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輩的忠誠
——從金一南新作回望創(chuàng)造歷史的元勛

本刊特約記者　江勝信

父輩的忠誠
——從金一南新作回望創(chuàng)造歷史的元勛

本刊特約記者江勝信

1979年金如柏故地重游，不愛照相的他，一定要在紅軍攻克漳州紀念館前留影。這是金如柏生前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本文從國共兩位將軍說起。

1984年3月27日，軍事戰(zhàn)略家金一南少將的父親金如柏去世，終年75歲。金如柏是開國將軍。

同年9月，鄧小平在京接見一位名叫陳樹柏的美籍華人時，夸贊陳父陳濟棠“治粵八年確有建樹”。陳濟棠是當年的廣東新軍閥，在臺灣和海外被視作“反共英雄”。鄧小平對陳濟棠的評價令輿論一時嘩然。

時光倒流80年，在同一片歷史的天空下，金如柏和陳濟棠一“紅”一“白”，本是死敵。金如柏所在的紅六軍團作為先遣隊為中央紅軍長征探路，陳濟棠麾下的粵軍作為蔣介石的一粒棋子實施對中央紅軍的攔截任務(wù)。蔣介石連設(shè)四道封鎖線，前三道，與紅軍暗中達成協(xié)議的陳濟棠關(guān)照手下人“不受襲擊，不準出擊”，為紅軍留出前進通道。

直接參與協(xié)議的人，數(shù)十年間均守口如瓶。1982年，這一秘密在中央顧問委員會常委何長工的回憶錄《難忘的歲月》中被首次披露，真相才大白天下，真相連通了鄧小平夸贊陳濟棠的另一層深意。

而此時，金如柏卻再也無法看到自己所親歷的這一歷史細節(jié)。他的兒子金一南，將今天這一代人有緣看到的更多歷史細節(jié)，一一呈現(xiàn)在《苦難輝煌》《心勝》等著作中。

在偉人毛澤東眼里，陳濟棠所為不僅是歷史偶然更是歷史必然。紅軍之所以剿不滅、封不死、絕處逢生、浴血涅槃，不取決于出了個讓路的陳濟棠，而是幾股白色政權(quán)角力而生的罅隙自動為紅色種子提供了生存之基，中國共產(chǎn)黨對民眾力量的深刻認識并深耕細作終令這粒種子長成大樹，拓成森林。

正是出于這樣的理性和自覺，1930年，毛澤東在“南瓜、紅米、幾桿槍”的井岡山上，發(fā)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預(yù)言；1938年，毛澤東又在蔣介石不敢對日本正式宣戰(zhàn)、擔(dān)心軍火只能支持6個月的情況下，發(fā)出《論持久戰(zhàn)》的檄文。

這種底氣，金一南將軍認為是“心勝”，即首先在心中戰(zhàn)勝對手，它是邁向勝利的第一步。繼2013年7月推出《心勝》之后，他又在今年再推《心勝Ⅱ》。

在《心勝Ⅱ》“唯有真人能自覺”的章節(jié)中，金一南認為中國革命“最大的幸運”，就是擁有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一大批極富歷史自覺的領(lǐng)導(dǎo)者，“當隊伍丟了魂的時候，他們就是隊伍之魂”。金一南又在“生命的本色”章節(jié)中緬懷父親，指出父親那代人是“不折不扣的真人”，父親的“幸運”，是趕上了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狂飆突進時代，“在決定中華民族命運的關(guān)鍵時刻，父親成為參與創(chuàng)造歷史的奴隸中的一人”。金一南寫給自己的章節(jié)是“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加猛烈”，他并未說自己“幸運”，但他說：“時間給予我們最嚴峻的磨練，也給予我們最高的獎賞。”

當紅色歷史在眼前鋪陳，當紅色基因在血脈中流淌，當“做真人”的紅色家風(fēng)在胸中激蕩，當紅色情懷在著述中或講臺上噴薄，當紅色課堂開赴高原、海島、邊防、崗哨，當紅色傳統(tǒng)像種子一樣撒進你我心田，這不正是金一南的使命和幸運么？我們隨著他看到父輩在苦難中釀成的堅忍、激情、光輝，到歷史中“獲取熔巖一般運行奔騰的地火”，進而化成當下依然需要的精神力量，這不也是我們的幸運么？

偉人的智慧和勇氣

再回到前面提到的那個歷史細節(jié)，陳濟棠為什么要給紅軍讓路？

陳濟棠并不是蔣介石的嫡系。紅軍和蔣軍，是陳濟棠長期畏懼的力量。在對紅軍進行第五次“圍剿”時，蔣介石在兵力部署上北重南輕，意欲將紅軍壓入粵境，使紅軍腹背受敵，同時又削弱粵軍，可謂一石二鳥。瞧出端倪的陳濟棠采用了兩面做法，一面假意配合蔣軍攔截紅軍，一面暗中與紅軍建立通信聯(lián)系。1934 年7月，陳濟棠與紅軍達成停戰(zhàn)協(xié)議。

陳濟棠“讓路”之后，便是白崇禧“讓路”，前者尚與紅軍有秘密協(xié)議，后者則純屬白崇禧對個人利益的精心謀劃。1934年11月中旬，蔣介石在湘江給紅軍設(shè)下第四道封鎖線，廣西軍閥白崇禧部隊由南向北，湖南軍閥何鍵部隊由北向南，形成夾擊之勢。坐等捷報的蔣介石哪里料到，白崇禧竟以平復(fù)廣西為借口，擅將南北戰(zhàn)線調(diào)整為東西戰(zhàn)線，為紅軍渡江留出一道60至80公里寬的大口子。

白崇禧為什么這么做？金一南援引了后來解密的桂系資料，里頭有一段白崇禧在廣西高級軍事會議上的講話：老蔣恨我們比恨朱毛更甚，我如果把紅軍完全堵住，朱毛過不了湘江，必然掉頭南下進入我廣西，老蔣的中央軍就要跟進廣西，在解決朱毛的同時，把我廣西也解決了，不如留著朱毛，我們戰(zhàn)略回旋余地還大些。

4月8日，陜西省食品藥品監(jiān)管局出臺《白酒小作坊生產(chǎn)經(jīng)營管理辦法（試行）》，這是陜西省食藥監(jiān)局首次專門針對一個食品品種制定管理辦法。《辦法》共四章二十六條，在白酒小作坊設(shè)立、生產(chǎn)過程、產(chǎn)品檢驗以及經(jīng)營、監(jiān)督管理等方面作出具體規(guī)定。主要包括提高了開辦條件，明確了負責(zé)人責(zé)任，對生產(chǎn)加工場所提出了新要求，增加了物料配比流水記錄及酒精度、甲醇的檢驗項目，細化了白酒小作坊產(chǎn)品銷售和日常監(jiān)督、檔案管理、人員培訓(xùn)、監(jiān)督抽檢等內(nèi)容，并針對目前白酒小作坊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制定了6條禁止性規(guī)定。

關(guān)于白色政權(quán)之間的算計和爭斗，毛澤東早在1928年的井岡山上就完成了俯瞰。他在《中國的紅色政權(quán)為什么能夠存在》一文中指出，“一國之內(nèi)，在四圍白色政權(quán)的包圍中，有一小塊或若干小塊紅色政權(quán)的區(qū)域長期地存在，這是世界各國從來沒有的事。這種奇事的發(fā)生，有其獨特的原因”?！拔覀冎豁氈乐袊咨?quán)的分裂和戰(zhàn)爭是繼續(xù)不斷的，則紅色政權(quán)的發(fā)生、存在并且日益發(fā)展，便是無疑的了。”

鄧小平后來說，如果沒有毛澤東，中國人民還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長的時間。小平同志為什么這樣講？因為他知道，毛澤東第一個解決了“中國的紅色政權(quán)為什么能夠存在”的關(guān)鍵命題。金一南說：“請注意，毛澤東在這篇文章中沒有提到馬克思主義，沒有提到黨的領(lǐng)導(dǎo)，沒有提到人民群眾的擁護，而是立足中國大地，分析中國國情，他找到的是一般規(guī)律之外的特殊規(guī)律。”陳濟棠“讓路”、白崇禧“讓路”，直至后來的西安事變，正是這條特殊規(guī)律的一次又一次佐證。毛澤東的先知先覺與蔣介石的后知后覺，在西安事變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但毛澤東不是神。在1956年中國共產(chǎn)黨八大預(yù)備會議第二次全體會議上，毛澤東自己講：“我是犯過錯誤的。比如打仗，高興圩打了敗仗，是我指揮的；南雄打了敗仗，是我指揮的；長征時候土城戰(zhàn)役是我指揮的，茅臺那次打仗也是我指揮的。”毛澤東提到的四次敗仗中，有兩次發(fā)生在“四渡赤水”。正如陳毅的一句評價：“毛澤東最偉大之處，就在于他‘不二過’?！眰ト瞬皇菑膩聿环稿e誤的人，而是犯了錯誤及時糾正的人。土城失利后，毛澤東立即把北上渡江計劃改為西渡赤水，在古藺、敘永一帶受阻后又采納彭德懷、楊尚昆建議，改取川滇黔邊境，“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

“所以，毛澤東并不是一尊萬無一失的神，而是位完整的偉人。”金一南說。但我們今天似乎把追隨真理的過程描述得過于歡欣鼓舞?！坝蓜倮呦騽倮保徽劦阶窳x會議，便常常會用到這句話?！拔覀冄谏w了會議之后的大量艱辛探索，把中國共產(chǎn)黨的勝利看得太簡單，把領(lǐng)袖的磨難看得太簡單?！边@是金一南的隱憂。

伴隨必勝之信念的，必定是必死之決心。伴隨一路號角一路旌旗的，必定是一路硝煙一路犧牲。

父輩的生命色彩

那一雙腳板，是踩著一路硝煙一路犧牲走過來的——那是父親的腳板。

1983年，金如柏將軍去世的前一年。病房里，金一南生平第一次給父親洗腳，那雙腳板讓他呆住了。一塊塊老皮，洗起來硌手。他不明白，父親這樣的干部，進出辦公室有地毯，上下班有紅旗車，腳上怎么這么粗糙？

父親的回答令金一南心潮難平?！八嬖V我，紅軍長征時期，有一段連草鞋都沒得穿，腳板上磨出厚厚一層老繭。行軍下來，抬腳一看，厚繭中又嵌進許多沙粒、尖刺。剛開始還往外摳一摳，時間一長也顧不上了。最困難的一段是被分配到機槍連，不但要光腳行軍，還要扛沉重的馬克沁重機槍，走小路或爬無路的山。直到紅六軍團與紅二軍團會合，二軍團的同志才給了草鞋穿?！?/p>

父親仿佛成了金一南熟悉的陌生人。金一南感慨：“我對父親的真正認識，是在他逝去之后?！备赣H去世后，金一南第一次回老家。綿綿陰雨中，他呆立在江西永豐金家村一間黑暗潮濕破舊的土坯房里。1930年，紅軍攻克永豐，父親毅然從這間屋子走出去，加入了紅三軍。

金一南常想，如果沒有“十月革命”一聲炮響，沒有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誕生，如果沒有“八一南昌起義”，沒有工農(nóng)武裝割據(jù)、農(nóng)村包圍城市，如果沒有五次反“圍剿”，沒有二萬五千里長征，父親他們這些人的命運又會怎樣？“他可能終生務(wù)農(nóng)，也可能靠著上過幾年私塾，當個小學(xué)教員，做個孝子，在家鄉(xiāng)給奶奶養(yǎng)老送終。但是有了這一切，于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鬧革命就沒有家”，父親再也無法守著祖母做孝子。解放后，父親把祖母接到身邊。祖母雙目幾近失明，難以辨認思念多年的兒子了。數(shù)年后的1972年，親人難以相認的一幕竟再次發(fā)生——金一南隨家人去探望“文革”中被關(guān)5年的父親，父親指著金一南兄弟問母親：“那兩個是誰？”那5年，金一南從15歲長到20歲，弟弟從13歲長到18歲。

但即便是經(jīng)歷這樣的人生至痛，金如柏對黨和軍隊的感情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忠誠。這樣的忠誠，被金一南描述為“一真到底，貫穿始終，無二心，無異志，打掉牙齒和血吞，撞了南墻也不回頭”，“是一種在極致狀態(tài)下誕生的極致品格，類似石墨在高溫高壓下變成金剛石”。

金一南一直記得1979年隨父親南下考察的情景，一路上，父親反復(fù)念叨“漳州、漳州”，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漳州到了，父親不顧舟車勞頓，一下車就去找一個廣場。在一處綠蔭環(huán)繞的露天會場，他停了下來，眼睛里晶瑩閃亮：“就是這個地方！變樣了，都變樣了！”1932年，紅軍打下漳州，他在這里第一次見到毛澤東，第一次聆聽了毛澤東講話。47年過去，父親百感交集，站在紅軍攻克漳州紀念館前，摸摸領(lǐng)章，正正軍帽，像當年的紅軍戰(zhàn)士一樣并攏雙腿，挺起胸膛。“在這個地方留個影?！彼诘溃骸耙欢ㄒ蘸??！?/p>

軍旅作家朱蘇進在為《開國將軍軼事》一書作序時，曾詮釋過這種不折不扣的忠誠：“那個時代的所有將軍們，差不多都是被苦難所逼，被迫扯起戰(zhàn)旗，投奔共產(chǎn)黨鬧革命，他們是別無選擇而后成大器。也就是說，他們是為了求生，而不是出于對軍人職業(yè)的嗜愛、不是為了出仕為將才慨然從戎的。這就使他們的戎馬生涯帶有以命相搏、置死地而后生的徹底性?！?/p>

今天幸福起來、安逸起來的我們，能夠理解父輩這種感情嗎？我們是否仍然贊同他們不折不扣的奉獻和至死不渝的忠貞？金一南自問自答：“我們可以嘲笑他們的不富足、不充裕、不美滿、不寬容、不現(xiàn)代、不開放、不懂得追求個人幸福和安逸，卻無法嘲笑他們的光榮與夢想，他們的熱血和犧牲，他們在奮斗中表現(xiàn)出的那種超越個人生死的大無畏?！?/p>

分外燦爛的星空

父親的戰(zhàn)場在戎馬倥傯的最前線；兒子的戰(zhàn)場在血性噴薄的著述中或課堂上。

金一南說過兩個“一輩子”：當兵不一定能當一輩子，對這個黨、這支軍隊要認識一輩子。這樣的認識最初被一個個問號牽引——黨和領(lǐng)袖真有這么偉大嗎？他們當年鬧革命為什么能夠成功？“文革”中，父親一夜之間被打倒，金一南成了“黑幫子女”，初中畢業(yè)被分到一家街道小廠燒制裝阿司匹林的小藥瓶。在經(jīng)歷種種不如意和看到許多陰暗面之后，他帶著一個個問號翻開了《毛澤東選集》《魯迅全集》和克勞塞維茨的《戰(zhàn)爭論》。建黨時才50多名黨員，28年后卻能奪取政權(quán)；南昌起義時只剩800名軍人，22年后卻能解放全中國，絕非天意，只能是民心！在迷亂的“文革”時期叩問民心，金一南一方面看到了黨深厚的群眾根基，同時內(nèi)心中有一種希望，又有一種確信——黨有自我糾偏能力。

1971年，林彪墜機事件讓很多人的命運出現(xiàn)轉(zhuǎn)機。次年，金一南如愿參軍。入伍第一年，金一南表現(xiàn)突出，領(lǐng)導(dǎo)決定給他提

前提干。金一南寫信給父母報喜，父親在回信中異常干脆：“好好當兵，從基層干起?！焙芸?，父親的第二封信又到了，這次是自我檢討：“讓你回基層，從主觀上看我也犯了錯誤，只想到讓自己兒子經(jīng)受鍛煉，沒有考慮到你首先是組織的人。”金一南感慨：“父親那代人就是這樣，他不是把你提起來，而是把你摁下去。就連后悔，都不是對不住孩子，而是對不住組織?！备赣H1984年去世時，金一南還只是個營職干部。從營職到團職到師職，他都是勉強趕上“末班車”。如今，他完全理解了父親：“革命改變了他的命運，他心里只有黨，絕不會把家庭利益放在第一位。父親那代人是無法復(fù)制的?！?/p>

父親的骨灰，今天靜靜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一室。他雖然已經(jīng)無法知道自己經(jīng)歷歷史的更多細節(jié)，也無法知道他的兒子在他走后為他描摹的生命色彩，還無法知道這個并沒有受過他庇蔭的兒子在2008年被授予少將軍銜，但他把“做真人”家風(fēng)傳給了兒子，兒子又將一個又一個真人寫進《苦難輝煌》《心勝》《浴血榮光》《魂兮歸來》……

金一南的父親和千千萬萬逝去的戰(zhàn)友，已經(jīng)走進史冊——那一片分外燦爛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