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
最近時不時聽到朋友和同事念叨,念叨他們接到老師的電話,吐槽他們的孩子在學校如何如何,例如考試如何落后,作業(yè)如何訛舛,弄得那些朋友和同事壓力與煩惱陡增。前不久一天下午,我散步途經(jīng)小學母校門口,正趕上學生放學,一個老師囑咐一個接孩子的家長。從囑咐的內容來看,我想很有可能這個家長不是專程來接孩子的,而是被老師請來的。老師囑咐的內容讓我想起了我的那些朋友和家長,再看看老師身后的母校,不免勾起了我許多的回憶。在我的學生時代,老師總是本著對學生負責的態(tài)度向家長吐槽他們的孩子,其實我們做學生的又何嘗不想吐槽一下老師呢?
小學老師:欺負小孩的水平最高
首先我要聲明這是一位80后在回憶自己學生時代的老師,并不代表現(xiàn)在老師的狀況。我想現(xiàn)在老師的業(yè)務水平和教育理念肯定已經(jīng)先進很多,但90年代初小學老師的水平可就不好說了。我這么說也是有根據(jù)的,因為我發(fā)小兒的媽媽就是做老師的,我在他家玩時曾看過語文課的教參,并把這本教參帶回了家。之后我再上班主任的語文課,發(fā)現(xiàn)老師講的和教參寫的沒什么區(qū)別。最后我得出一個結論,以當時我小學五年級的水平,有這本教參我也能把語文課教下來。
其實那會兒小學老師教書的任務倒在其次,能夠把一個班的孩子管理好,鎮(zhèn)得住孩子,不讓他們做出格的事才是重點工作。所以從一個孩子的角度來說,在我的印象里小學的老師就是天,她擠兌學生的話就像雷電,若是哪天你被她霹到,可能好幾天都緩不過來。說實話,我們那個時候都很怕老師,非常怕。而老師就是利用這種恐懼管理著我們,讓我們不要調皮捅婁子,不要做一些她不喜歡的事情。所以我始終認為,那時小學老師(剛參加工作不久的除外)欺負小孩的水平要遠大于她們的文化水平。
我深深地記得在一堂語文課上,老師講一篇《蜘蛛》的說明文,講蜘蛛如何吐絲織網(wǎng)黏住獵物捕食。課文講到最后老師照例說一句:“好,今天的課講完了,大家有什么問題嗎?”
這時我舉手發(fā)了聲:“老師……”我是讀課文時不知怎的想起一個問題——為什么蜘蛛的網(wǎng)可以黏住其他任何昆蟲,卻黏不住自己呢?我把這憋了好久的問題提給了老師。
我清楚地記得她聽了我的問題后五官漸漸擰在了一起,現(xiàn)在想想,估計她那狹隘的心思正以為我在給她搗亂,或者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所以她最后竟然氣急敗壞地說:“你媽媽為什么不會把你吃了呢?坐下!”我當時被噎得莫名其妙,沉悶了一天。
后來,大大咧咧的我就把這件小事淡忘了。但沒承想后來有一天,我母親向我問起了此事。原來那位小肚雞腸的班主任,竟然開家長會的時候跟我母親說了那件事,并說我的思維有問題,上課提一些奇怪的問題來搗亂。我慶幸自己不是一個嘴笨的孩子,我把事情的始末講述了一遍,母親當然站在我這一邊,她告訴我這個老師水平有限,她說你什么別往心里去。
如此水平的老師還不止一個,之后我們換了一個新班主任,她依然高高在上,從不會平視地與她的學生交流。我記得那會兒上小學,每逢元旦我們都會開一場聯(lián)歡會,由同學出節(jié)目,和老師一起聯(lián)歡。那時相聲演員洛桑特別火,我在聯(lián)歡會上表演了一段他的相聲,其中有一句臺詞是:“你竟敢背叛老子,看老子一槍崩了你?!笨晌冶硌輹r剛把這句詞兒繪聲繪色地說出來,也許是我學得太像,就聽老師一聲斷喝:“你是從哪兒學的這些話?這都不是好話,以后不許說了。回到你的座位上去?!?/p>
雖然我那時也就10歲,但我都懂這是我表演角色的臺詞,是出自角色之口,不是我之口。但在老師的威嚴之下,我一個孩子能作多少解釋?況且在學校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那就是老師不喜歡愛狡辯的孩子,老師喜歡聽話的孩子。
雖然我上小學沒少被老師請家長、被批評,但由于我的成績還不錯,老師便不怎么針對我??蓪τ诎嗬锬莾扇齻€蹲班生來說,境況就大不相同了。我真的不想說班主任老師用心險惡,但她們確實喜歡營造一種氛圍,讓班里的大多數(shù)同學產(chǎn)生一種傾向,那就是孤立班里那幾個學習不好的學生,讓那幾個所謂的差生無法融入這個集體。這種傾向甚至影響到了孩子們的家長,有些家長就告訴孩子別老和某人一起玩,似乎大家潛意識里都覺得,和成績差的孩子玩就像和臭棋簍子下棋一樣,會越來越差。
通常老師最擅長的就是通過語言暴力來營造這種氛圍,因為小學生不像中學生那樣已經(jīng)逐漸形成自我意識和自尊,發(fā)展出與老師頂撞的欲望與勇氣。小學生們還不敢,所以小學老師有時真的有點肆無忌憚。
譬如老師會連續(xù)叫幾個成績差的學生回答問題,當他們統(tǒng)統(tǒng)答不上來時,老師開始感慨道:這世界總有人當科學家、工程師,總有人得去掃大街、掏糞。這時所謂的差生身邊的同學就會偷偷訕笑,并在課桌底下比劃掏糞的動作。
還有一個蹲了兩年班的同學單名一個“夕”字。有一次老師叫他回答問題,老師早就知道他答不出來,也許老師就是喜歡看他呆呆地立在那兒,欣賞他難堪、惶恐的樣子,然后老師問了一句,你的名字是誰給你起的?“我舅舅?!彼K于找到了一個能答出來的。
“你舅舅可真有文化,你知道‘夕是什么意思嗎?就是快完了,不行了?!?/p>
我對這句話的印象非常深刻,因為對于“夕”這個字,那時中央電視臺正在播一檔“夕陽紅”的欄目,欄目主題曲第一句就是“最美不過夕陽紅,溫馨又從容……”主題曲配的畫面是溫暖的夕陽在海面灑下一道金燦燦的余暉。節(jié)目里介紹的爺爺奶奶都非常慈祥、親切??蔀槭裁蠢蠋熣f“夕”是快完了,不行了呢?我琢磨,因為爺爺、奶奶歲數(shù)大了,將來先不行的是他們。那個名“夕”的同學呢?則因為他蹲過兩年班,將來不會有什么大出息,也肯定不行了。
可是我想這個老師并不了解,這位名夕的同學可是球場上的明星,我們踢球都愿意與他一隊。他不僅體力好、速度快,球技精湛,過人、射門的姿態(tài)簡直美如畫。而且他非常勇敢,經(jīng)常以身堵槍眼,擋住球速很快的射門。但這些閃光點這位老師怎么會放在眼里?以她窄窄的眼界和狹隘的世界觀,她當然不會放在眼里。
中學老師:一分等于一萬
由于中考和高考的存在,所以即便是現(xiàn)在,我想中學時代的主題仍然是學習成績,是考試分數(shù)。正如中學時代流傳的那句至理明言: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老師無時無刻不在宣傳分數(shù)的重要性,例如我中學的班主任就曾告訴過我們,她帶的一個學生因為中考差了10分,托關系交了10萬塊錢的贊助費才去了想去的學校。“同學們,你們的家長一年才能掙多少錢,你們家有幾十萬的存款嗎?沒有就趕緊好好學吧,一分就是一萬??!”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跟我們說。
那時是2000年左右,工薪階層的收入大概兩三千元每個月。我當時琢磨:“我中考考得再差也能拿個四百多分,按照老師的計算方法,那就是四百多萬??!我要是能把分都賣了,既做了善事,幫助了那些想考學的同學,我自己拿著這四百多萬,每個月的利息比我爸媽的月收入加在一起都多,那還上什么學,將來上什么班,天天玩不就完了嗎?
后來中考,我高出報考的學校提檔線十多分,就又想起之前不切實際的幻想,總覺著這多出的十幾分不能折現(xiàn)真是虧了。上了高中之后,老師任人唯分的觀念就更重了。話說我上的那所高中屬于區(qū)重點學校,一屆出個北大清華生實屬不易,恰好那屆高三有兩個考上的,一個考進了清華,一個考進了北大。于是在我們新生開學前,校方領導把這兩位佼佼的學長請來,獎勵他們每人一輛山地自行車,并請他們給我們這些新生傳授學習心得。
考上清華的是一位肚子圓凸的胖子,戴著眼鏡,他一張口竟然說自己高中三年沒怎么學習,高中三年常常睡覺。后來班主任告訴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位學長是一個智商超長兒,平時根本不怎么學,一看就會。等他說完了,旁邊的校領導一個個顏面都不大好看,這說的學習心得全是反面教材啊。
好在還有一個考上北大的在后面等著呢。那位考上北大的前輩個頭不高,一臉謙遜。上來沒介紹幾句就說,自己的分數(shù)是上不了北大的,但由于自己報考的北京醫(yī)科大學與北大合并了,自己有幸成為北大的一分子。這一下校領導才裝上的表情包又卸載了,回歸面無表情的狀態(tài)。還好,這位北大的前輩屬于后天努力型的,之后他講到自己如何努力學習,句句講到了學校和老師的心坎上。
對于一所高中來說,升學率是最重要的,它就像地方官員眼里的GDP一樣,因此學校的老師會想盡各種辦法,讓學生們端正自己的學習態(tài)度。譬如入學不久,班主任就讓同學們去游歷大學校園,先選擇一所自己理想中的大學,再選擇一所提檔分數(shù)很低的大學,都游完了回來寫游記一篇。然后老師拿出幾篇合意的給大家讀讀,無非就是清華北大的校園如何美麗、別致,某某民辦高校的校園如何簡陋、迷你。
這還不算完,老師還有很多辦法,讓學生對分數(shù)產(chǎn)生狂熱、癡迷的情節(jié)。例如以自尊為餌,不管是期中還是期末考試,老師都會把學生的班成績排名和年級成績排名打印出來,貼在教室一進門的墻壁上。然后就是開家長會,家長按照這個成績排名排座次。家長坐好了,孩子站在家長旁邊一塊兒聽。我記得坐在教室一進門的幾位家長,也就是班里前幾名孩子的家長,開會的時候總是神氣活現(xiàn)的,而教室盡里頭最后幾個座位,都是同學自己蔫頭耷腦地坐在那兒開家長會,他們的家長根本就沒有來。
到了高三,學生的時間基本都是用來學習和考試。音樂課、美術課、體育課幾乎都被霸占,這還不算完,如果放學后幾個男生在操場上打會兒籃球,若是讓班主任碰上,她還會站在球場一邊觀看,一直看到我們都沒了打球的興致,各自回家才算罷休。
其實我后來才知道,北京的高中老師還不算嚴格的。高三時我們班曾來過一個轉校生,他是不知托了什么關系上了北京戶口的外地生源,從山東過來的。他的學習成績非常好,很多科目幾乎都拿滿分,我甚至覺得他和教課多年的老師在一個水平線上。我曾向他請教成績好的原因,他說,在老家的學校,一個月就休息兩天,每天從早上6點一睜眼開始學,學到晚上11點。他做的卷子有兩個麻袋這么多,所以他已經(jīng)習慣了考試。看到一道題,他根本就不用想,因為相似的題做了太多遍。我說你們老師太變態(tài),一個月就讓你們休息兩天!他卻說,我們一個班七八十人,老師哪管得過來?這都是我們自愿的,考試的人太多,我們只有這么學才有可能考出來。
大學的老師是老板
回首我的學生時代,我認為有兩個階段的老師非常重要,一個是初中,一個人的世界觀正在初步形成的階段;另一個是大學,一個人剛剛步入成年的階段。由于我們中國的大學是嚴進寬出型,在高考前學生們像奴隸一樣學習,他們被課程、作業(yè)和考試所束縛,沒有一點自己的時間可以支配。但一旦進了大學,他們仿佛成了希臘的自由人,有人供著吃喝和零用錢,曾經(jīng)的禁忌也統(tǒng)統(tǒng)化作泡影,他們可以和老師一起在廁所門口抽煙、去網(wǎng)吧刷夜到天亮、帶著女朋友去開房。
這個轉變來得太快太突然,這樣的誘惑又來得太大,我們的大學生雖然已經(jīng)過了18歲,但生理的成熟不代表心理的成熟。他們在這之前,從小到大一直被家長和老師管過來的,這時突然讓他們自己安排時間,他們當然要放松一下、荒廢一下來彌補過往的十年寒窗苦。
這時,就需要我們的大學老師站出來,給學生四年的大學生活做一做指導,甚至時不時地督促一下自己的學生。但大學老師顯然不屑于這項任務,大學老師總是說,你們現(xiàn)在都是大學生了,是成年人了,自己知道該做什么。還記得我剛才說的嚴進寬出嗎?其實大學老師和高中老師正好相反。高中老師最在乎的就是他的班的升學率,所以對學生是過分關注;但由于大學是嚴進寬出,所以大學老師并不需要過分關注自己的學生,因為學生不管怎么荒廢這四年時光,幾乎都能順利畢業(yè)。
因此像我大學的班主任老師,我一個學期通常就見過她三次。開學時一次,期中時開班會見一次,期末考完試放假前再見一次。除此之外,我都很少見到她。后來我和一位研究生朋友聊天,她聊起自己的導師總是老板長、老板短的叫。我就問她,你怎么老管你的導師叫老板???她說我們都這么叫,我們給他做項目,都是給他打工的啊。這時你就會明白為什么大學老師不愛圍著自己的學生轉,因為評定他們的標準,已經(jīng)從學生的考試成績,變成了他做的項目與課題了。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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