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ayer
《鼠疫》由法國現(xiàn)代著名存在主義文學家阿爾貝·加繆所著,是一部刻畫1940年后法西斯侵略者像鼠疫病菌一般吞噬著千萬人生命的象征主義小說。作者加繆親嘗與家人音訊斷絕的焦慮,切身感受到法西斯專制統(tǒng)治像中世紀肆虐歐洲的鼠疫一般,讓法國人民終日面對隔離、死亡的恐怖。這篇作品選擇北非地中海濱海城市奧蘭作為鼠疫發(fā)生的地點(并借此影射法國社會),以第三人稱視角描述醫(yī)生里厄見證的災難和災難中的眾人。
“鼠疫”具有多層的象征意義。一是如加繆所說,“鼠疫最顯而易見的內(nèi)容就是歐洲對納粹主義的抵抗斗爭”,而更重要的,文中一位叫作塔魯?shù)娜宋镌f?!叭巳松砩隙紳摲笠摺?,證明作者亦旨在借天災探討人性。小說全文以里厄先生為視角,順序敘述使整座城市被隔離長達一年之久的鼠疫之災。但正是因為這部作品的用意不僅在于讓人們再次感受鼠疫,或是作者借以影射戰(zhàn)爭。而著重于刻畫處于恐懼氣氛中的人們,我們不妨從和里厄醫(yī)生產(chǎn)生交集的人物著手,感受在病魔的無情操縱下。奧蘭城市民如何感受和面對死亡的恐懼。
朗貝爾是小城的一個過客,災難來臨時,和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他最先想到自己。他想方設(shè)法出城,為求和親人團聚。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終于等到機會之時,卻選擇了留下,為幫助里厄醫(yī)生救治病人志愿工作。
科塔爾在鼠疫發(fā)生之前終日擔心警察找上門,還差點因此上吊。鼠疫肆虐時,他發(fā)現(xiàn)警察都自身難保反而“呼吸到自由的空氣”,千起違法的勾當“發(fā)了點財”,他甚至因預感鼠疫即將離開而擔心。
格朗是個“白天上班,晚上從事一點自己工作”的老公務員,他“自己的工作”一開始頗為神秘,原不過是寫信。他在以為死神來臨之際仍反復斟酌著“在五月的一個美麗的清晨,一位苗條的女騎士騎著一匹華麗的棗騮馬在花叢中穿過樹林小徑……”的用詞,卻意外地痊愈,也標志著小城疫情的轉(zhuǎn)折點。
帕納盧神甫代表著加繆筆下的宗教力量。在鼠疫期間他多次向民眾布道,勸導民眾接受痛苦,并從中獲得益處。他說“作出抉擇,要么就是全盤接受信仰,要么就是全盤否定”。然而,因為那句“如果一個神甫要請醫(yī)生看病,那么準有矛盾的地方”,神甫在病情惡化時拒絕里厄醫(yī)生的救助。在“病情可疑”下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宗教在災難面前也露出了蒼白和局限的一面。
塔魯是書中的圣人,組織勞累而危險的志愿者小組。在里厄醫(yī)生身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志愿工作對生命的威脅,比任何人都清楚鼠疫給生命帶來的恐懼,但他仍舊充滿善意。就在里厄醫(yī)生都認為鼠疫即將要被戰(zhàn)勝之時,瘟疫卻奪去了塔魯?shù)男悦巴瑫r患了兩種不同類型的鼠疫”。
而里厄醫(yī)生普遍地被文學評論家認為是加繆的自我塑造。他從第一次發(fā)現(xiàn)死老鼠開始,便一直在城市中救助病患,也見證著苦難。文中他極力以冷靜和旁觀的態(tài)度記述著一年來鼠疫的萌芽肆虐、每日死亡人數(shù)的變化、不斷實驗著的最后希望——“血清”和最后瘟疫哨然離去的結(jié)局。他坦誠,“這篇紀實寫的不可能是決定性的勝利,他只不過是一篇證詞,敘述當時人們曾不得不做了什么”。
“鼠疫”引起的恐怖大多來源于史料,但在文中,作者運用極其多樣的方式還原了中世紀肆虐歐洲的鼠疫給人們帶來的恐懼和無望:譬如,以無線電臺報表的方式展現(xiàn)死亡,從“發(fā)生鼠疫的第三周共計有三百零二人死亡”,到報告的不再是什么“每星期死亡幾百人”,而是“每天死亡九十二人,一百零七人,一百二十人”。再到“他們認為這樣可以把鼠疫的可怕形象減輕些,因為每天一百多人的數(shù)字比每周九百個人要小一些”;再譬如,以死尸不分階層,在夜間被最簡單地填埋或焚燒的景象襯托絕望——“第二天。家屬被叫來在登記冊上簽字,這標志著人和其他動物,例如狗,這兩者是不同的:憑此日后還可核查”。封閉城市的消息首先來自一句電報:“電報上寫著:正式宣布發(fā)生鼠疫。封閉城市”,而后演化成里厄醫(yī)生在收音機里聽到的“從千萬里外傳來陌生而友好的聲音,笨拙地試圖說出他們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的感情”。因為醫(yī)生的職業(yè)習慣,文中極其相近地描寫鼠疫的癥狀和折磨,但我們亦能從那句“一旦隔離。不是痊愈就是死去后方可再見”中看到市民的孤立無援,讓人不寒而栗。里厄醫(yī)生的一句“愛在一起或死在一起。舍此別無他途”,讓讀者仿佛也置身于那個被外界拋棄,任憑瘟疫肆虐的荒地。
《鼠疫》在我國曾多次被改編為話劇,包括1996年、2008年現(xiàn)代人劇社版和2011年簡單戲劇工坊版。在戲劇舞臺上,幾版話劇都未曾用“鼠疫”本身對人體的摧殘程度來試圖恫嚇觀眾,正相反,因避免“寫實”給人生理上帶來無法避免的恐懼感,這部話劇更多強調(diào)讓觀眾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一朝降臨的天災、看似無盡的隔離、折磨與死亡帶來的,發(fā)自心底的恐怖。譬如。書中描述鼠疫發(fā)生前的奧蘭商業(yè)昌盛卻精神空虛,為死神來臨時市民的焦躁和絕望作鋪墊——“最要緊的事是做生意”。又譬如,書中講述海濱沿線往日的繁盛和隔離將一年后廢棄不堪,以及極為詳細地描述“葬禮”這一儀式隨著死亡人數(shù)急劇攀升的變化——昔日載著游客的電車今日“改了道,通向焚尸爐”,“每天到了子夜,就能見到這些沒有乘客的奇怪的電車沿著海灘峭壁搖搖晃晃地駛過”,滿載著這一天死去的人們。這些場景都不曾在話劇表演中直接展現(xiàn)。相反,舞臺上更多地使用燈光、獨白和象征手法,讓觀眾也仿佛置身于那個被外界拋棄,任憑瘟疫肆虐的荒地。觀眾雖看不見病人“頸上的淋巴結(jié)和四肢腫大。側(cè)腹部的淺色黑斑點正在擴大”,“劇烈的頭痛讓他一對圓滾滾的眼睛淌出淚水”,聽不見鼠疫患者垂死掙扎時的呻吟、哭泣和嘶聲吶喊,但絕不會感受不到人物在精神和肉體上所嘗的“魂銷形瘦”之苦。因為,燈暗燈亮,又是一天,在奧蘭城中便又消失了上百條鮮活的生命。
全書結(jié)尾,里厄醫(yī)生看著這個即將被重建的城市,用一句讓人更為毛骨悚然的獨白結(jié)束了這部劇作,“鼠疫桿菌永遠不死不滅……也許有朝一日……瘟神會再度發(fā)動它的鼠群,驅(qū)使它們選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為它們的葬身之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