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還做你的孩子

文◎子　怡

來生還做你的孩子

文◎子怡

如果有來生，我還會做你的孩子，在你的晚年，把一切溫暖和疼愛還給你，讓你永遠開心，永遠幸福。

當(dāng)我只剩下曉祥

兒子曉祥五歲時，我隱隱察覺到自己婚姻出現(xiàn)了問題，因為一年前自己被查出得了風(fēng)濕性心臟病，我和齊慕達的感情已經(jīng)像明凈光潔的玻璃上用指甲劃過一道白痕，雖然不致破裂，卻也不復(fù)過去的完整。

曉祥五歲生日這天，齊慕達答應(yīng)了周日帶他去動物園。早上，我?guī)蜁韵榇┖靡路?，他像歡欣的小喜鵲一樣不斷問我爸爸什么時候回來，齊慕達卻一直沒有露面。這段時間，他說要帶課題組攻克一個新技術(shù)，吃住都在廠里，我原以為他是想在工作上多做出一點成績，現(xiàn)在才曉得一個生病的女人有多愚蠢——當(dāng)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時，他的衣服口袋里揣的全是謊言，需要的時候，隨時拿出來一套。

曉祥第三百次問我爸爸到底什么時候回來時，我心里煩躁的要命，已經(jīng)打過去電話去廠里了，齊慕達的同事說他今天請假，可能在趕往回家的路上，讓我再耐心等等他。但是快到中午了，還沒見到齊慕達的影子，我腦海中開始閃現(xiàn)一些不好的景象，比如貨車輪底下的自行車什么的，都是亂七八糟的電視劇強加給我的恐怖感覺，曉祥還在一旁不停搖晃我胳膊，問我爸爸怎么還不回家，難以克制的怒火讓我失去控制，反手就給了曉祥后腦勺一巴掌，他愣了一下，“哇”的大哭起來，很傷心地把鼻涕眼淚往新衣服上擦。

我還沒來得及大聲制止他，門鈴忽然響了，涌進來一群人，我心里一慌：難道我老公真的出事了？為首的那個胖子氣咻咻地嚷：“當(dāng)然出事了！我沒見過你老公那么不要臉的男人，搞科研，大周末的和我老婆搞到宿舍床上！如果不是我今天有急事找我老婆，還沒機會看到這對狗男女的好戲呢！”

我臉色發(fā)青，捂著胸口一下子跌坐在地，有人勸胖子離開，小聲告訴他我是有心臟病的，真的鬧出人命可不好。那群人像被風(fēng)刮散后，我感到一雙小手不停地地揉我的臉，模模糊糊中，兒子在叫我：“媽媽你醒醒，我乖，以后不惹你生氣了，媽媽?！?/p>

那一年九月，齊慕達和我平靜地離婚了，他說自從我被檢查出來有病后，他就不敢碰我，怕我太激動又犯病，他是一個男人，正常男人！現(xiàn)在，他請我原諒他的錯誤，一個正常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我卻無力地抽回自己的手，緊咬嘴唇搖搖頭。我輕輕說：“你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字吧，我已經(jīng)不能承受你的任何謊言了，繼續(xù)下去只會讓我倍受折磨，惟一的請求，就是把曉祥留給我。”簽字時，齊慕達哭了起來，我沒看他一眼，牽著曉祥的手轉(zhuǎn)身就走。

我長大了娶你為妻

我爸媽都罵我傻，他們說：“曉祥年紀這么小，你把他帶在身邊，那不是成心做好事，方便那個良心被狗吃了的男人去風(fēng)流快活嗎？你自己還病秧秧的，怎么照顧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父母的嘆息層層疊疊，后來我又呼吸發(fā)緊嘴唇烏紫起來，他們才急急地掏出速效救心丸讓我服下，不再嘮叨這件事。

父母提過讓我們回娘家住，彼此有個照應(yīng)，但哥嫂不同意，他們言語里都是抱怨屋子小，就算多一只蒼蠅都轉(zhuǎn)不開身子，我聽得懂弦外之音，所以帶曉祥回家時，我跟他說：“以后就媽媽跟你兩個人生活，好不好？”曉祥跳起來，他說好啊好啊，吊著我的手，輕輕搖晃幾下，仰起小腦袋說：“媽媽，我會好好照顧你，等我長大了娶你好不好？”

我嚇一跳，怎么這孩子腦子里竟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呢？他得意地一笑：“剛剛你跟姥姥講的話，我全聽見了，她擔(dān)心沒人娶你，老了會孤單，等我長大了娶你就是嘛，我媽媽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聽著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卻讓我心如刀絞，我蹲下來抱住曉祥單薄的小身體，他身上還有淡淡的奶味，那么弱小的兒子，卻給我堅強的誓言：“媽媽，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廚房里的火災(zāi)事件

一到冬天，因為風(fēng)濕加重的緣故，我的心臟會更難受，常常爬上三樓都要休息幾次，家里的洗衣機早壞了，一直沒力氣沒時間拿去修，我只好用手搓洗衣服，所以手就像胡蘿卜一樣，在寒風(fēng)中凍得腫脹通紅，顫巍巍地扶著樓梯欄桿，好不容易才回到家。

拉開門，一陣濃煙就嗆得我眼淚幾乎流下來，我頓時慌了神，心跳也更加疾速，一面咳嗽一面往廚房方向走，難道家里失火了？那我的曉祥怎么樣？

終于，我看到了灶臺前小板凳上站立的曉祥，他的小臉蛋已經(jīng)被油煙熏得黑乎乎的，衣襟上也狼藉一片，而鍋里不知是一塊什么焦黑的東西，煙多得驚人，又沒開排氣扇。我沖過去，一把關(guān)掉爐火，打開排氣扇，來不及講道理，先給了曉祥一巴掌。

曉祥捂著臉，眼里滲出大大的淚珠，但他沒有辯解什么，而是把我扶到沙發(fā)上，給我倒了一杯水，低頭站在我面前挨罵。

我罵著罵著就哭了起來：“你這個兒子怎么這么不懂事？玩什么不好，去廚房玩火？如果被燒傷燙傷怎么辦？就算不出事，把今天剛換的衣服弄得這么臟，我又要用手搓洗，要知道媽媽的風(fēng)濕病很嚴重，那些涼水很容易刺激媽媽犯病！”

越講越激動，我?guī)缀趼牭搅诵呐K猛烈又無力地跳動，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撲騰撲騰掙扎著，想要找一個機會，能呼吸的氧氣卻越來越少。恍惚中，聽到曉祥不停地叫我媽媽，他帶著哭腔說：“媽媽對不起，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p>

曉祥往我嘴里喂了藥，我清醒過來時，他跪在我面前，正用小手打自己耳光，他說：“媽媽，消消氣，只要你別生我氣，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一把抱住曉祥，眼淚像斷線珠子一樣滾落。其實，我不是怪他，而是覺得對不起他，別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的寶貝疙瘩，哪像曉祥呢？冬天那么冷，清晨他都不能多貪念被窩一分鐘，因為他要比我更早起床，下樓買豆?jié){回來，他說這樣能讓媽媽少走一段路。才八歲的孩子，去超市總是爭著和我提米袋和油桶，他說自己是男子汗，要把女士照顧好，不讓媽媽拿那么重的東西。我怎么舍得讓偶爾淘氣的曉祥打自己耳光呢？我只是自責(zé)不能給他更多關(guān)愛罷了！

過了幾天，我把文件忘在家里了，下樓后又上來取，忽然聽到曉祥在我房間里打電話，他哀求線那端的人：“爸爸，求你幫媽媽修一下洗衣機吧，她總嫌我洗得不干凈，但她不能摸那么多冷水，風(fēng)濕會加重的……那天是我不好，惹媽媽生氣，我只想給媽媽煎雞蛋吃，因為姥姥說，生病的人多吃雞蛋，病就會好得快……”

我沒有驚動兒子，轉(zhuǎn)身往樓下走，臉上淚水冰涼，一顆殘缺的心卻溫暖有力地跳動著，曉祥，就像上天賜給我的小天使，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愛著我，當(dāng)我發(fā)脾氣、不講道理、歇斯底里時，他只是責(zé)怪自己的不對，從來不和我犟嘴。他知道我討厭齊慕達，所以這兩年都沒見他爸爸，其實，血緣關(guān)系哪里是輕易就能斬斷呢？

第一次，我感覺到自己的自私對曉祥來說有多不公平。

幾天后，曉祥做完作業(yè)后沖進我房間跳躍著報告：“媽媽媽媽，那個洗衣機忽然又好了呢！”

我摸摸兒子毛茸茸的腦袋，把自己滿是淚痕的臉緊緊貼在他溫暖的小腦袋上，久久不舍得放開。過了一會兒，我對他說：“周末你可以和爸爸出去玩?！彼读艘幌?，不敢相信我的話，我微笑著說：“曉祥，你是媽媽的孩子，同樣也是爸爸的，雖然爸媽離婚了，但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孩子，所以以后你想爸爸了，可以隨時去看他?！?/p>

“哦耶！“曉祥歡欣地叫一聲，熱情而用力地擁抱我，他說：”媽媽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了！“

母子也能二人三足

曉祥高一那年，學(xué)校組織“全家健身運動會”，說好每個家庭至少要來一個家長參加的，曉祥磨了我很久，終于同意和他一起去瘋。其實，我是介意同學(xué)怎么看待他，不到四十，我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了一半，臉色一年四季不正常的潮紅，嘴唇發(fā)烏，牙齒松動，手指關(guān)節(jié)在風(fēng)濕的侵蝕下彎曲變形，我已經(jīng)在病中成為了這樣丑陋的女人，和我的陽光小子站在一起，只會給他丟臉?。〉珪韵樗坪踝⒁獠坏界R中女人難看的模樣，他看我點頭后，像個快樂的小猴子跳了出去，到廚房去幫我煲湯。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怕曉祥在廚房會發(fā)生火災(zāi)還是意外了，他很嫻熟地掌握了至少三十道家常菜的做法，還堅持為我燉湯喝，有時是豬心煲紅棗，有時是母雞燉山藥，他非常執(zhí)著地相信，在他的愛心湯水滋養(yǎng)下，媽媽的病總有一天會好的。我很配合地喝下曉祥端來的湯，雖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一架老朽的機器，越來越衰弱了，但我并沒告訴他，怕影響曉祥學(xué)習(xí)。

運動會上，我和曉祥分到一組玩“二人三足”，就是用手絹把我們相鄰的腿綁起來，看哪一組能最快走到終點。

可能因為激動，剛走到一半路程時，我忽然感覺呼吸吃緊，有一點兒喘不過氣來。曉祥也明顯感覺到我的不對勁，他偏過頭對我說：“媽媽，我們棄權(quán)，去旁邊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搖搖頭，握緊兒子的手說：“媽媽一定會陪你走到終點的！”

結(jié)果，那天我們母子倆是最后一組走到終點的，但選手和觀眾都給予了我們熱烈的掌聲。在我暈倒之前，我看到一個捧著花束的熟悉身影，焦急地向我們跑來，我以為是做夢，隨后果真陷入了深黑而沉重的睡眠。

我依稀聽到醫(yī)生雜亂的腳步聲，他們在搶救我疲累又衰朽的身體，我的意識又清晰又模糊，能聽到曉祥大哭，他說都怪他不好，是他沒有照顧好媽媽，接著那個熟悉的男人聲音安慰曉祥，他說：“好兒子，媽媽不會有事的，她一定能陪我們走到終點！“

這句話鼓勵了我，這么多年來，曉祥和我也一直走著二人三足坎坷的路，但不管有多艱難，跌倒多少次，我們母子都沒有放棄對方，這一次我也會挺過去的。

我能清楚聽到旁邊醫(yī)生的聲音了，她欣喜地說：“病人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

兒子主持的婚禮

從醫(yī)院出來后，我的身體實在不適合繼續(xù)上班了，于是辦理了提前內(nèi)退，曉祥怕我悶，經(jīng)常叫他爸爸來家里吃飯，陪我聊天。原來，他們父子模樣如此想象，都有著挺拔的身姿和飛揚的神采，在一起下棋時就像哥倆。每次來，齊慕達都會買一束我年輕時喜歡的百合花，他說多聞聞花香，我的病也會好得快些。明知道他是安慰，我還是欣然地說謝謝。以為要恨足一生一世的仇人，卻在一日一日的相處中，仇恨淺淡，美好的回憶蜂捅而至，常常塞滿我的夢鄉(xiāng)，那是多么美好而純真的愛情。

曉祥考上大學(xué)那一年，齊慕達竟再次向我求婚了，他淚流滿面，很后悔年輕時做錯事，讓我傷心，這也讓他一輩子都無法釋懷，后來他也想過重新找個女人組織家庭，但心里卻一直放不下曉祥和我，直到今天他還愛著我們，希望我能再給他一個機會。

我暴怒地打碎了身邊所有東西，讓齊慕達滾開！曉祥第一次沒有依從我的脾氣，他走過來，和他爸爸蹲在廢墟中，抬頭對我說：“媽媽，這么多年來，我知道您一直都想著爸爸，希望他能再回這個家，為什么現(xiàn)在您不接受他呢？“

我捂著臉，無力地哭，渾身酸軟?，F(xiàn)在的我，猶如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老婦人，而齊慕達還風(fēng)采未減，我們怎么可以在一起呢？說真的，當(dāng)年他背叛我，我也沒有過多怪他，因為我也的確不能盡到妻子的義務(wù)，難道分開這么多年了，我還要再次拖累他嗎？

但是曉祥說，如果我不答應(yīng)爸爸的求婚，他就撕掉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他會留在家鄉(xiāng)陪我，一直陪我。

在曉祥的“要挾“下，多年前我對齊慕達的感情，這些年來的委屈孤單，統(tǒng)統(tǒng)涌上心頭，我哭倒在那個曾經(jīng)傷害我，后來又以真誠贖罪的男人懷里。說到底，他是曉祥的父親，即使不信他，我也應(yīng)該相信兒子為我”選夫“的眼光。

去大學(xué)報到前，曉祥為我們主持了婚禮，他在婚禮上說：“我有一個很偉大的媽媽，從我懂事起，她身體就不太好，但她一直很愛很愛我，把我照顧的很好?！皶韵樽叩轿颐媲?，深情地繼續(xù)說道：“如果有來生，我還會做你的孩子，在你的晚年，把一切溫暖和疼愛還給你，讓你永遠開心，永遠幸福?！?/p>

我的曉祥，他真的做到了，他讓齊慕達再次回到我身邊，我們的情感得到歸宿和救贖。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但是為了曉祥，我一定會努力，努力到來生，也要做他的媽媽，健康而好脾氣的媽媽，把今生虧欠他的，全部奉還。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