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認知角度看空間維度詞“寬”的語義演變

陳穎　李治平

摘 要：本文以空間維度詞“寬”為研究對象，從歷時層面考察“寬”的語義演變機制。首先分析“寬”的原始義與原型義，然后確定“寬”語義發(fā)展的兩條途徑——直線型與輻射型，最后在明確“寬”語義發(fā)展途徑的基礎(chǔ)上，探索“寬”的隱喻義及其演變機制。

關(guān)鍵詞：空間維度詞 “寬” 認知理論 隱喻

一、引言

認知語言學(xué)的研究成果已經(jīng)證明了一條重要原則：語言的結(jié)構(gòu)受人類認知特點的制約。人們總是用在自己身體與外界事物的互動中獲得的經(jīng)驗去理解客觀世界，人類的身體是人認識其他事物的出發(fā)點。語言中的意義“并非植根于客觀的真值條件或嚴格、精密、符合科學(xué)認識的知識，而是某個言語社團（或整個人類）共有的日常經(jīng)驗[1]”。時間和空間領(lǐng)域是所有事物包括人類存在的兩個基本領(lǐng)域，在人類認知中占有重要地位。近二十多年來，認知語言學(xué)家和認知心理學(xué)家都注意到，人們往往從時間和空間這兩個基本范疇出發(fā)去認識其他抽象的事物，許多表示抽象或復(fù)雜概念的詞語都由空間和時間的詞義引申而來。許多研究還表明，幾乎在所有的語言中，表示時間的詞語都來自空間。[2]可以說對空間領(lǐng)域的研究在人類認知世界中處于核心地位?？臻g維度詞是對具有一定形狀的事物的特定部位或部分所占據(jù)的空間的量進行說明的詞語，現(xiàn)代漢語中的空間維度詞主要包括“大、小”“長、短”“寬、窄”“高、低”“粗、細”“厚、薄”“深、淺”等。本文選取“寬”加以討論，試圖說明“寬”字的語義演變與隱喻機制的聯(lián)系。任永軍簡單列出了“寬”的隱喻義，但沒有闡述隱喻義產(chǎn)生的具體過程，伍瑩分析了“寬”的空間義與隱喻機制的關(guān)系，但更多研究“寬”的空間義，二者的研究都集中在共時平面。本文重點探析“寬”字的語義演變過程，從而更清晰地勾勒出其隱喻義演變的具體過程。

二、“寬”的原始義與原型義

葉蜚聲、徐通鏘（1997）認為“一個詞在剛開始的時候大多是單義的，詞的這種有歷史可查的最初的意義叫作本義，它是產(chǎn)生這個詞的其他意義的基礎(chǔ)——這些由本義衍生出來的意義叫作派生義。在語言的發(fā)展過程中，本義可能逐步退居次要地位，讓某一個派生意義占據(jù)中心的地位——這種本義和中心義不一致的詞，在語言中不乏其例?！盵3]詞的本義又叫作原始義，處于中心地位的派生義又叫作原型義。比如：“深”的原始義和原型義就不一致?！墩f文解字》中將“深”解釋為：“水，出桂陽南平，西入管道。從水罙聲。”“漢典”（zdic.net）稱它是“今湘水支流之一的瀟水。今瀟水上源至江華縣一段仍稱深水?！笨梢姟吧睢北臼且粭l河流的名字。[4]現(xiàn)在“深”多表示水深，原始義和原型義明顯不一致。趙艷芳（2001）認為“語義的發(fā)展一般是指已有詞新意義的增加，語義的變化指原義的改變。其實，發(fā)展與變化是互相聯(lián)系的，開始往往是新意義的增加，后來原有意義被淡化或遺棄，成為邊緣意義，而新產(chǎn)生的意義成為原型意義，使語義發(fā)生了變化。”[5]而“寬”新意義的增加并沒有使原有意義邊緣化?！皩挕痹凇墩f文解字》中寫作，義為“屋寬大也，從宀萈聲，萈音桓，今文省作寬?！盵6]我們知道，《說文解字》中從“宀”的字多與空間義有關(guān)，如“宮”“室”“宅”等，“寬”也不例外?！皩挕痹凇豆糯鷿h語常用字字典》中的釋義有三條，分別是：①寬闊，寬廣?！逗鬂h書·劉般傳》：“府寺寬敞”。②寬宏，度量大。《荀子·不茍》：“君子寬而不僈”。③松緩?！妒酚洝ろn非傳》：“寬則寵名譽之士，急則用介胄之士”。[7]可以看出“寬”在古代就有隱喻義。“寬”最初指房屋寬大，其他“寬”的解釋都是在此基礎(chǔ)上演變出的派生義。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寬”仍有“橫的距離大，范圍廣”這一義項。從中可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寬”表“房屋寬大、范圍廣”的語義既是原始義也是原型義。

三、本義演變

“寬”的原型義指房屋寬大，因為房屋是四周封閉長方體似的建筑物，房屋空間維度大，意味著房屋占地面積大，所以“寬”由三維的空間義派生出了二維的面積義，房屋寬敞既可以理解為房屋空間大，又可以理解為房屋占地面積大。表示空間維度的“寬”可以有兩層含義，而表示平面維度的“寬”只能指面積義。例如：

（1）“云水洞庭寬”。（張祜《送韋整尉長沙》）

例（1）中的“寬”指洞庭湖面積大?！皩挕迸缮雒娣e義后，又派生出距離義。例如：

（2）“階庭寬窄才容足”。（白居易《題新居寄元八》）

例（2）中的“寬”不是指面積，而是橫的距離?！皩挕北硎究臻g意義的原型地位開始動搖，它由最初的空間義演變?yōu)榫嚯x義，表示橫的距離。如：桌子寬、床寬等?！皩挕北玖x演變的過程可以用直線型來表示：

“寬”的釋義在不斷細化，主要原因是詞義自身的演變過程。趙艷芳（2001）說：“人們認識具體事物的范疇化能力是以‘原型為中心向外擴展的，原型是某一范疇最具代表性的事物，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不斷認知和創(chuàng)造著新事物，事物范疇不斷擴大，當人的思維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時，他已不滿足于對事物的認識與表達，而是要認知、思考，表達一些抽象的概念與已知的事物相聯(lián)系，找到它們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點，從而用對已有事物的認識來處理、對待、思考、表達新概念，于是產(chǎn)生了兩個認知域之間的投射?！盵5]“寬”由空間域向距離域演變的過程順應(yīng)了詞義自身的發(fā)展規(guī)律。

四、隱喻演變

空間維度詞意象圖式的擴展主要通過隱喻來實現(xiàn)，隱喻在認知語言學(xué)理論中占據(jù)重要地位。王寅（2006）認為認知語言學(xué)包括三個原則：“心智的體驗性、認知的無意識性、思維的隱喻性?！盵8]趙艷芳（2001）認為“隱喻思維能力是隨著人認知的發(fā)展而產(chǎn)生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能力，是認知發(fā)展的高級階段。換而言之，人類從具體概念中逐漸獲得抽象思維的能力，并在隱喻性的語言中得以體現(xiàn)?！盵5]認知語言學(xué)賦予隱喻重要特征：第一，隱喻概念系統(tǒng)的運行是自動的、無知無覺的、經(jīng)常的，不易被人們察覺；第二，大部分的新鮮隱喻（new metaphors）都是約定成俗隱喻（conventional metaphors）的延展，因此具有與后者一樣的特性，受同樣的原則約束；第三，有些隱喻概念具有廣泛的普遍性，如“時間即空間”，另外一些隱喻則表現(xiàn)出更多的文化特征。[9]

陸儉明（1989）把含有[+量度]語義特征的形容詞概括為量度形容詞。[10]如：大、小、長、短、高、低、寬、窄、深、淺、粗、細、遠、近等?！皩挕奔仁蔷S度形容詞也是量度形容詞，并且屬于正向量度形容詞。古代家境較好的家庭，房屋都比較寬大，人們大多向往這樣的房屋，所以“寬”屬于積極性質(zhì)的形容詞，“寬”這一意象構(gòu)成的隱喻機制通常情況下也都是積極性質(zhì)的。

“寬”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的6條釋義：

①形容詞，橫的距離大；范圍廣（跟“窄”相對）。

②名詞，寬度。

③動詞，放寬；使松緩。

④形容詞，寬大；不嚴厲；不苛求。

⑤形容詞，寬裕；寬綽。

⑥名詞，姓。[11]

與“寬”組合的詞有43個，歸納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寬”的大部分隱喻義是由“寬”的空間域投射而來的，演變過程稱之為輻射型。如下：

根據(jù)不同的隱喻義，“寬”有不同的投射范圍，具體可分為“氣量域”“心情域”“時間域”“制度域”“經(jīng)濟域”“聲音域”“范圍域”“身體域”。

（一）氣量域：寬宏大量、寬讓、寬容、寬恕、寬大為懷、寬以待人、寬縱、寬饒、寬赦等。氣量域由“寬”的空間義引申而來，把人的胸懷看成一個容器，空間越大，容納的物體越多。寬的空間意象圖式投射到氣量域的隱喻，表示人的胸懷氣量越大，越不會斤斤計較。

（二）心情域：寬暢、寬和、寬心、寬舒、寬爽。心情域與氣量域的隱喻相似，將“寬”的空間意象圖式隱喻為人的“心”的容量。內(nèi)在人“心”的容量越大，能容納的東西越多，心情也會越好。

（三）時間域：寬裕、寬限?？臻g方位的認知是人類原始思維的出發(fā)點，是其他概念或認知的基礎(chǔ)，時間域的詞大多是由空間域投射而來。“寬?！奔瓤梢灾笗r間也可以指金錢，“寬限”指時間。如“請求你再寬限（寬裕）我?guī)滋欤乙欢ㄟ€錢”。實體隱喻中最典型的是容器隱喻。每個人本身就像是一個容器，人們將這種概念投射于人體以外的其它物體，將一些無形的或抽象的時間、行為、活動、狀態(tài)也看作一個容器，時間域是“寬”的空間域的隱喻投射。

（四）制度域：寬松、放寬。制度域也與“寬”的空間域相關(guān)，空間越大，限制相對越少，所以經(jīng)常在新聞中聽到“放寬某制度”。

（五）經(jīng)濟域：寬裕。人的經(jīng)濟條件越好，可選擇的消費領(lǐng)域越廣，這也是與“寬”的空間域有關(guān)的意象圖式的投射。

（六）聲音域：寬洪、寬厚。某人嗓音洪亮，我們可以稱之為寬厚或?qū)捄榈纳ひ?，因為聲帶越寬發(fā)音力量越大，聲音也越大，這是“寬”的面積域向聲音域的投射。

（七）范圍域：管得寬，知識面寬。這是與“寬”的面積域相關(guān)的意象投射，知識面越寬，表示大腦儲存的知識越多。

（八）身體域：肩膀?qū)挕⒛槍?、鼻子寬。Bierwisch（1967）在識別“寬”時考慮了兩種情況：涉及觀察者時，“寬”指橫向維度；不涉及觀察者時，“寬”指最小的水平維度。[12]一般地，說某人肩膀?qū)捠侵概c視線相垂直的維度，屬于橫向維度，所以身體域是“寬”的橫向維度的距離義的投射。

五、結(jié)語

本文以空間維度詞“寬”的語義演變?yōu)橹骶€，用歷時與共時相結(jié)合的方法總結(jié)了寬的用法，運用認知語言學(xué)中的隱喻理論分析了“寬”不同的投射目標。一方面，可以助益對外漢語教學(xué)，另一方面可以完善空間維度詞的研究。

參考文獻：

[1]張敏.認知語言學(xué)與漢語名詞短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8.

[2]戴浩一.以認知為基礎(chǔ)的漢語功能語法芻議[J].國外語言學(xué)，1990，（4）.

[3]葉蜚聲，徐通鏘.語言學(xué)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7.

[4]孔李茜.多義范疇“深”“淺”及其在對外漢語教材中的編排策略[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08.

[5]趙艷芳.認知語言學(xué)概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6]許慎.說文解字[Z].北京：中華書局，1963.

[7]古代漢語常用字字典[Z].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6.

[8]王寅.認知語言學(xué)[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9]藍純.從認知角度看漢語的空間隱喻[J].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1999，（3）.

[10]陸儉明.說量度形容詞[J].語言教學(xué)與研究，1989，（3）.

[11]現(xiàn)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

[12]Bierwisch.M.Some Semantic Universals Of German adjectival[J].Found-ations Of Language，1967，（3）.

（陳穎 李治平 湖北黃石 湖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4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