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期任
高原人
以樹的形象,挺立高原。3000多米的高度,僅在你的舉手投足之間。
風(fēng),扯得很緊,卷走了孱弱的蒿草,卻卷不走傲立的樹。
坐在氈包,你時常愛給你的子孫的子孫講述一個故事——
北方狼與牧羊犬對峙,落敗而去。烈馬的長嘯,撕碎遮天蔽日的霧靄。
太陽的金絲線,總在縫補著漏落的日子。落于高天之上的云霞,簇擁著,簇擁著羊群自由地,快樂地,悠閑地,啃食著翠色欲滴的草。
揚鞭脆響處,回蕩著你特有的率真,與青稞酒的烈性。
格?;ㄊ㈤_的地方,出奇的美麗。
你,高昂頭顱,便可聽云的絮語。張開手掌,便可撐起一片藍天。
你,經(jīng)年不絕的滄桑,坦蕩于山巔。被歲月的砂輪磨亮的故事,種植陽光種植雨露,像種植莊稼一樣。種植的風(fēng)景,那是阿爸阿媽爽朗的笑。
不想去探究你寬碩的衣袖里,到底兜著多少神奇的故事。更不想去追索故事的背后,究竟還有多少感傷的淚。只知道,你伸手可以拂云,抬腿可以把山踩在腳下。
所有的愁緒,隨風(fēng)縹緲。所有的向往,都在蒼鷹的亮翅上。
高原樹
那棵樹,立于荒野。失血的眼睛,凝住殘陽與秋風(fēng)的舞蹈。蹣跚的腳步,沿著它紊亂的經(jīng)絡(luò),踽踽而行。
枝頭,隕落了一茬又一荏的日子。一張寬碩的葉片,握著惘然南飛的啁啾。有一種晾曬的欲望,在這個凄惶的季節(jié)升起。
是誰彈撥枝蔓的琴弦,響自千里之外?又是誰在千里之外,把篤定的目光魅惑?
悵然轉(zhuǎn)身,落葉黯淡的指尖上煙囤繚繞,舞動樹的心事。
喑啞的蟬,收斂起翕動的翼羽,凝目遠眺——
摔倒的風(fēng),濺起黃昏。
那棵樹,以一種獨特的姿勢,傲立于浩渺的蒼穹,體驗多情的暮色。
托一只橫空的鷂子,用尖銳的嘴唇,銜回明日的春景。
高原風(fēng)
諾大的寰宇,容不下你的一壺酒,一首詩。浩瀚的四野,受不住你豪放不羈的一聲長嘯。
飄逸的靈魂,孤獨地從雪域出發(fā),又回到格桑花生長的地方。任滄桑的風(fēng),翻閱你發(fā)黃的詩卷,揉搓落寞的流云。
失意與凄苦,如瘋長的蒿草,渴望爬滿你的心窗。沮喪和彷徨,如落秋的云彩,癡望塞滿你的行囊。
你,坦然一笑,直面逆旅。
牽一匹云馬,攜一卷經(jīng)書,用禪意的陽光,輝耀霉變的日子。
在歷史的棧道上行走,穿行于歲月輪回的芳草纖綿。
高原行吟
行走在線裝書里,時光碎片上橫七豎八的蝌蚪文,低聲淺吟,訴說著一個王朝的興盛與衰敗。
在那些肢解的情節(jié)中,我看見一顆星星,總是在那些先民的頭上閃耀著煌煌之光。宛如狩獵的利刃,刺穿歲月的皮膚,釋放一縷苞谷燒的香醇。
我也看見一些敗落的花瓣,繞著流水,攜著歲月的滄桑,從焦脆的樹根下流淌,撫養(yǎng)著奇山秀水,和我的村莊,我的魂魄。
每一寸山水喂養(yǎng)的魂靈,傲然。特立。獨行。他們在兀立的峰巔敞開胸懷,擁抱每一座山峰的蓊翳,擁抱每一條河流的干涸。
他們的人生,像連綿起伏的山川,盤旋在崇山峻嶺之間。
他們的生命,如旋轉(zhuǎn)的佛陀,在幽幽的蒼穹,播撒靈性的符帖。
那些木棉,那些山鷹,那些花草,瞬間直起了腰身。它們披上玄幻的霓裳,宛如五色旗幡,在招引著夜郎人游蕩的幽魂回歸故里。一個聲音,山壑中斜出——
夜郎之地,美目盼兮!
夜郎高天,回眸壯魂!
打馬過高原
打馬過高原,人在高處,云在低處。起伏的山,腳下行走。歡騰的水,清澈而純凈,蕩滴蒙塵的神龕。離家出走的靈魂,在這里找到了棲息的樹。
皈依的云彩,趕著牛羊,在云天上奔跑。
那些脆響的蹄聲,把上古的豎琴撥弄??澙@的炊煙,翻過山梁,把山外的時光魅惑。命運,這只思想的雀鳥,銜來靈山的神旨,拯救黑夜中丟失的夢。
一碗包谷燒,一段火紅的記憶。愜意的笑容,彌漫在活性的酒分子里。落寞,惆悵,沮喪,在彌漫中消隱。隨之而來的是太陽賦予的光彩,輝耀我心底的黑暗。
在這樣的時候,我可以坦然地說,陽光給予我的一切,我都給了歲月。歲月靜好。我在這靜好的時光中,找到自己過去和現(xiàn)在的位置。
高原上,那些風(fēng)那些雨那些霧,以及那些奔跑的牛羊,返回春天和童年,枕著那些飄逝的影子,把難以跋涉的道路,留給溫暖的自然。把落寞的時光,交給歲月的風(fēng)霜。
站在這樣的高度,不難想象,河里的魚兒也把藍天相擁入懷。不難想象,空中的山鷹也把湖水迷戀。不難想象,那些先輩們趕山的手,用輕柔的白將黑色的心情覆蓋。
世界的白,以一片雪花的姿態(tài),告慰沉睡中醒來的大地。
我,在一串馬蹄聲中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