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沙，不說悲情

千江水

提起華沙，你會想到什么？肖邦的鋼琴天籟？冷戰(zhàn)的東方鐵幕？幾度亡國的切膚之痛和三十萬猶太亡冤魂？當嘴唇輕啟，念出波蘭語Warszawa，發(fā)音的曲折似乎就昭示著這座城市不尋常的命運。的確，悲情的歷史給了華沙獨特的氣質(zhì)，但這絕非它的全部，這座城市底蘊深厚，也從未失去浪漫與激情。2016年6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波蘭，將更多關(guān)注的目光引向“東歐第一大國”和如今“歐盟最有活力的首都”，結(jié)果應(yīng)了那句中國古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p>

聽，這座城市，它就叫肖邦

克拉科夫機場又名若望·保祿二世機場，格但斯克的機場以前總統(tǒng)瓦文薩命名，弗羅茨瓦夫則坐擁哥白尼國際機場，名人效應(yīng)大家都懂，但如波蘭這樣執(zhí)著地以本土名人代言的也著實不多。作為波蘭的首都，華沙機場的名字留給世界范圍內(nèi)最具知名度的波蘭人、被視為國魂的音樂家肖邦，也算順理成章。

我乘坐的波蘭航空班機降落前，機上廣播發(fā)出“我們即將降落在華沙弗雷德里?！ばぐ顕H機場”時，我就預料到，接下來的幾天，一定會和肖邦來上無數(shù)次邂逅。果不其然，一出機場，各種本地旅游圖上最顯眼的位置赫然印著“Chopin Route”（肖邦之路）的字樣。

搞定住處，我馬上在手機地圖鍵入“Chopin”，發(fā)現(xiàn)肖邦博物館就在步行范圍內(nèi)，便趕快殺了過去。附近兩座高樓上的巨大涂鴉似曾相識——不就是肖邦和喬治·桑么！博物館坐落于一座低調(diào)而不失華麗的巴洛克風格的宮殿中，名喚奧斯特洛格斯基宮（Palace Ostrogskich），17世紀晚期由奧斯特洛格斯基公爵下令建造，后成為華沙音樂學院所在地，曾毀于“二戰(zhàn)”，20世紀50年代重建，成為肖邦博物館，也算專業(yè)對口。2016年夏天，身為著名音樂家的中國“第一夫人”彭麗媛出訪波蘭時，將“夫人外交”的第一站選在這里，可謂獨具慧眼。

和肖邦出生的故居那古香古色的情境迥異，這座依原貌重建的宮殿中，安置的是一個極為現(xiàn)代化的博物館，透出波蘭人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行走的好功底。先踩著玻璃地板仰頭看星空璀璨，然后戴上耳麥傾聽琴聲緩緩，周末逢整點還有音樂學院的學生現(xiàn)場彈奏。展品的內(nèi)容亦頗為細致，從樂譜、手稿到家信，從肖邦用過的杯子到與肖邦有過曖昧的女子，點開視頻便有清朗的男聲為你娓娓道來。

作為天主教大國，波蘭的人均默禱時間在全世界名列前茅。展館一隅有間小黑屋，入口處的黑色墻柱上方注明“1849年10月17日，巴黎”，正是一代音樂傳奇逝世的日子。走進小屋，立刻與外面的流光璀璨隔絕，室內(nèi)安放著按肖邦遺容倒模的面部石膏模型與塑像，周圍的人們安靜地站定，對著塑像垂首低語，隨即悄無聲息地離開。和那些大而全的博物館相比，這間肖邦博物館的體量不值一提，但這間小屋收藏了波蘭人對肖邦最誠摯的敬重，這才是真正價值連城的藏品。博物館里還有一間兒童房，孩子們在里面津津有味地玩著音樂與藝術(shù)啟蒙游戲，家長叫都叫不走，到底是肖邦的后輩啊。

傍晚，吃過地方風味的晚餐——其中包括肖邦生前最愛的華沙本地野草莓澆酸奶，我安步當車，向位列世界十大音樂廳之一的華沙愛樂音樂廳進發(fā)。這個晚上，世界十大樂團之一的華沙愛樂樂團將在他們的主場上演一出肖邦主題的音樂會。沿途看到好多造型有些特別的長椅，觸動邊上的一個裝置，便會飄出悠揚樂曲，它們叫作“肖邦的椅子”。一旦音樂響起，旁邊原本在打鬧的熊孩子們也變得安靜有序起來。

每逢尾數(shù)是五、十的年份，這座音樂廳上演的作品一定與肖邦有些關(guān)系。“是啊，如果咱們是10月來，你手里的票都可以換到一輛車了，是的，汽車。”當?shù)嘏笥堰@樣說。

每隔5年的10月，這座肖邦的城市還會迎來有“鋼琴奧運”之稱的肖邦國際鋼琴大賽。在音樂廳的咖啡區(qū)，有人問我來自哪里，得到“China”的答復后，我收獲了伴隨著“Fu”和“Li”豎起的大拇指。鋼琴是樂器界的女王，在中國通往音樂大國的道路上，這座愛樂大廳是不可逾越的里程碑：1955年，傅聰獲得肖邦國際鋼琴大賽的季軍，2000年，李云迪獲得冠軍。雖然號稱“鋼琴奧運”，其實這個大賽的標準比奧運會要嚴苛得多：奧運會的比賽一定會有冠軍得主，而在李云迪折桂前，連續(xù)兩屆肖邦國際鋼琴大賽，冠軍都因“沒有能夠達到水準者”而空缺，足見其含金量。

Tips

除了本就出名的音樂，波蘭的話劇近年驚艷了世界。華沙有數(shù)十家劇院，不妨選一家，度過一個別開生面的晚上?？梢缘铰糜巫稍冎行牟樵冊斍?，或是參考一些旅游小冊子，演出大多配有英文字幕。除了國字號的華沙國立劇院，特別推薦由歐洲中生代翹楚瓦里科夫斯基掛帥的華沙新劇團。

“肖邦公園”與“中國大道”

恰逢一個晴好的周六，去波蘭昔日的皇家園林和總統(tǒng)府游覽，想必是極好的。每逢夏秋季的周末，那里都會有肖邦戶外音樂節(jié)，仙樂飄飄中，男女老幼席地而坐，甚至各種“葛優(yōu)躺”，還有橫七豎八的嬰兒車。對當?shù)厝藖碚f，聽肖邦，或許并不是為了培養(yǎng)什么音樂才能，而是一種習慣。然而正是這樣一種習慣，讓人相信這個民族的本根永遠不會散落，就如同綿延不絕的鋼琴聲一般。

“只有你們中國人把這里叫作‘肖邦公園，其實它的名字是瓦津基公園（Lazienki）。”我的向?qū)Ц佃F克能說些中文，他告訴我，這個公園里有一座巨大的肖邦雕像，露天音樂節(jié)就圍繞著它舉行，有一天，他正躺在草坪上欣賞音樂，聽到旁邊一對中國情侶在吵架，因為男生約會遲到了，經(jīng)過大致是這樣的：男生跟出租車司機說去“Chopin Park”，結(jié)果被拉到了肖邦故居——門前的確有一座小公園;他解釋說是要去“The Other Chopin，bigger”，然后就被拉到了肖邦國際機場！

一座輝煌的園林往往離不開一位愛好藝術(shù)的國王，瓦津基公園的誕生，要歸功于波蘭末代國王斯坦尼斯瓦夫·奧古斯特（1764—1795年在位）。這位多才多藝、風流倜儻的國王還有一個更知名的身份——沙俄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的情人。在情婦的幫助下登基之后，這位“波蘭的宋徽宗”聘請了眾多知名畫家、建筑師、雕塑家，建成了水上宮殿、梅希萊維茨基宮、貝爾維德宮、露天劇場等歷史性建筑，奠定了如今瓦津基公園在波蘭“萬園之園”的地位。

貝爾維德宮是一座意大利巴洛克式宮殿，位于公園西南角的高崗上，它的名字來自意大利文的“美景”（belvedere）。沙俄吞并波蘭后，這里是首任總督康斯坦丁大公的官邸，“二戰(zhàn)”后又成為波蘭共和國首任總統(tǒng)畢蘇斯基的官邸，在瓦津基公園門口可以看到這位總統(tǒng)的雕像。雖然如今總統(tǒng)是在城中的拉齊維烏宮辦公，但華沙人依然習慣地稱這里為總統(tǒng)府，今年夏天，波蘭總統(tǒng)杜達夫婦也是在這座迎賓館以國禮迎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夫婦的，波蘭馬佐夫舍民族歌舞團在這里為中國客人帶來了一場精彩演出。

歷史上，貝爾維德宮可并非如此歌舞升平。1830年，著名的“十一月起義”在這里爆發(fā)，起義者沖向?qū)m中，康斯坦丁大公見勢不妙，男扮女裝，乘夜色逃走。雖然十個月后起義被鎮(zhèn)壓，華沙重新陷落，但那位大公卻喪身軍旅，再沒能回到這座宮殿。1956年的“十月事件”同樣震驚了世界。當時，波蘭統(tǒng)一工人黨準備召開八中全會，選舉新的政治局，以哥穆爾卡為第一書記;蘇共第一書記赫魯曉夫未經(jīng)邀請就率領(lǐng)一個龐大的代表團飛到華沙，進行干涉，波蘭方面堅決拒絕了他參加八中全會的要求，將他從機場送到貝爾維德宮，雙方在此舉行了一次事先沒有準備的會談，這樣的會談，在國際關(guān)系史上可謂空前絕后。赫魯曉夫暗中調(diào)動駐波蘇軍向華沙方向運動，試圖以武力迫使對方就范，最終激起民憤，懾于形勢，次日早晨，赫魯曉夫悻悻然離開了貝爾維德宮和華沙，打道回莫斯科，危機就此解除。

相比之下，位于高崗下面的梅希萊維茨基宮，歷史要和平得多。1958年9月15日，中美大使級會談從日內(nèi)瓦遷移到華沙，波蘭政府提供梅希萊維茨基宮作為中美談判的場所，在此進行的談判持續(xù)了15年之久。而中國與這里的緣分遠不止于此，宮門前貫穿園區(qū)一公里長的大道甚至就叫作“中國大道”。20世紀六七十年代中蘇交惡時，波蘭人曾自發(fā)來到這條大道上“集體散步”，表示對中國人民無聲的支持、對老大哥霸權(quán)無聲的抗議。

雖然波蘭是最早與新中國建交的國家之一，但在這條“中國大道”修建和命名時，兩國還沒有什么交情——那可是在遙遠的18世紀，當時，“中國大道”長達5公里，遠勝過現(xiàn)在。這還得從波蘭那位風流的末代國王奧古斯特說起?！爸袊蟮馈钡牧硪欢?，是曾經(jīng)的一代雄主索別斯基國王建成的維拉諾夫?qū)m（Palace Wilanow），而奧古斯特的表妹伊莎貝拉正是嫁到了索別斯基家族，二人就如同寶哥哥和林妹妹一般親密無間，而且同樣酷愛中國文化，索別斯基家族恰好也都是中國迷，于是就有了見證這段情愫的“中國大道”。不僅如此，奧古斯特還修建了兩座石木結(jié)構(gòu)的中國橋和一座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中國門樓?？上В捎趹?zhàn)火和城市建設(shè)，“中國大道”的絕大部分已經(jīng)消失，今年習近平主席來訪時，這里掛滿了一公里長的大紅燈籠，聊表對那段友好歷史的紀念。

再說有“波蘭凡爾賽”之稱的維拉諾夫?qū)m，它曾經(jīng)的主人——伊莎貝拉的丈夫波多茨基同樣喜愛中國文化，為討夫人歡心，他在維拉諾夫?qū)m的后花園仿建了一座中國茶亭，萬幸躲過戰(zhàn)火，迄今保存完好。而更高段位的“中國粉絲”，要屬維拉諾夫?qū)m的一代主人索別斯基國王，他在宮中專門布置了一個“中國廳”，陳設(shè)他收藏的陶瓷器和其他中國文物、藝術(shù)品，不過，其中很多其實是日本貨，許多“漢字”，恐怕是出自中華文化圈之外的人們的“合理想象”。今天的維拉諾夫?qū)m，是波蘭國家博物館分館，也是接待外國元首的國賓館，和半世紀前的周總理在內(nèi)的許多偉人政要一樣，習主席夫婦訪問波蘭時也下榻于此。

Tips

在維拉諾夫?qū)m，除了看宮廷收藏，也不要錯過在招貼藝術(shù)界排名世界第一的招貼博物館（Poster Museum）。波蘭招貼設(shè)計不僅受到表現(xiàn)主義、未來主義、立體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蒙太奇等歐洲現(xiàn)代藝術(shù)的影響，還融入了波蘭傳統(tǒng)民族的藝術(shù)元素，以及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形成了獨特的享譽世界的『波蘭招貼學派』。鎮(zhèn)殿之寶？當然是維斯皮昂斯基為劇作家梅特林克的戲劇作品《室內(nèi)》（Indoor）設(shè)計的招貼畫，堪稱是現(xiàn)代戲劇招貼的鼻祖。

位于耶路撒冷大街的波蘭國家博物館值得花上至少半天時間，最不能錯過的是天主教木造像和尼羅河考古兩個展廳，特別是后者，拜波蘭考古之父Michalowski所賜，那里幾乎是世界上唯一集中展示基督教古埃及文明的窗口——今天的埃及、蘇丹等尼羅河流域國家，伊斯蘭教成為國教，世人的目光多集中在法老時代和阿拉伯化之后，古埃及在基督教『圣光』普照下的光輝燦爛往往被忽略了。

“波蘭第一路”，步步有故事

貴為“波蘭第一路”的皇家大道，南起昔日的皇家園林瓦金基，北抵“波蘭的故宮”，囊括了克拉科夫郊外大街（Krakowskie Przedmiscie）和新世界大街（Nowy Swiat）兩段，很長，卻不寬。大道兩旁古色古香的建筑物，不論大小，多半以“宮”（Palace）命名，過去，它們是王公顯貴的官邸，今天均已改作他用。兩條大街交界的地方，分布著最令波蘭人驕傲的三大殿——典型新藝術(shù)風格的Tyszkiewiczow宮，現(xiàn)在是華沙大學;對面的Czapskich宮現(xiàn)在是華沙美院;19世紀新古典主義晚期風格的Staszic宮則是波蘭科學院，門前以波蘭第一科學家哥白尼的雕像來鎮(zhèn)樓。

波蘭歷史上的十幾位諾貝爾獎得主，幾乎無一例外地與這片街區(qū)有著莫大關(guān)系，但羈絆最深者，居然還是肖邦。肖邦讀中學時，曾在Tyszkiewiczow宮隔壁的Wizytek教堂任彌撒的管風琴手;他離開祖國前的3年，全家就住在Czapskich宮左側(cè)的建筑里;1849年肖邦客死巴黎，安葬在巴黎拉雪茲神父公墓，但心臟卻依照他的遺愿回到祖國，葬于波蘭科學院斜對面的圣十字教堂（Kosciol Sw. Krzyza）。

從這片街區(qū)往北走不遠，是始建于17世紀的拉齊維烏宮（Palace Radziwill），也就是現(xiàn)在的波蘭總統(tǒng)府?！耙粦?zhàn)”后波蘭獨立之初，這里曾是總理府，主人就是那位“鋼琴家總理”帕雷德夫斯基。無巧不成書，1818年，時年8歲的天才肖邦正是在這里舉行了首次公演。

說到這位“鋼琴家總理”，可不是簡單的“藝而優(yōu)則仕”，當年列強在巴黎和會上支持波蘭新政府，沖的并不是人緣極差的波蘭國父畢蘇斯基元帥，很大程度上是給這位世界鋼琴大師面子。波蘭戰(zhàn)后重建，美國救濟總署出力比對別的國家都大，原來，帕雷德夫斯基當年去美國巡演時，一個勤工儉學的學生助手算錯了大賬，他慷慨地免去了這個學生的責任，這位來自斯坦福大學的學生名叫赫伯特·克拉克·胡佛，后來擔任美國救濟總署署長，1928年當選為美國第31屆總統(tǒng)。

至于“二戰(zhàn)”后在這座宮殿發(fā)生的大事，不但對波蘭，對歐洲乃至世界都有著重要影響?！岸?zhàn)”后東西方冷戰(zhàn)，北大西洋公約和華沙條約兩大軍事集團對峙，《華沙條約》就是1955年在這里簽署的。1970年，波蘭和西德也是在這里簽訂了《關(guān)系正?；A(chǔ)條約》，鐵幕出現(xiàn)了第一塊松動。1989年2-4月，波蘭朝野兩大勢力同樣是在這里舉行圓桌會議，瓦文薩和團結(jié)工會躍上權(quán)力高臺，從而打開了蘇東劇變的大門。2016年7月，北約在這一華約誕生地舉行了號稱是北約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峰會，對昔日的華約算是徹底的清算和報復。

涅槃的美人魚

皇家大道行至盡頭，是一片開闊的廣場，王宮后面是華沙最古老的部分——老城，高聳在廣場上的澤格蒙特三世雕像，猶如神祇一般守護著它們。澤格蒙特三世就是將首都從克拉科夫遷至華沙的那位國王，波蘭也是由他開始走向強盛。時近黃昏，有片片烏云從圓柱頂部掠過，突然，像是被澤格蒙特三世手中的彎刀劃了一下似的，煙消云散。我不禁想起波蘭國歌的第二句：“拿起武器殺退敵人，使我大地重光?！倍鴩璧牡谝痪?，“只要我們一息尚存，波蘭決不滅亡”，最有力的詮釋，應(yīng)該就是眼前這個由幾百座保持著五百年前風貌的建筑組成的華沙老城了。

“二戰(zhàn)”爆發(fā)前，希特勒叫囂要在短期內(nèi)消滅波蘭。知道自己熱愛的故鄉(xiāng)無險可守、淪陷不可避免，華沙大學建筑系的師生們把華沙古城的主要街區(qū)和重要建筑物都作了測繪記錄，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他們把這些圖紙資料全部藏到山洞里。戰(zhàn)后，蘇聯(lián)要求波蘭政府在華沙的廢墟上建一座現(xiàn)代化的社會主義模式的新城，但波蘭人堅持要恢復首都的舊城區(qū)，最終迫使當局改變了原來的決定。恢復華沙古城的消息傳開后，一時間有30萬流浪在國外的波蘭人歸來，投身重建勞動。鑲嵌在老城入口處的醒目標識“1980，世界遺產(chǎn)”，是對這個珍愛歷史傳統(tǒng)的民族最好的褒獎——要知道，重建的“假古董”一直都被《世界遺產(chǎn)名錄》拒之門外，但波蘭人頑強保護自己的民族文化和歷史傳統(tǒng)，延續(xù)了城市的文脈，為世界做出了榜樣，這本身就是最珍貴的遺產(chǎn)。

波蘭遺產(chǎn)看華沙，華沙遺產(chǎn)看老城，老城遺產(chǎn)則要看王宮。這座王宮始建于13世紀末的馬佐夫舍公國，屢經(jīng)毀建，現(xiàn)在看到的模樣則是16世紀末的澤格蒙特三世版，巴洛克風格的外觀簡樸無奇，室內(nèi)裝修則豪華無比。澤格蒙特三世斥巨資從意大利聘請著名畫家、購買名畫，在王宮內(nèi)設(shè)立畫廊，使其成為整個波蘭乃至中東歐的藝術(shù)中心。17世紀中葉瑞典入侵，18世紀末俄普奧三國的瓜分，讓這座藝術(shù)圣殿元氣大傷，1944年華沙起義失敗后，王宮更是被夷為平地。今天，這座“獨立國家的紀念碑”重建為藝術(shù)博物館，對外開放，成為“波蘭最最重要而悲慘的歷史篇章的見證人”。

王宮中數(shù)以百計的大小廳室，各有各的趣聞軼事，演繹著正史和野史;各個廳室的門窗、地板、天棚、樓梯和走廊，無一不是精心雕琢的藝術(shù)珍品;壁毯和油畫令人目不暇接。各種陳設(shè)、展品背后，都有著“為什么是波蘭”的生動故事，特別是那幅19世紀的歷史畫《國王斯蒂凡·巴托雷在普斯科夫》，描繪的是波蘭強盛時期的國王斯蒂凡·巴托雷（1576—1586年在位）正在接受戰(zhàn)敗的莫斯科公國使節(jié)貢品的場面：雪地上，國王的雙腳踐踏著戰(zhàn)敗者的旗幟，莫斯科使節(jié)們站立在國王面前，一人身著斗篷，頭戴高帽，向國王呈獻一個放著面包和鹽的托盤——這是傳統(tǒng)中和平的象征;一人微微半蹲，假意謙卑;一人跪伏在地，以示尊敬;還有一人手持一柄破損的寶劍，面露悲傷;國王的尊嚴和失敗者形成鮮明對比，但更鮮明的對比在畫外——有“畫壇肖邦”之稱的楊·馬特義科創(chuàng)作此畫時，“波蘭”已經(jīng)只是一個地名了。

在捍衛(wèi)民族尊嚴方面，同樣少不了“半邊天”們的貢獻——不僅是現(xiàn)實中的女性，甚至還有“美人魚”的參與。除了丹麥著名的“海的女兒”，世界各國還有不少美人魚的雕像，造型大同小異，相比之下，華沙老城中心廣場由波蘭著名女雕塑家盧德維卡·尼茨霍娃創(chuàng)作的那個雕像可謂獨一無二——上半部是美麗的少女之身，但少了一絲嬌媚，多了幾分無畏，左手緊握盾牌，右手高舉利劍，雙目凝視遠方，眉宇間洋溢著浩然正氣。

這座雕像誕生于1937年，當時希特勒侵略波蘭的意圖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對祖國命運的憂慮，使得女雕塑家將美人魚塑造為一個高舉矛盾的英雄形象，美人魚的模特是年輕美麗的波蘭女詩人克雷斯蒂娜·克拉赫爾斯卡，她在戰(zhàn)前和戰(zhàn)爭年代寫下很多動人的詩和歌曲，1944年在華沙起義中英勇捐軀時年僅30歲。

美人魚雕像的尾部不太引人注目，細節(jié)卻頗有寓意：如蛇般卷曲，兩落三起，最終昂揚向上，應(yīng)合了這個國家?guī)锥扰d亡的曲折命運，但只要復興比衰落多一次就夠了。加入歐盟12年來，波蘭的發(fā)展速度在歐洲一枝獨秀，人均GDP從當年的歐盟平均30%，突飛猛進到如今的70%，不輸?shù)刂泻Ｑ匕兜摹袄蠚W洲”，美人魚有知，也可以稍稍莞爾一下緊繃的面容了吧？

Tips

華沙的新城位于老城以北，雖名為新城，也是建于18世紀之前。居里夫人的故居和華沙起義博物館里面有不少刷新你既有認知的實物。

想要尋訪紅色年代，就去那座至今仍是波蘭最高建筑的『斯大林的注射器』——科學文化宮吧，從影劇院、高級餐廳到婚禮圣地，那里無所不包。登上這座昔日的共產(chǎn)主義大廈，還在30層觀景臺可以飽覽全城景色。想親身體驗一下『和平演變』，可以到皇家大道和耶路撒冷大街交叉口的那座蘇式建筑去買買買——這里昔日是波蘭共產(chǎn)黨中央總部，現(xiàn)在是波蘭No.1的奢侈品商場。

科學文化宮以西，是昔日歐洲最大的猶太人聚居區(qū)。雖然猶太人從『二戰(zhàn)』前的30余萬降到不足千人，但這里近年正致力于舊日文化的復興。那條在半廢墟上嫁接新樓的主街，幾乎每個月都會有猶太主題節(jié)慶。猶太廣場是當年勃蘭特上演『華沙之跪』的地方，如今建起一座全世界最棒的猶太博物館，用實物講述這個神奇而苦難的民族是如何一路走來。

維斯瓦河東岸的布拉格（Praga）區(qū)曾經(jīng)一派蕭條破敗，如今是藝術(shù)家、創(chuàng)意人聚居的街區(qū)，窮，卻窮得性感、活力。一定要找一家milk bar吃一頓飯，有20世紀80年代以前中國大食堂的感覺——雖說食物賣相不佳，但實惠、扛餓，以前倒班的工人師傅就指著這勺富含奶制品的飯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