,問:“你想怎么做?”趙尚方說:“先殺洪延展。”
救出侯美艷并不是難事,難的是出城。洪延展之所以能控制著城中黑市交易,就是因為他控制了一條出城的地道,可以隨時走貨出去。正因為地道如此重要,所以一直由他的心腹看管著,即便是趙尚方也靠近不了。而洪延展一死,趙尚方必定接任,到時,要送他們出城易如反掌。
鄭老彪聽罷,慚愧地說:“趙先生,我誤會你了。我和美艷若能出城,必為你立長生牌,日夜供奉。”趙尚方搖頭說:“你平生不濫殺一個好人,我平生也從沒做過虧心事,這件事既然是我做錯了,理當(dāng)改正過來?!?/p>
當(dāng)天夜里,洪延展醉后起夜,腳下滑倒,一頭撞在墻上,當(dāng)場死亡。早已對趙尚方心服口服的幫眾立即擁他做了幫主,趙尚方順理成章地控制了密道。次日,城中流氓地痞參加洪延展的喪事時,在胡家附近發(fā)生了沖突,混亂中,鄭老彪翻墻進入胡府,搶走侯美艷。
胡均雖然懷疑是趙尚方搞的鬼,無奈沒有證據(jù),他下令封鎖四門,嚴(yán)查出城之人,但此時的鄭老彪和侯美艷早已由密道出城。不久,胡家宣布,新夫人身患重癥離世。一個多月后,侯定貴也病逝了,胡均以姑爺?shù)纳矸萁庸芎罴宜胸敭a(chǎn)。
解放戰(zhàn)爭時,胡均以城防司令的身份指揮手下負(fù)隅頑抗,不想突然間,解放軍像天兵天將下凡一般,瞬間就布滿全城,胡均投降,昱城勝利解放。當(dāng)天夜里,趙尚方在家中迎接了已經(jīng)是解放軍三野某團團長的鄭老彪和妻子侯美艷。
(責(zé)編/方紅艷 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