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潼
我又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在黑漆漆的地板上。燈光一如既往地昏黃暗淡,我聞到了一種生疏的味道。
我從小就很少回農(nóng)村的老家。那是深山里的一個村子,通往那里的路蜿蜒而崎嶇。下了車,黃色的泥土沾上鞋子,總是令我煩躁:屋前有一片小竹林,綠得有些別扭。我怕屋子的門檻,一不小心它就將我絆倒。
奶奶身體不好,總是病懨懨的。她喜歡嘮叨,說話很慢,邊說邊嘆氣,讓我深深地擔心。我和奶奶沒有那么深的感情,說實話,我童年時與奶奶沒有親密地相處過。她的話,我常常沒有耐性聽下去。和奶奶同住的是我智力有缺陷的堂姐,她總是癡癡地笑著,看到我就叫“妹妹”。她煮飯、做菜、干農(nóng)活兒,盡管只比我大幾歲。看著她并不高大的、顯得很笨拙的身影,我會突然地落下淚來。她從小失去媽媽,爸爸又長年在外打工……
奶奶常常盯著我看。我發(fā)現(xiàn)她的臉是干癟的,皺紋很深,一條條,好像她的生命力正從中流失。她有時候會朝我露出欣慰的表情,笑起來,我依稀可以想象出她年輕時的模樣。我爸爸的長相隨她。
那個老家,我并不喜歡,我討厭陰暗的屋子。后來我去了外省,回去的機會更少了。
我再回去時,已過了好多個日夜。繞過坑坑洼洼的路,走到門檻前,我突然停住了——我怕再次被絆倒,于是格外小心。走進屋里,我看到奶奶呆呆地看著并沒有打開的電視機,屏幕上映著她自己的身影。奶奶哀嘆了一聲,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堂姐從外面回來,瞅見我,開心地叫“妹妹”。奶奶也望著我,露出笑容。我鼻子一酸,扭過頭去。堂姐急了,伸出她滿是繭子的手,替我擦眼淚,著急地問我怎么了。我趕忙穩(wěn)定情緒,搬出那個毫無新意的說辭,告訴她:眼睛里進了沙子。
在這樣一個充滿機緣的時間點.我的認識經(jīng)歷了一次飛躍。其實,我哪里是不喜歡這里?!這是我的老家,是我靈魂的故鄉(xiāng),我的根在這里呀……。我想抱緊這屋子,抱緊這里的親人,狠狠地哭一場。我看到在我們離開時,奶奶空落落的眼神和顫巍巍的身影,我聽到堂姐說“妹妹再見”……。我想抱緊她們,抱緊我的故鄉(xiāng)。這次回來,我再也沒有被那門檻絆倒,我忽略了門檻的存在,隨意地跨進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