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鳳
漢鏡照盛世許昌博物館藏漢鏡精選
□張金鳳
The bronze mirrors in Han Dynasty are featured with exquisite workmanship, beautiful ornamentation and abundant theme. It not only reflects the advanced smelting and casting technology in the Han Dynasty but also the rich cultural activities and prosperous culture and art at that time. The bronze mirror in Han Dynasty forms a connecting link between the preceding and the following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bronze mirror and occupie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history.
銅鏡是古人的日用器具,一般是由含錫量較高的青銅鑄造。其正面平滑光亮,用以照容梳妝;鏡背往往裝飾紋飾,體現(xiàn)了不同時代豐富的文化內涵。根據(jù)考古資料,我國銅鏡早在距今4000年前的齊家文化時期就已出現(xiàn),經(jīng)過早期的發(fā)展,在戰(zhàn)國時期日臻成熟。到了漢代,我國銅鏡在制作工藝和裝飾藝術上達到了鼎盛。經(jīng)過唐代的繁榮之后,銅鏡的藝術性逐漸降低,實用性增強,至清代逐漸被玻璃鏡所取代。中國銅鏡的發(fā)展 “有三個高峰,就是戰(zhàn)國鏡、漢鏡和唐鏡。在這三個高峰中,漢鏡承前啟后,存在品種最繁,發(fā)現(xiàn)數(shù)量也最多,乃是銅鏡研究的重中之重,歷來成為研究和收藏的基點?!雹?/p>
漢代是中國歷史進入大一統(tǒng)后出現(xiàn)的第一個盛世,經(jīng)濟、文化等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各方面都為漢民族文化的形成與發(fā)展奠定了基礎。戰(zhàn)國以后,青銅器雖也產(chǎn)生許多精美的作品,但總趨勢是在逐漸衰落,在社會生活中多為陶器、瓷器、漆器等所取代,唯獨青銅鏡卻因在民間生活中的普遍使用而日趨繁榮,一枝獨秀,并獨具體系。隨著漢代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漢代銅鏡鑄造業(yè)繼戰(zhàn)國以后又一次大發(fā)展,成為漢代金屬工藝中的一個主要品種,政府設專人管理。
漢鏡的紋飾題材廣泛,有各種珍禽異獸、神話故事及銘文、豐富的幾何紋等,尤其是銘文的大量出現(xiàn),成為銅鏡紋飾的重要組成部分,有的甚至成為主題紋飾。漢鏡屬于圓版具鈕系統(tǒng),即滿月形有鈕。漢朝時期的銅鏡底紋逐漸消失,主題紋飾趨于簡化,出現(xiàn)了以四乳丁分區(qū)的布局法。其紋飾逐漸擺脫了戰(zhàn)國鏡的神秘色彩,流行蟠螭紋、草葉紋、連弧紋、四乳(多乳)禽獸紋、變形四葉紋等;此外,反映人們宇宙觀、五行學說和讖緯思想的星云紋鏡、四神紋鏡、博局紋鏡、畫像紋鏡、神獸紋鏡、龍虎紋鏡等也十分流行。但不同時期的漢鏡也有變化,從漢鏡發(fā)展的趨勢看,重要的變化出現(xiàn)于漢武帝時期、西漢末年王莽時期、東漢中期。
許昌市博物館也收藏一批漢鏡,其中不乏精品。但由于漢鏡在長達四百多年的歷史進程中,種類繁多,專家學者對其分期也不一致,考古學界對漢鏡的分期大致等同漢墓分期,即五期;而文字學界最早對漢鏡分七期進行研究。②根據(jù)大量漢鏡的研究成果,現(xiàn)對許昌市博物館具有代表性的漢鏡進行具體地分析、研究,分四期解讀。
西漢早期是戰(zhàn)國鏡與漢鏡的交替時期。此時,社會處于經(jīng)濟恢復期,鑄鏡工藝發(fā)展緩慢,在形制和紋飾上既承襲了戰(zhàn)國鏡的風格,又逐漸加入了新的內容。這時的銅鏡,鏡面較小,鏡壁單薄,多弦紋小鈕。紋飾粗獷,疏朗明快。構圖上以四乳丁為基點的四分布局法,成為西漢前期銅鏡紋飾布局的一大特點,對以后頗具影響。其紋飾也一反戰(zhàn)國鏡的底紋加主紋的兩層構圖法,使主紋成為鏡背的單一圖案。這種不用底紋的構圖法,是西漢早期出現(xiàn)的新風格,成為西漢早期銅鏡與戰(zhàn)國鏡的分水嶺。
常見的早期漢鏡有四山紋鏡、四葉紋鏡、博局紋鏡、變形蟠螭紋鏡、草葉紋鏡、四乳連弧紋鏡等。戰(zhàn)國時期的銅鏡紋飾在此時期趨于簡練,擺脫了以前那種繁縟細密的風格,代以粗線條的勾勒,顯得明快簡潔。鏡背上頻頻出現(xiàn)銘文,字數(shù)二至四字不等,后逐漸增多。內容多為男女或朋友間的饋贈之詞,以及男女之間愛慕相思之詞,或慶頌祝福的吉祥語。其字體一般沿用秦代規(guī)范均衡的小篆,筆畫圓轉,隨體詰屈。
四乳四弧紋鏡(圖1)西漢早期,直徑12.7、緣厚0.3厘米,有裂紋,已修復。出土于許昌市南關大街群眾藝術館一工地漢墓中。圓形,鏡背三弦橋形鈕,無鈕座。外圍以凹面方格,每邊中部外側伸出一短直寬帶。其外為主紋區(qū),由四乳丁與四條寬帶弧紋相間,組成一圓形圖案。再外圍依次為內向十四連弧紋、凹弦紋。最外的素卷緣。無底紋,主紋簡樸而凝練,靜穆而沉穩(wěn)。鏡體輕薄,呈銀灰色,光潤亮澤,鑄工較好。
圖1 四乳四弧紋鏡
圖2 四乳草葉紋鏡
戰(zhàn)國時期的銅鏡多為弦紋小鈕、素卷緣、薄胎體,鏡背紋飾刻畫纖細,并多有底紋。而漢鏡多為半球形鈕,主紋突出,無底紋,寬平緣,鏡體厚重。因此,這面銅鏡具有戰(zhàn)國鏡的遺風,又兼具漢初銅鏡的特點,應為過渡期的西漢早期銅鏡。
四乳草葉紋鏡(圖2)西漢早期,直徑13.5、緣厚0.4厘米。出土于許昌市六一路原美菊鞋廠建筑工地一漢墓中。圓形,鏡背半球形鈕(已殘),圓鈕座。座外有單凹面方格和雙凹面方格,兩方格之間有篆書銘文一周:“見日之光,天下大明”。大方格四角外各伸出三葉紋,將空處分為四區(qū),每區(qū)中部有一乳丁。乳丁兩側各有對稱的二疊式草葉紋,葉脈清晰,草葉的尖均呈放射狀向外伸展,使人感到生機勃勃;乳丁的頂部為桃形小花蕾,含苞待放,又像新生的嫩葉;乳丁的下部為兩片下垂的花葉。鏡緣為凸起的內向十六連弧紋。整體構圖嚴謹,紋飾繁而不亂,具有很強的裝飾性。
草葉紋鏡是西漢早期出現(xiàn)的一個新的類型,四乳草葉紋鏡在草葉紋鏡中占絕大多數(shù),是西漢早、中期流行的主要紋飾之一,代表了不同于戰(zhàn)國鏡的新風格。草葉紋是將自然界的花卉、草葉經(jīng)過高度概括而圖案化。鈕座外一般為銘文方框,方框外飾草葉紋,鏡緣多為內向連弧紋。
鏡銘正式形成于西漢,這一點雖曾有學者駁難,但目前已成為研究界的共識。③
西漢文景之治后,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銅鏡的鑄造與使用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完全擺脫了戰(zhàn)國鏡的影響,產(chǎn)品的數(shù)量和質量都有長足進展。尤其到西漢中期漢武帝前后,一些新的鏡類開始流行起來。形制上,鏡面漸大,鏡體變厚,半球形鈕敦厚平滑,鈕座多樣化,除圓鈕座外,還出現(xiàn)了柿蒂紋、聯(lián)珠紋等鈕座。鏡背圖案常以乳丁作為間隔的四分法開始廣泛運用。紋飾種類增多,有新穎的草葉紋、星云紋、花瓣紋、連珠紋、乳狀紋等取代了戰(zhàn)國那種抽象的紋飾,尤其是銘文鏡,其裝飾圖案開始由圖文并茂轉變?yōu)閷︺懳膬群白煮w美觀的追求,銘文逐漸在鏡背占據(jù)重要的位置。此時流行的銅鏡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四乳禽獸紋鏡,以四乳作為間隔,分別飾四虺、鳥紋、獸等紋,紋飾多采用單線勾勒的手法;一種是銘文鏡,盛行于西漢中晚期。這兩種類型的鏡緣皆以素緣為主。另外,博局紋鏡漸多,紋飾多以博局紋與神獸相配合,有的還飾有銘文帶,鏡緣往往裝飾有三角鋸齒紋,或變形禽獸紋、云紋等,鏡體一般比前兩者大。
尤其是銘文鏡,鏡銘始自漢代,也興盛于漢代。近年來漢鏡的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不少具有前所未見的銘文,使大家進一步領略到當時鏡銘的豐富多彩,超出我們以往的想象。經(jīng)過西漢初期的發(fā)展,到了西漢中葉,鏡銘逐漸成為銅鏡的主體裝飾。④鏡銘的位置多于外區(qū)置銘圈,其內容,一是祝愿高官厚祿、多子多孫、延年益壽的吉祥用語;二是相思相戀,表達愛情的詞匯;三是形容評贊鏡體本身功能的詞語。這些吉祥的詞語,正好迎合了當時人們的心理。而當文字成為鏡背的主要裝飾時,對文字的刻意經(jīng)營、追求結體及章法上的整體美和書寫風格就成為鑄工鑄鏡時首要考慮的因素。這時期鏡銘的字數(shù)通常為兩句或四句,以日光鏡和昭明鏡最多,還有連弧、重圈、銅華等銘文鏡。其字體以繆篆為主,結構勻稱飽滿,形體齊整方正,這種規(guī)整均衡又屈曲盤繞的小篆變體,也見于西漢印章,武帝時期表現(xiàn)尤為明顯。篆書的方正結構中也偶有隸書的筆畫和韻意,并開始有簡化傾向。西漢中期以后,除尚方鏡銘比較規(guī)范外,一般的鏡銘則一反漢初謹嚴不茍的作風,常出現(xiàn)錯別字、通假字、減筆字、缺字以及反書、偏旁移位等現(xiàn)象,表明當時民間的鑄鏡業(yè)十分普及,銅鏡已成為一般商品,鑄鏡工匠的文化水平不高。這些大量的鏡銘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尤其對研究中國漢字的演變及其書法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
圖3 四乳星云紋鏡
圖4 四乳四虺紋鏡
四乳星云紋鏡(圖3)西漢中期,直徑13.4、緣厚0.5厘米。圓形,鏡背連峰式鈕,圓鈕座,座外一周內向十六連弧紋。四枚大乳丁分主紋為四區(qū),每區(qū)由10枚較大的乳丁和4枚較小的乳丁組成,以曲線相連。鏡緣亦作內向十六連弧紋,與鈕座外的連弧紋相對應。
此鏡鈕由多個似山峰的乳丁相連組成,稱為連峰式或博山式鈕。主題紋飾也由眾多乳丁以曲線(似連綿的云帶)連接形成,亦稱百乳鏡,又因其紋飾如同天文星象而名星云紋鏡,又可合稱為星云百乳鏡。這種銅鏡的鈕座外和鏡緣均為連弧紋。星云紋的定名和來源,因“其形狀似天文星象,故有星云之名。有的學者認為:所謂星云完全是由蟠螭紋漸次演變而成,小乳丁系蟠螭骨節(jié)變幻,云紋則為蟠螭體之化身。”⑤可以說,星云紋鏡的出現(xiàn)與戰(zhàn)國時流行的蟠螭紋鏡有著演變上的淵源關系,它應是戰(zhàn)國銅鏡向漢鏡風格過渡的物證。
四乳四虺紋鏡(圖4)西漢晚期,直徑8.8、緣厚0.4厘米。圓形,鏡背半球形鈕,圓鈕座。鈕座外飾一周三直線與雙斜線相間的紋帶。主紋為四乳四虺紋,位于兩周櫛齒紋間,四乳圓座,間飾四虺紋。四虺呈鉤形,兩端同形,猶如英文字母“S”,線條優(yōu)美,極富韻律感。四虺軀體兩側各飾一鳥紋。寬素緣。
四乳四虺紋鏡屬于四乳禽獸紋鏡類,流行于西漢后期。這種類型的鏡緣以寬素緣為主,鏡邊簡略,鏡面較平,紋飾多采用單線勾勒的平雕手法。此類鏡與西漢中葉漢武帝時期典型的星云紋鏡一樣,雖然底紋逐漸消失,主紋愈加突出,并日益趨向簡化、樸素,但還都未完全擺脫戰(zhàn)國銅鏡上龍蛇之類裝飾紋樣造型的影響。
四乳禽獸紋鏡(圖5)西漢晚期至東漢,直徑9.4、緣厚0.5厘米。圓形,鏡背半球形鈕,圓鈕座。鈕座外為主紋區(qū),兩周櫛齒紋內飾有一龍(頭部似蛇)、一鳳、雙虎,以圓座的四乳相隔。寬素緣。
日光鏡(圖6) 西漢晚期,直徑9.2、緣厚0.3厘米。出土于南水北調工程區(qū)的禹州市梁北鎮(zhèn)新峰墓地。圓形,鏡背半球形鈕,圓鈕座。鈕座外飾一周三直線與一斜線相間的凸弦紋帶,以及一周素弦紋帶。主紋為銘文帶,處于兩周櫛齒紋之間,因銘文“見日之光,天下大明”中有“日光”兩字而稱“日光鏡”。其文字簡約、流暢、規(guī)整,字與字之間用云紋和變形“田”字紋等符號隔開。寬素緣。
昭明連弧紋鏡(圖7)西漢晚期,直徑8.3、緣厚0.2厘米。出土于許昌市六一路工地漢墓中。圓形,鏡背半球形鈕,圓鈕座。座外飾四出“田”字符號間以月牙弧線紋相間。主紋區(qū)由一周內向八連弧紋和兩周櫛齒紋間的銘文帶組成,銘文為“內清質以昭明,光輝象夫日月,心忽揚而忠”,首尾字隔以短橫線。寬素緣。
昭明鏡是出土最多、流行范圍最廣、僅次于日光鏡的鏡類,盛行于西漢中晚期,東漢早期以后消失。此類鏡名取其銘文中的“昭明”二字,形制多為半球形鈕,圓鈕座或連珠紋鈕座,座外飾連弧紋與銘文。銘文內容大多是贊揚鏡的質量或以明鏡自喻,完整的銘文為:“內清質以昭明,光輝象夫日月,心忽揚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钡壳鞍l(fā)現(xiàn)的這類漢鏡,銘文字數(shù)常因鏡面的大小而定,多有省字減句現(xiàn)象,有時字間有“而”字相隔,偶爾也間雜其它符號,以補充字少而銘帶長之不足。其字體,漢武帝時期為圓轉的篆隸,漢昭帝以后為扁平方正的篆隸居多。
昭明連弧紋鏡(圖8)西漢晚期,直徑9.4、緣厚0.3厘米。出土于許昌市玉皇嶺一帶。圓形,鏡背半球形鈕,圓鈕座,座外飾內向十二連弧紋,連弧紋內飾有月牙紋及弧線,頗有動感。兩周櫛齒紋間由二十字的銘文組成主紋,銘文為“內而清而以昭明,光而象夫日之月,心而不泄(“泄”為簡化字)”,首尾字以短橫線相隔。高平緣。銘文字體方正清晰,字句不全,文中夾有“而”字,也稱“而”字鏡。流行于西漢中晚期。
圖5 四乳禽獸紋鏡
圖6 日光鏡
稍晚的昭明鏡,其字體開始變得方正,以篆隸間雜的篆隸體為主,偶見篆書字體,隸化程度已明顯加深,方正的形體略呈扁形結構,首尾筆畫有加重趨勢,略呈楔形,點畫中有漢隸頓挫、撥挑筆法。這類字形產(chǎn)生于圓體篆隸體之后,約成于漢武帝時期,漢昭帝漸多,流行于西漢宣帝至王莽前后。
昭明鏡(圖9)西漢中晚期,直徑10.9、緣厚0.4厘米。出土于許平南高速公路工地一漢墓中。圓形,鏡背半球形鈕,十二連珠紋鈕座。座外飾一周櫛齒紋,一周凸弦紋。主紋區(qū)有櫛齒紋兩周,其間有銘文:“內清質以昭明,光輝象夫日月,心忽揚而愿忠,□□(然雍)塞夫不泄?!边@是昭明鏡常見的完整的銘文,文字較大,字體方圓規(guī)整,略扁筆畫圓轉。素平緣。
這一時期,鏡背的銘文字數(shù)比前期增多,完全成為裝飾的主體,盛行圖案化字體且字里行間夾有符號,字體有圓體草化、方折隸化兩大類型,但多以方正的篆隸為主,且較前期的篆隸體規(guī)整,筆畫粗細均勻,基本接近通行的書寫文字,只是略有篆字和簡化字。
王莽建立新朝后,推行托古改制,政治經(jīng)濟制度雖有變異,但思想文化、藝術風貌依然與王莽執(zhí)掌朝政的西漢晚期一脈相承,并影響到東漢早期,且在銅鏡的裝飾工藝、紋飾和銘文內容等方面風格相近,而紋飾的內容愈來愈豐富,表現(xiàn)手法比以前更加細膩工整,構圖更富有層次。王莽時期處于兩漢之交,具有承前啟后的作用,此時的銅鏡紋飾復雜多變,構圖滿而不亂,圖案脫俗而優(yōu)美,線條優(yōu)雅流暢,鑄工精細,漢鏡的精品佳作大多出于此期。
這時期,紋飾的表現(xiàn)手法仍以陽線勾勒輪廓為主,構圖格局采用乳丁間隔等分和同心環(huán)繞的多層次紋帶。先前出現(xiàn)的博局紋鏡,到了王莽至東漢早期成為最繁盛的鏡類,圖案表現(xiàn)在各乳間多增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靈”及犀牛、鹿、羊、玉兔、蟾蜍、瑞鳥、羽人等豐富的祥瑞紋樣;升仙、避邪的思想內容仍是其時代流行的主題。昭明鏡、銅華鏡等銘文鏡類依舊出產(chǎn),并開始出現(xiàn)十二地支和較長的七言韻語等銘文,還出現(xiàn)了紀年鏡及“新有善銅”、“尚方”等銘文鏡,私人鑄鏡也開始出現(xiàn)。銘文題材多為陰陽五行、截緯迷信、羽化升天等思想內容。鏡銘的字體接近漢隸又寓有小篆筆意,但比西漢更接近書寫文體,簡化、省筆、減字、減句等現(xiàn)象更常見。另外,這時期還出現(xiàn)了古字現(xiàn)象,表現(xiàn)了王莽時期的復古傾向。
特別是代表漢代鑄鏡工藝的博局(博戲棋局,博戲是古代一種賭輸贏、角勝負的游戲)紋鏡又稱規(guī)矩鏡,其整齊嚴謹?shù)牟季?、神秘莫測的“LTV”符號、怪誕神奇的禽獸紋飾、祈求吉祥的銘文,令歷代藏家為得一方規(guī)矩鏡,不惜擲千金。博局紋中有“T”、“L”、“V”三個符號,國外學者依其形狀像英文字母“T、L、V”,故稱為“TLV”紋?!癟LV”紋是博局紋鏡的典型標志,也是此類鏡的主要特征。關于“TLV”紋的意義,有多種解釋。舊稱其為規(guī)矩紋,因其類似中國古代木工用具之“規(guī)矩(規(guī)是畫圓用的工具,矩是角尺)”而得名。此類鏡一般為圓形、方形鈕區(qū),再配以規(guī)矩紋,將古代天圓地方的理論蘊含于鏡紋中,反映了當時天圓地方的觀念?,F(xiàn)在多稱博局紋,一般認為與棋類游戲六博有關。漢代是六博的最盛期,在漢代日晷和六博局上都有“TLV”紋的出現(xiàn)。并在考古資料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少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博局用具,其上均有“TLV”符號。銅鏡上的博局紋出現(xiàn)于西漢早期,但只是對“TLV”符號的模仿。西漢晚期至東漢中期是博局紋銅鏡的流行時期。關于“六博”的古代文獻雖早已亡佚,但從一些斷篇殘言中,我們也能推測其本身所蘊藏的深刻含義。博局上的“TLV”紋本來是圖解陰陽五行四時的宇宙論,只因這種圖形最習見于博局,漢人有時就把它叫做博局了。漢代鏡銘中發(fā)現(xiàn)有自稱“六博”、“博具(局)”,故“TLV”紋現(xiàn)亦被稱為博局紋。這種圖形明確指示著四方或八極,體現(xiàn)陰陽四時五行學說的功能即自此而來。⑥博局紋組成的是一個象征天宇的圖案,常與代表星宿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相配,故又稱為四神博局紋鏡。四神也稱四靈或四象?!度o黃圖》稱:“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薄墩摵狻の飫萜吩唬骸皷|方,木也,其星蒼龍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鳥也;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笨芍纳翊硖炜罩袞|西南北四個方向的星宿。四神本系天象,與表示陰陽四時的宇宙圖形是不可分的。⑦此類銅鏡還自銘“刻鏤博局去不祥”,“左龍右虎辟不祥,朱雀玄武順陰陽”等,因此,四神與“TLV”紋相結合,使此類鏡具有了“避不祥、順陰陽”的避惡驅邪⑧、溝通天地的作用,既體現(xiàn)了這一時期人們的宇宙觀,也反映了陰陽五行、讖緯學說的流行,同時還反映出當時人們祈求長生不老這一人類最早、最突出、最永久也是最普遍的愿望。
圖7 昭明連弧紋鏡
圖8 昭明連弧紋鏡
四神博局紋鏡(圖10)西漢中期至東漢早期。直徑9.4、緣厚0.5厘米,出土于許昌市玉皇嶺。圓形,鏡背半球形鈕,柿蒂紋鈕座,座外置雙凹面方框,方框外側正中各伸出一“T”形符號與“L”形符號相對,四角又與“V”形符號相對,四組“TLV”紋與四枚柿蒂紋座的乳丁將主紋分為四區(qū)八極,其間裝飾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并分別配以羽人、獨角羊、怪獸、神鳥,其外飾一圈櫛齒紋。寬平緣內飾三角鋸齒紋、雙折線間以點紋帶。
此鏡紋飾是漢鏡中常見的典型的裝飾圖案,西漢中期就已出現(xiàn),興盛于王莽至東漢早期,東漢末年逐漸消失,為漢代銅鏡中最精美、流行時間最長的一種。
六乳禽獸紋鏡(圖11)新莽及其前后,直徑16厘米。圓形,鏡背半球形鈕,圓紐座,其外環(huán)繞9枚小乳丁,圓座,相間花卉紋,外圍一周弦紋、一周櫛齒紋、一周寬帶紋。外區(qū)兩周櫛齒紋帶之間有6枚乳丁,圓座,圍以內向八連弧紋,其間飾龍、鳳、虎、羽人及其它獸紋等圖案。寬平緣處飾一周鋸齒紋及變形的龍虎紋。
七乳四神紋鏡(圖12)新莽及其前后,直徑21厘米。圓形,半球形鈕,圓鈕座,外圍9枚小乳丁環(huán)鈕一周,小乳丁之間有“長宜子孫”四字銘文及花蕾紋。三周櫛齒紋間,內圈為纏枝花紋帶,外圈為外區(qū)的主紋帶。外區(qū)為7枚圓座乳丁圍以內向八連弧紋,相間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靈以及羽人、禽獸等祥瑞紋。寬平緣處飾一周鋸齒紋,其外環(huán)飾一周連綿纏繞的流云紋。做工精細,整體保存完好,綠銹中泛著古銅紅。
此類多乳禽獸紋鏡盛行于王莽至東漢早期,它是在四乳禽獸紋鏡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構圖豐滿,層次清晰。紋飾華美、生動,多以單線勾勒,線條宛轉流暢,復雜細密,多裝飾五至八乳、博局紋與四神及其它禽獸形象,包含著順應陰陽的規(guī)律而具避除不祥的功效,體現(xiàn)了漢代人的思想觀念。
東漢中期以后,北方戰(zhàn)亂,南方相對穩(wěn)定,銅鏡的發(fā)展開始分化,形成南北兩個系統(tǒng)。南方主要以高浮雕神人神獸等畫像紋鏡為主,數(shù)量較多,至三國吳時達到鼎盛;北方的銅鏡基本延續(xù)西漢中期以后的造型,紋飾主要為變形四葉紋、夔鳳紋、內向連弧紋,鏡緣為素寬緣、內向連弧緣。這時期銅鏡的重大變化則反映于紋飾的內容與布局兩方面。
東漢時期的銅鏡,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尤其是東漢章帝以后,因提倡以儒家標準選拔官吏,“學而優(yōu)則仕”,銅鏡的光明之意逐漸遠去,避邪的成分日益淡化,人們更在意的是升官加爵。所以,鏡銘多為“宜官宜侯”類的吉祥用語,這種官本位的銘文,成為東漢銅鏡典型的形象符號。而當這些愿望無法實現(xiàn)之時,追尋神仙庇護的意愿再次甚囂塵上,神人神獸畫像鏡主導了東漢晚期直至三國時代的銅鏡世界。
圖9 昭明鏡
圖10 四神博局紋鏡
長期以來漢鏡以鏡鈕為中心向四周放射的旋轉式構圖布局在東漢中晚期被打破,改為以鏡鈕為中心分別上下和左右布局,出現(xiàn)了直行銘文鏡,觀察銅鏡圖像的角度第一次有了明確的定點方位,這是東漢中晚期銅鏡構圖布局的最大變化。
君宜官位雙夔紋鏡(圖13)東漢中晚期,直徑10、緣厚0.2厘米。圓形,鏡背半球形鈕,圓鈕座。鈕上、下各兩條豎線內分別直列“君宜”“官位(反書)”四字銘文,字體為方折形繆篆,四字兩端各一圓點。銘文兩邊為對稱的變形夔龍紋,雙夔加鈕對峙,身軀自然盤曲,兩端各一首,形象別具一格。其外飾雙弦紋、櫛齒紋。素寬平緣。
銅鏡發(fā)展到東漢中葉,其紋飾及銘文出現(xiàn)了左右“軸對稱式”的新布局,打破了以前以鏡鈕為中心作環(huán)繞式和上下左右對稱式布局的“心對稱式”布局。如這面直行銘文雙夔紋鏡,呈左中右配置,鈕上下各有兩字,與以前作環(huán)繞圈帶狀或方格折繞的銘文布局大為不同。
另外,東漢時期的鏡銘除了大量的簡體字和通假字外,還有一些反書等特別字體,雖然字數(shù)不多,但反映了鏡銘文字紛繁多樣又復雜混亂的現(xiàn)象,文字的部件可以隨意移換位置等等。
位至三公雙鳳紋鏡(圖14)東漢晚期,直徑10.5厘米。圓形,鏡背半球形鈕,聯(lián)珠紋鈕座,鏡身較厚,鈕上下兩條平行的豎線將紋飾分為左中右三區(qū),中區(qū)雙線格內為直行銘文,上為“位至”,下為“三公”,左右各一鳳鳥紋,鳳鳥形態(tài)簡化,作“S”形卷曲,頭尾結構不明,周圍放射出的長短線條似羽毛,主紋外一周雙弦紋、一周射線紋。素寬平緣。
精選的這些銅鏡是許昌市博物館館藏漢鏡中的代表,基本反映了中原地區(qū)漢代各個時期銅鏡的特點。隨著兩漢銅鏡鑄造業(yè)的發(fā)展,銅鏡迅速走向平民化,成為當時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用品,因而也蘊涵著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唐太宗李世民曾說:“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⑨可見銅鏡對于中國人不僅具有“正衣冠”的實用功能,還具有“明鏡高懸”的社會教化意義。這從漢代銅鏡紋飾與銘文中也得到了證實。在漢代,理性精神逐漸擺脫巫術宗教的束縛,突破商周禮儀的舊制,倡導儒學與經(jīng)學,“厚人倫,美教化”,“懲惡揚善”,宣揚儒家教義,作為生活中常用的漢鏡也被賦予了這種功能。但漢鏡所反映的內容并非僅限于此,也沒有被儒家那種狹隘的功利信條所束縛,而是通過神話與歷史、現(xiàn)實與神、人與獸等相互交織的豐富畫面,展示出一個五彩繽紛、琳瑯滿目的虛實交織的世界,表現(xiàn)出漢代藝術的真正主題——人們對客觀世界的征服和對未來的美好期待。因此在漢鏡上可以看到飛舞的龍鳳、對峙的龍虎、纏枝的花葉、繚繞的彩云、遼闊的星空,還有希望與天地同在的代表日月的金烏蟾蜍,向往神仙世界的奇禽怪獸、神、人等。這些紋飾突破了傳統(tǒng)的幾何紋、動植物紋,擺脫了以往饕餮紋、蟠螭紋的猙獰恐怖感,轉向以四神為中心,描繪形象各異的祥禽、瑞獸、仙人等,取材日趨廣泛,形象更具現(xiàn)實感,為以后隋唐出現(xiàn)的人物故事鏡奠定了基礎,成為研究漢代社會珍貴的實物資料。
漢鏡的裝飾圖案,線條流暢、歡快、舒展,不拘泥于細節(jié),在粗線條的輪廓構圖中,蘊含著力量、運動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氣勢”之美。形象如此,構圖亦然。漢代藝術不講究虛實、留白等后來的藝術規(guī)律,而是鋪天蓋地,滿幅而來。相比于后代文人們喜愛的空靈之美,它更使人感到飽滿、實在、單純、洗練,顯得更加古樸、自由、雄健,洋溢著中華民族上升階段所產(chǎn)生的對新思想、新追求的熱情,呈現(xiàn)出中華民族本土藝術的審美傳統(tǒng),具有很高的美學欣賞價值。
漢代銅鏡做工精良,紋飾優(yōu)美,內容豐富,正如《古鏡圖錄》中說:“刻畫(劃)之精巧、文字之瑰奇、辭旨之溫雅,一器而三善備焉者莫鏡若也”。一面面小小的漢鏡不僅反映漢代的冶煉技術、鑄造工藝,也反映當時人們豐富的精神生活和繁榮的文化藝術,展示出大漢帝國蓬勃發(fā)展的盛世雄風,對后代銅鏡文化的發(fā)展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在我國銅鏡發(fā)展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圖11 六乳禽獸紋鏡
圖12 七乳四神紋鏡
圖13 君宜官位雙夔紋鏡
圖14 位至三公雙鳳紋鏡
注釋:
①③李學勤《漢鏡文化研究序》,《漢鏡文化研究》(清華大學漢鏡文化研究課題組),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34頁。
②周世榮《湖南出土漢代銅鏡文字研究》,《古文字研究》,中華書局,1985年,第14輯。
④邱龍升《兩漢鏡銘文字研究》(碩士學位論文),2005年,第3-4頁。
⑤孔祥星、劉一曼《中國古代銅鏡》,文物出版社,1984年。
⑥⑦李學勤《〈博局占〉與規(guī)矩紋》,《文物》,1997年,第1期,第50-51頁。
⑧周錚《“規(guī)矩鏡”應改稱“博局鏡”》,《考古》,1987年,第12期,第118頁。
⑨(唐)吳兢撰、謝保成集?!敦懹^政要集校》,中華書局,2003年,第63頁。
(責任編輯:劉昱)
Selection of the Han Dynasty Mirror Stored at the Xuchang Museum
Zhang Jinf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