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飛行（一）

岑桑

第一章分開的距離

如果可以，請風(fēng)不要停，

世界停滯在山巔的陽光里。

有初夏的蟬鳴，和一朵發(fā)亮的云。

我們說著所有與愛不相關(guān)的話題，

但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與愛脫不了關(guān)系。

1.總有一個人知道你的黑歷史

艾周實在走不動了，一個人坐在學(xué)校小廣場的臺階上。遠(yuǎn)處的天空堆著大份爆冰一樣的云，夕陽給它澆了層金亮亮的蜜汁，加芒果、加草莓、加紅豆、加紫芋小圓子一定會很好吃。

這么難過而又揪心的時刻，還能想到吃，她也有點佩服自己了，可誰讓她一整天都沒吃飯了呢？

艾周是出來找狗的。她的狗丟了。能想到的地方她都去了，可是依然不見狗的影子。

那是一只白色的西高地，名叫“桃子”，是她12歲生日時老爸送給她的禮物。雖然爸媽早就恩斷義絕，但她與桃子已情深似海。

“人啊，都不如寵物?！边@是隔壁王奶奶的名言。

艾周深表同意。這么多年，家里不論是吵到血雨腥風(fēng)，還是冷得凍如冰窟，都是桃子陪著她。毛茸茸、肉墩墩、熱乎乎的身體抱在懷里，給了艾周無數(shù)貼心的慰藉。

已是十月，退去暑氣的風(fēng)吹過來，夾雜著一絲微弱的涼。天空漸漸暗了，社團納新的展臺開始鳴金收兵了。艾周坐在嘈雜的廣場邊緣，心里忽然就冒出以后再也見不到桃子的念頭來，于是，隱隱的饑餓感頃刻間變成巨大的悲傷，填塞在胃里和心里。

怎么辦呢？

如果真的找不見，陪伴自己6年的桃子，連再見都沒有就要永別了嗎？

“汪兒……汪！”

艾周覺得自己有點幻聽了，因為這是桃子獨有的叫聲??！她修煉了這么多年狗語，一聽就知道。

可是，桃子呢？

廣場上，一輛黑架黃圈的“死飛”突然從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躥出來，引來一片咒罵聲——那是一個快遞小哥，他背著巨大的背包，后面露出一只狗頭。

—是桃子！

艾周疲軟的身體一下來了精神。她跳起來，大喊道：“別走！還我狗！”

快遞小哥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想象中的驚慌逃竄，反而轉(zhuǎn)頭沖過來，然后一個帥爆的長剎，直停到艾周面前。

艾周嚇了一跳，大叫：“干嗎？！想殺人滅口啊？！”

快遞小哥回頭看了一眼背包里撒歡狂叫的桃子，說：“你的？”

艾周伸出手，說：“還是你的??？還我！”

快遞小哥把背包從肩上拿下來，拉開拉鏈，一股讓人做嘔的異味就從里面散發(fā)出來。桃子的四肢都被封箱帶綁住了，只留頭在外面。

艾周心疼地說：“你個變態(tài)！你怎么我家桃子了？”

快遞小哥用一只手把桃子提出來，然后說：“喜歡就要看好它，下次它再掉到下水井里，不見得有這么好的運氣?！?/p>

艾周一怔，原來他不是變態(tài)偷狗賊，而是救狗英雄呢。

180度的人設(shè)大逆轉(zhuǎn)，讓她開始有閑心打量眼前的男孩。一個送快遞的，竟然騎Specialized的“死飛”，還炫技，還顏值爆表——一雙單眼皮美目，電光流轉(zhuǎn)，深深地、深深地藏著不被世人察覺得冷與傷。

好吧，后半段純屬艾周的YY。桃子用它滿是下水井味兒的舌頭，吧唧吧唧把艾周舔醒了。

她收起張牙舞爪的氣勢，嬌羞一笑，小心地抱過臭烘烘的桃子，說：“真的嗎？那……對不起哦。要不，我請你吃飯吧？謝謝你救命之恩?！?/p>

看，小帥哥當(dāng)前，她說話的調(diào)調(diào)兒也變了味兒。

但快遞小哥沒接話，只是看著她，一雙眼像掃描儀似的看著她，仿佛檢索著他要的東西。

他要什么呢？

艾周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問：“怎么了？”

快遞小哥說：“還是老樣子啊，南千夏娜游六花一世?！?/p>

天！哪！

這么中二的黑歷史，他竟然知道！

艾周腦子里瞬間閃過一張清俊寡瘦的臉——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是他？！

她在一陣錯愕中說：“你……你是方至？”

方至沒理她，一蹬車子，閃電般沒入人群。

2.乘風(fēng)四人組

艾周回宿舍之前，先把桃子帶去寵物店洗了個澡。店主看見桃子的時候都驚了，非120元不洗，艾周只能咬牙同意?；氐綄W(xué)校的時候已經(jīng)8點多點了，她在樓下打電話把朱西西喊下來，給她打掩護。

舍管阿姨的眼睛可不是鬧著玩的，自帶X光效果，完全不給你反擊之力。朱西西從樓下跑下來，堵在阿姨面前說：“阿姨，有我快遞嗎？”

阿姨迷糊地說：“你誰??？”

“你不認(rèn)識我啊？我是西西啊?！?/p>

“我還哈哈呢！你哪個宿舍的啊？”

“我302的呀。哈哈阿姨，我和你說……”

“你這小姑娘嘴怎么這么貧呢？”

“還不是因為阿姨親切唄?！?/p>

……

朱西西就是傳說中三句話就和別人開啟熱聊模式的女生。她和艾周從初中就是同學(xué)了，高中考在一起，大學(xué)也死不分離。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注定就是你的死黨，她是你唯一不怕撞衫的人，和你分享同一款洗面奶，用同一色號的唇蜜，就算不好看、不適合、不配搭，也必須一樣一樣的。

艾周趁朱西西和“哈哈阿姨”聊得正歡，背著桃子一溜煙跑回“乘風(fēng)”。

是的，“乘風(fēng)”是她們的宿舍。

說起來，復(fù)華大學(xué)名列211，聽名字也知道是立志“光復(fù)中華”的歷史名校。新校區(qū)在上海西郊的大學(xué)城，落成后，全部本科生都轉(zhuǎn)移到了這里，只留下研究生和留學(xué)生在老校區(qū)。從此，本科生全體告別了時尚時尚最時尚的市中心，出校門直線步行30分鐘，就能看見綠油油的菜地和農(nóng)家樂。

不過，新校區(qū)也有新校區(qū)的好，至少宿舍夠大、夠干凈，有衛(wèi)生間、陽臺和空調(diào)。報到之前，艾周和朱西西想了一萬種理由，求老師把她們分在一起，可是到了學(xué)校才知道，復(fù)大竟然有按興趣自主申請寢室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她們差點沒樂死在舍管老師面前。

和她們同寢室的還有兩個同系的女生。一個叫陳思敏，上海本地人。據(jù)說她高考前生了一場大病，成績受了很大的影響，要不然就不是來“復(fù)華”，而是去“孵蛋”了。

另一個室友名叫徐穎，來自江西。她有男生一樣短短的頭發(fā)和帥酷的性格，艾周第一次在宿舍見到她，還以為她是男生，就說：“呀！你是思敏的弟弟吧？這么帥，可以出道了呢！”

徐穎微微一笑，抓起艾周的手“啪”地按在胸前，說：“弟弟我最近內(nèi)分泌失調(diào)，還能治嗎？”

朱西西當(dāng)場笑趴在床上。

搬進來的第二天，朱西西就號召大家開啟改造工程。

朱西西是這樣動員的，她說：“各位親，你們設(shè)計，我出錢。”

看朱西西如此豪邁，大家大概也知道她家里有多土豪。艾周私下里提醒她說：“喂，大家剛認(rèn)識，你要不要這么暴發(fā)戶？”

朱西西說：“拜托！本小主這么大方，可是為了wuli桃子好不好？！”

作為桃子的“干媽”，朱西西可是操碎了心。她說：“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過幾天咱們把桃子帶過來，她們不喜歡也得喜歡?！?/p>

嘖嘖嘖，不愧是生意人的女兒。艾周深深感嘆道：“還是你心眼兒多?！?/p>

朱西西翻她一記白眼兒。

302的改造，由陳思敏一手設(shè)計。她真不愧是才女，清新的海洋主題簡直成了全宿舍樓的樣板房。她們鋪了深藍(lán)色的泡沫地板，掛了淡藍(lán)色的蚊帳，在天花板上噴出藍(lán)天和大朵白色的云，還掛上一串一串的小魚掛件。每個床鋪仿佛都是一艘游動在海洋中的船，朱西西每次躺在上面，都要喊：“不行了，不行了！本小主暈船了！”

陳思敏還把整扇門當(dāng)作畫板，在上面畫出一片清晨熹微中的海。水天一線間，寫了兩個飄逸靈動的字——乘風(fēng)。

艾周被這個主題感動到了。她說：“你知道嗎？我家就住在海邊?！?/p>

陳思敏說：“我小時也是?！?/p>

裝修完的那天，陳思敏拿出400 塊錢給朱西西，剛好是裝修費的四分之一。朱西西一愣，然后說：“不用了，不是說好我出錢，你們出力的嗎？”

陳思敏說：“那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你負(fù)責(zé)艾周和徐穎的好了。我不喜歡欠別人的?！?/p>

這件事讓艾周和朱西西很擔(dān)心，她們感覺陳思敏是個不太好交往的人。那時候，桃子一直被寄養(yǎng)在寵物店，將它接過來的那天，兩個人一路上心里都在打鼓，生怕陳思敏會舉報。

不過還好，陳思敏雖然不喜歡，但也沒有反對。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說：“還挺可愛的。打針了嗎？”

“打了，打了！所有的證都辦了！”艾周連忙說，“我先謝謝你們倆了，千萬別和舍監(jiān)阿姨說。桃子陪著我長大，我不能把它留在家里。我媽不會管它的?！?/p>

徐穎倒是愛得不得了，她摸著桃子說：“沒事，咱們一起照顧它，不會讓舍監(jiān)阿姨發(fā)現(xiàn)的。”

然而，舍監(jiān)阿姨還沒來得及發(fā)現(xiàn)，桃子自己先跑丟了。

朱西西從樓下打掩護回來的時候，宿舍都快鎖門了。她竟然和“哈哈阿姨”聊了一個多小時，艾周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朱西西見到桃子，抱起來親了又親。她說：“你在哪兒找見的？我都跑到校外面的飯店去了也沒找到。”

艾周說：“你猜我今天遇見誰了？”

“誰??？”

“方至?！?/p>

“不是吧！”朱西西有點吃驚，“你怎么遇到他了？這人是神經(jīng)病，你離他遠(yuǎn)點！”

“桃子掉到下水道里，被他救了?！?/p>

朱西西撇了撇嘴，說：“我看沒那么簡單，說不定是他扔進去的?！?/p>

“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阌植皇遣徽J(rèn)識他，他從小就變態(tài)，有什么干不出來的？”

艾周抿了抿嘴唇，沒說話。

再好的朋友也會有秘密，艾周私藏的秘密，就方至了吧。

3.至死方休的方，至死方休的至

艾周生在北方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從她臥室的窗子可以看見一片深藍(lán)色的海。

這扇窗常常出現(xiàn)在夢里。陽光總是午后的樣子，金紅色的，穿窗而過。背景里時不時地傳出父母的爭吵聲。

“你能不能管管這個家？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回來連飯也吃不上！周周的功課你也多少問一下好不好？你不做我老婆，怎么也是女兒的媽媽吧！”

“別把自己說得跟圣母似的行不行？我當(dāng)不當(dāng)媽，和你當(dāng)不當(dāng)爸有什么關(guān)系？你管女兒了嗎？”

“我上班那么忙，哪有時間？”

“那都是借口！”

記憶里，爸爸永遠(yuǎn)吵不過媽媽。那一年，艾周11歲，還沒遇到同一國的朱西西。每逢“世界大戰(zhàn)”，她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然后打開那扇窗。

不論冷還是熱，她都要將窗戶敞著。

遠(yuǎn)處的海好像更近了一點，沙灘也更白了一點，風(fēng)徐徐地吹進來，有種詭異的不真實感。她常常有個奇怪的念頭，從這扇窗子跨出去，就會跌進二次元，一切都會在陽光中燦爛無比。

有一天，父母吵得正歡，艾周拉開房門，穿過亂糟糟的客廳，一個人出去了。

沒有人過問，因為沒有人發(fā)現(xiàn)。

她一個人去了從那片窗子里可以看見的海灘。那是初夏，海浪發(fā)出平緩而沉悶的呼吸聲。不是周末，海灘上沒什么人，只有一個男孩跪在一處巖石下挖沙子。

男孩看起來真瘦，他有一張清俊的臉，穿著黑色的T恤，露出一截手臂，手臂上滿是沙子，在陽光里隱隱閃著光芒。艾周好奇地站在一旁看著他。

男孩頭也不抬地說：“看什么看！”

“你在干什么？”

“挖墳?zāi)埂！?

“??？”艾周一怔，說，“埋誰??？”

“我朋友。”

艾周有點怕了：“朋友？什么朋友？”

男孩沒理她，只是繼續(xù)挖，直到他覺得足夠深、足夠大，他才從被丟在一旁的書包里拿出一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硬邦邦的，不知道裝的是什么。

艾周說：“這就是你的朋友??？”

男孩把塑料袋放進小小的“墳?zāi)埂崩?，點了點頭，說：“嗯，我的狗?！?/p>

艾周替他感到一點難過。她蹲下來，幫著把土推進坑里，很快就堆出一個小小的沙丘。

艾周說：“為什么要埋在這里??？沙子很松的，很快就會不見了?！?/p>

男孩拍了拍手，仰面在沙灘上躺下來。他雙眼細(xì)長，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天空，有種說不出的悲傷。他說：“以前，我總帶著它來這里玩。它特別喜歡在這里尿尿，留下自己的味道?！?/p>

“啊？不是吧！”艾周張著雙手，好像聞到了某種味道。

男孩卻微微笑了。

艾周橫著眼問他：“你騙我呢？”

男孩沒說是，也不說不是，他只是問：“你來這里干什么？”

艾周在他身邊坐下來，說：“我爸媽在吵架。”

“正常。有不吵架的父母嗎？”

“可今天是我的生日呢。他們都忘了?！?/p>

“那好像是有點過分了?！蹦泻⒎砼榔饋恚眠^自己背包，在里面亂翻，“以前我在海灘上撿到兩塊寶貝，送你一個當(dāng)禮物?！?/p>

“什么??？”

男孩都快要把頭伸進去了才找到。那是兩塊石頭，灰白色，很輕，有淡淡的香氣。他拿出一塊放在艾周手，說：“某人說，這叫龍涎香?！?/p>

“什么意思？”

“就是龍的唾沫?！?/p>

“??？”

男孩看她被惡心到的樣子，挑了挑眉毛，說：“傻瓜，世界上哪有龍啊？”

“哦?！卑芤灿X得自己有點傻。

可男孩又說：“其實吧，它是鯨魚的粑粑?！?/p>

“你逗我呢！”從狗尿到龍唾沫，再到鯨魚粑粑，眼前的男孩給周艾的生日驚喜真是太多了。

“真的啦！這種粑粑在海里飄上幾十年才能叫龍涎香，和黃金一樣貴好不好！”

“那你還送給我？”

“反正也是撿的?！?/p>

男孩復(fù)又平平地躺在沙灘上，四肢瘦瘦的，像某種懶散的肢節(jié)生物，曬在溫暖的陽光下。

艾周夢里的陽光就是這種顏色吧，暗紅彌金，輕薄如紗。海水層層拍打著海岸，發(fā)出空曠的聲響。

她握著那塊貴如黃金的鯨魚粑粑，說：“我……叫艾周。艾草的艾，周游的周?！?/p>

男孩枕著雙手，懶洋洋地說：“我叫方至。至死方休的方，至死方休的至?！?h3>4.瘋了才和瘋子比賽

地球為什么是圓的？

艾周很小的時候，有人給過她一個特別的解釋——它是要讓分開的人，有機會重新遇在一起。因為它是圓的，所以，分開的距離越遠(yuǎn)，相聚的距離就會越近。

后來，艾周覺得這可能說的就是緣分。不論這個世界有多大，有緣分的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會等到遇到的那一刻。

在大學(xué)里率先找到緣分的，就是朱西西。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戀愛了。她男朋友名叫江紀(jì)言，經(jīng)管學(xué)院的大二學(xué)長。艾周幫她掐指頭算了一下，他們從認(rèn)識到確定關(guān)系，只用了12天。

艾周說：“西西，你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慢了我怕來不及啊。Wuli歐巴很搶手的?！敝煳魑靼咽謾C里的照片找出來，說，“你覺不覺得他長得像姜棟元？”

艾周連看都沒看就說：“像的。情人眼里出鍋巴，不，歐巴?！?/p>

“欠扁啊你！”

其實，江紀(jì)言和姜棟元比起來，的確有著很大的距離，但放在路人堆里，可看性就直線上升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如花效應(yīng)”吧。其實，艾周是不太看好江紀(jì)言的。翻翻他的微博和朋友圈就知道了。曬得最多的，就是和女生的合影，有女的朋友，也有前女朋友。她們有一個首要的共性，那就是漂亮。這表明三點：一、他這個人虛榮；二、他這個人是個花心渣；三、從側(cè)面證明了朱西西的顏值水平。

艾周說：“我覺得，他這個人不會真心對女生的。他找女朋友都是為了裝飾他自己。”

朱西西卻滿不在乎地說：“我和你講，真心這種東西，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爭取的。人家給你機會靠近，你爭取不來，怪誰呢？”

這話聽起來好像哪里不對，但想一遍又不知道哪里錯了，艾周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朱西西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說：“對了，今天下午紀(jì)言他們社團有活動，你陪我過去加油?。　?/p>

江紀(jì)言是自行車社團“自由飛翔”的副社長。這個社團和籃球社、足球社、辯論社并稱復(fù)華四大男神社團。

只是，艾周一聽這個社名，就有種想要扭兩下的沖動。她說：“他們社全是鳳凰傳奇的鐵粉嗎？”

“噗——”朱西西當(dāng)即笑噴了，她說，“人家這個社團很有歷史的，起名的時候那首歌還沒紅呢好不好！”

離學(xué)校不遠(yuǎn)處有一個滑板公園。因為它地處郊區(qū)，場地很大，有6個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碗池”、一個超大的U型槽，以及一片燃爆了的街區(qū)賽道。

通常到了傍晚，來的人就不多了，因為這兒離市區(qū)太遠(yuǎn)。自行車社會定期來這里練習(xí)特技。朱西西今天穿了一條泡泡短裙配黑色膝上襪，兩條馬尾辮垂在兩邊，少女力Max。

艾周看著她腿上那么一大截“絕對領(lǐng)域”，說：“西西，咱們是不是有點用力過猛?。俊?/p>

朱西西向上提了提裙子，說：“人家找女朋友就是為了曬的，我當(dāng)然要為他制造曬的理由啊。”

艾周真心佩服她的貼心，她為男神想得可真周到。

她們跟著自行車社到達(dá)滑板公園的時候，已經(jīng)是5點了，透明的空氣里，混進傍晚微微的黃。不得不說，江紀(jì)言真是社團的主力顏神——他戴著GUB頭盔，身穿Rusuoo騎行服，有種專業(yè)認(rèn)真的帥。朱西西站在他身邊，臉就會不由自主地出現(xiàn)迷之高冷。

這天，街區(qū)賽道已有人在玩兒自行車了，場邊還有個瘦瘦的小男生，他一邊敲著裝礦泉水的空桶，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著Rap。

江紀(jì)言騎著車過去，和一個看起來是領(lǐng)頭兒的人說：“嗨，同學(xué)，換我們玩玩兒?！?/p>

通常一個人來玩的人看到社團專業(yè)裝備的氣勢，自動就讓了，可這個男生看了一眼江紀(jì)言的車子，說：“公路車玩什么特技？一邊刷街去?！?/p>

江紀(jì)言還是第一次遭拒，面子上有點掛不住。他看了看男生的“死飛”，說：“誰和你說公路車不能玩特技的？比一下！”

男生對著場地拍了一下手，說：“嘿！有人來踢館了?！?/p>

朱西西突然搖了搖艾周的胳膊，說：“那是不是方至？”

艾周一眨不眨地看著方至，默默地點了點頭。

其實，艾周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輛黑架黃圈的“死飛”，就猜到那是方至了。她原本只是去做吃瓜群眾的，沒想到竟會遇到他。

場邊那個練Rap的少年忽然換了節(jié)奏，敲擊礦泉水桶發(fā)出密集律動的聲響，像助威的戰(zhàn)鼓聲。

江紀(jì)言騎著車子，首當(dāng)其沖下了場。他先了過了幾個坡，然后做幾個海豚跳，接著來了一個抬頭騎，在隊友的歡呼聲中，如騎士般高傲地騎過方至的面前。

朱西西睜著星星眼，揪著艾周的胳膊說：“我老公真是帥死了！”

艾周齜牙咧嘴地說：“疼！疼疼疼！”

而方至一直冷眼看著，直到江紀(jì)言停下來，他才騎著車子沖下場。

他沒做什么動作，只是不斷地過坡加速，直到最后一個陡坡，他突然發(fā)力直沖上去，騰空而起，竟做了一個后空翻。自行車落地的一刻，全場都沸騰了，歡呼聲、口哨聲此起彼伏。方至繞場一周，定桿停在江紀(jì)言面前。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江紀(jì)言，兩手抱胸，雙腳踩在車蹬上，紋絲不動。

江紀(jì)言的氣勢完全被壓制住了，畢竟，自行車后空翻不是誰都能做的。

朱西西走過來，挽過江紀(jì)言的胳膊，說：“別理這個人，他是瘋子！我們又不是瘋了，和瘋子比賽！”

江紀(jì)言仿佛找到臺階下，他問：“你認(rèn)識他？”

“我初中就認(rèn)識他了。他可變態(tài)了！”朱西西邊說邊拉著江紀(jì)言往回走。

背后響起一陣噓聲，敲水桶的男孩又換了節(jié)奏，Rap說起來——

“你以為你是誰，跑到這里來撒野。你爸爸媽媽沒有教你什么叫作禮貌。FO！帶著你的公路車趕快滾吧！FO！聽完我的Diss你就不要再回頭。Befixed是我們的名字。雖然我們無名，但你也要記住，今天打敗你們的就是我們Befixed！”

朱西西轉(zhuǎn)過頭，輕輕撥了撥頭發(fā)，然后說：“這位小同學(xué)，你的山東快板說得不錯啊?！?/p>

“自由飛翔”的社員終于得到一個機會，哈哈哈地笑出聲來。

那一刻，江紀(jì)言覺得自己還好帶了朱西西過來，至少在嘴上占了上風(fēng)。

5.分開的距離越遠(yuǎn)，相聚的距離就會越近

離滑板公園不遠(yuǎn)的街上，有一家叫Befiexd的快遞公司，他們主要接單大學(xué)城里的“最后一公里”——大部分快遞員只是把快件丟在大門口，Befixed則負(fù)責(zé)把所有快件送進宿舍樓。

方至就住在Befixed后面的房間里，和他一起同住的，還有那個喜歡說Rap的男孩小爆。

小爆不高，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說話自帶flow。

他們回到Befixed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門店早已關(guān)門。小爆搭著方至的肩說：“今天你真是屌爆了，那群傻鳥全被你嚇住了！”

方至好像完全不在意地說：“后空翻而已，也沒什么好炫的吧？我能做成的概率也是一半一半，今天只是運氣好?！?/p>

“拜托！不是沒什么好炫的，是炫炸了好不好！”

就在這時，前門傳來一陣敲門聲，方至回頭喊了一聲：“關(guān)門了，有事明天再來！”

可是敲門聲依然砰砰砰地響著。

方至不耐煩地站起來，走到門前說：“關(guān)門了，我們……”

他的聲音一瞬停住了。

門外站著艾周，隔著一層玻璃，蒙著淡淡的冰藍(lán)色。她是悄悄跟著方至過來的。

方至打開門，卻沒有讓艾周進來的意思。他問：“什么事？”

艾周說：“說一句話就跑，我有那么可怕嗎？”

方至停了一下，說：“剛才怎么不來找我？還是怕別人知道嗎？”

“我……”艾周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她推了推門，說，“讓我進去?！?/p>

方至卻搖搖頭說：“別來這里。以后會見的?！?/p>

艾周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說：“好吧，那我先回學(xué)校了。地球是圓的，對吧？”

方至看著她，微微笑了。

艾周好喜歡看他的笑容，因為鮮少，才格外珍惜。

那天回到宿舍，朱西西一直在憤憤不平地吐槽方至，說他還是那么變態(tài)、不知死活，還好江紀(jì)言理智，知進退，沒和他拼到底，要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

艾周抱著桃子，默默聽著，不說話。她的腦子里都是方至，不過，是另一種版本的方至，一種她從不敢和別人提起的版本。

晚上，艾周做了一個夢。夢里，她還是十幾歲的樣子。她站在山頂上，面前是一條陡峭而彎曲的山路，一直延伸到遠(yuǎn)方的海邊。

方至扶著車站在她的身旁。那時候，方至已經(jīng)很高了，她總要仰著頭去看他。

方至說：“你知道地球為什么是圓的嗎？

艾周搖了搖頭。

“它是要讓分開的人，有機會重新遇在一起。因為它是圓的，所以，分開的距離越遠(yuǎn)，相聚的距離就會越近?！?/p>

艾周說：“那就是緣分的意思吧？”

“差不多。”

“那你說，咱們還有沒有緣分再見到？”

方至拍了拍車梁，說：“上來，我們一路騎下去就知道了?！?/p>

艾周看著有點怕，她問：“我們會不會摔死？”

方至笑了，那美好而明媚的笑容。

他說：“如果我們不死，那就代表我們還會再見面?！?/p>

艾周總也夢不到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她只記得有大片的陽光飛掠而過，風(fēng)奔跑著，吹動她的裙角和頭發(fā)，大海在遠(yuǎn)方閃耀著奇異的藍(lán)色。

她縮在方至并不堅實的懷抱里，沒有絲毫的猶豫與害怕……

艾周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2點了。

宿舍里極靜，只有朱西西的方向傳來輕微的啜泣聲。真是朋友做久了就會有心電感應(yīng)。

艾周悄聲問：“西西，怎么了？”

朱西西輕聲答：“沒什么。”

艾周不放心，悄悄爬過去，擠上她的床，鉆進她的被子，說：“我明明聽見你在哭。想家了？”

“剛出牢籠，誰會想?。俊敝煳魑髡f，“是臉好疼?！?/p>

“不是吧？疼到哭是有多嚴(yán)重？我看看！”艾周摸出朱西西的手機，按亮屏幕，只見朱西西的左臉頰完全腫了起來。

她說：“這正常嗎？要不要去醫(yī)院？”

朱西西嘆了一口氣，說：“醫(yī)生說是會有反復(fù)的，這是美的代價?！?/p>

高考后的第二周，朱西西就住進醫(yī)院，對自己的臉動了刀——開眼角，去咬肌，把扁平的鼻子做得筆直而又小巧。她臉腫成豬頭的時候，都是艾周陪著她。

疼得厲害，她就問艾周：“鏡子，鏡子，誰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

艾周就會捏著鼻子說：“親愛的女王陛下，是你，是你，就是你啊?！?/p>

唉，女生啊，有誰能逃脫美顏的誘惑？只要能變得漂亮，一切的疼痛、折磨、焦慮、等待，統(tǒng)統(tǒng)都值得了。

朱西西捂著臉頰，又問道：“鏡子，鏡子，誰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

艾周催眠似的說：“親愛的女王陛下，當(dāng)然是你了?！?/p>

朱西西緩緩地吐了一口氣，覺得臉好像都沒那么疼了。

艾周猶豫了一下，又說：“西西，我覺得吧，你和最美麗還差一點點。”

“哪兒？”

艾周咳了一下，然后說：“美女不是你這樣對男生的，還要冷一點、傲嬌一點，要視男生為糞土?！?/p>

朱西西不顧疼痛，費力翻了個白眼兒，說：“我已經(jīng)夠高冷了好不好！”

雖然朱西西嘴上不肯承認(rèn)，但她心里還是覺得艾周說得有那么一點點道理。只是，當(dāng)了十幾年的平凡女生，面對男神，她總是習(xí)慣性地自動降級。這大概就是“天然”與“后天”的區(qū)別吧，高冷不是做幾天美女就可以修煉出來的。

忽然，黑暗里傳來輕微的敲床聲，是陳思敏。她說：“麻煩你們別說了好嗎？明天上午還有課呢。”

艾周吐了吐了舌頭，準(zhǔn)備爬回床，朱西西一把拉住她。

“干嗎？”

“別走了，伺候本小主入寢?！?/p>

艾周往她身邊幸福地拱了拱，說：“喳。”

編輯/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