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梅
有一個人,在長安
王東梅
身子嬴瘦的漢子,攜著簡單的行李只身漂泊于長安,在馬車穿梭的市集中,熱鬧的長安城,那漢子清楚知道,自己必須打拼,才能在燈紅酒綠的長安城活下來,于是,他放慢了步履,緩緩走在綠柳迎風(fēng)飄逸、杜鵑啼唱的三月城,想起今生的功名可能無法托付給長安時,臉上不自覺浮現(xiàn)出淡淡的愁緒。
長途跋涉后,來到了長安,挑燈夜讀而幾度參加科舉考試,進士的金榜上卻沒有他的名字,落第的挫折,使得滿腹才華的漢子如風(fēng)一樣四處漂泊。也許可以靠著寫詩來養(yǎng)活自己、家人。然而,這樣的想法,很快就破滅了。
那漢子只有彎腰于親友間,靠著濟助生活,四處請托,希望能謀得糊口的一官半職,然而,在長安生活了將近十年,仕途無門、貧病交加使他更加憔悴,臉上始終未曾顯露的笑顏也被太多的風(fēng)霜掩沒了,他只能領(lǐng)著全家踏上了漂泊與流浪的行程。
唐玄宗詔告天下,只需擁有一項才藝就能進京參加人才選拔。
為了生活而饑寒交迫的那漢子,希望能讓家人過穩(wěn)定的生活,也參加了考試,但是,宰相李林甫卻命考官一個都不準(zhǔn)錄取,然后再以“天子圣明,野無遺賢”向唐玄宗祝賀,天下太平。在長安城歷盡風(fēng)霜的他,面臨希望與生活的破滅,內(nèi)心萬分疼痛,一個人,獨自在街巷行走,感慨事態(tài)的凄涼。
又過了一年,河南尹韋濟遷任尚書左丞,由于韋濟器重,將那漢子視為知己,因此,于嚴(yán)寒的冬季,他自窗前夜光中,寫了一首“奉贈韐左丞丈二十二韻”的詩,向韋濟傾訴心中的辛酸悲憤,表明如果在長安真的找不到出路,就決心離開,退隱江海。
此時,那漢子到長安尋求功名已三年了,功名似乎也離他愈來愈遠了。
之后,玄宗舉行祭祀玄元皇帝老子、太廟、天地三大盛典,那漢子進獻三大禮賦,得到了玄宗的欣賞,于是,下旨命宰相對他進行考試,并且讓他在集賢院等候分配,但是,那漢子每天在貧寒的日子里等待,等了一年,還是沒有傳來可以讓他一家人足以溫飽的消息。
公元七五一年四月,劍南節(jié)度使討伐南詔蠻,大敗于瀘南,士卒死者六萬人,楊國忠為了掩飾敗狀,仍敘戰(zhàn)功,積極在長安與洛陽及河南、河北募兵。
由于當(dāng)時的云南多瘴癘,許多前往云南之兵卒,死者十之八九,遲遲不愿意應(yīng)募。于是,楊國忠派遣官吏四處搜捕年輕男子從軍,并怕他們中途逃脫還為他們上了枷鎖,一批一批帶往軍營。
許多埋怨的聲浪自民間傳出,父母妻子為了送行,個個都不知所措,哭紅了眼。漢子看到了這批被送往軍營的無辜男子,看到了即將面臨破碎的家庭,心情沮喪,于是以《兵車行》寫下了他心情的悸動,不僅表達戍卒們沉痛哀怨的心情,也表現(xiàn)出傾吐苦衷的急切情態(tài),揭露了唐玄宗長久以來的窮兵黷武、連年征戰(zhàn)給人民造成極大的災(zāi)難。
歲月匆匆,那漢子在長安已經(jīng)居住了七年,生活窘困。
關(guān)中秋雨六十多天,莊稼遭災(zāi),長安也極缺糧食。漢子感到生活十分困難,再向唐玄宗獻賦(《進封西岳賦》),他四處向熟識的親友求助,仍然沒有得到一官半職,無奈之下,只有把家小安置于陜西蒲城,托付縣令的親戚照顧,度過饑荒。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經(jīng)過九年的苦戰(zhàn),安史之戰(zhàn)終于平定,長安城又恢復(fù)了以前的繁榮和活力。
那漢子三十五歲時到了長安,但卻一直郁郁不得志。公元七五五年,那漢子被任為河西縣尉,他沒有接受,于是,改任掌管兵甲、器仗、管理門禁鎖鑰的正八品小官。
四十四歲那年,他回蒲城探親,獲知小兒子餓死的消息,他卻只能沉默望著無情的蒼天,喪子之痛,讓那漢子開始學(xué)會了沉默,安史之亂爆發(fā),政府被迫西遷,那漢子的小官也做不成,家庭生計立刻又陷入了困境。
嬴瘦的那漢子此時也顯得更加憔悴,臉上似乎已沒有笑容了。
那漢子在長安生活了將近十年,仕途無門,貧病交加,臉上始終未曾顯露的笑顏也被太多的風(fēng)霜淹沒了,只能領(lǐng)著全家踏上了流浪的行程。
之后,好友嚴(yán)武被認命為西川節(jié)度使,那漢子又回到成都。嚴(yán)武推薦他為節(jié)度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那漢子任幕府的參謀,每天天一亮就得上班,直到夜晚才能下班。他家住成都城外的浣花溪,下班后來不及回家,只好長期住在府內(nèi),留宿幕府。
八月間,那漢子只身奔赴靈武投向肅宗,不幸途中被安祿山部下俘獲,押解長安,困陷到第二年春才設(shè)法逃出,趕到唐肅宗的所在地鳳翔,五月被任為左拾遺(諫官),向來個性耿直的他,做了諫官之后,朝中之事,無論大小,只要看不順眼,就仗義執(zhí)言;不久,發(fā)生罷免房琯宰相事件,那漢子上疏進諫,認為房琯罪小,不宜罷免大臣,觸怒了唐肅宗,下獄查問,幸虧新任宰相張鎬營救,得以免罪。
六月一日復(fù)職,從此,肅宗嫌惡他,讓他回家探親,于是,他只得離開了朝廷。回家后,與別離一年多的妻兒團聚,回顧別后流離,生活艱難,百感交集,矛盾與苦悶的心情,讓那漢子更加沉默。不久,關(guān)內(nèi)大饑,那漢子辭官客居秦州,窮得衣食不能自給,于是輾轉(zhuǎn)流浪至四川。四十九歲時,那漢子在成都城西的浣花溪畔,修筑了幾間茅屋,結(jié)束流亡生活,暫時有了棲身之所。
在高適資助下,他建造一座草堂的愿望實現(xiàn)了。在簡陋的草堂里,閑暇時在空曠而肥沃的土地上種植藥草與種菜,也因為有嚴(yán)武、高適等官位不低的朋友接濟,那漢子度過一生中難得的安定生活。
成都富饒寧靜的生活,淳樸的民風(fēng),四時常綠的田園風(fēng)光,讓那漢子的心情也逐漸開朗起來。
然而,好景不長,不久,他在成都的好友嚴(yán)武與高適相繼去世了,柔弱的書生也失去了重要依靠,又因四川發(fā)生了戰(zhàn)亂,百般無奈之下,他再度過著舉家流浪的生活。
他帶著家人從白帝城搭乘舟船往東前行,在岷江、長江飄泊。離開了已居住九年多的成都往江陵而去時,站在舟船上,雙眼盡是熱騰騰的淚水,長江沿岸壯麗的景色,似乎已經(jīng)很難讓他挪出歡愉的心情細心品嘗了,只有兩岸的猿聲一路啼叫著,凄切的聲音一如他內(nèi)心的泣血。
那漢子遷往四川奉縣白帝城下,大江岸邊,看到了女多男少的夔州,婦女要擔(dān)負家庭經(jīng)濟,往往到老都不能出嫁,十分感慨而寫下《負薪行》。
夔州的未嫁女,頭發(fā)已花白,都已四、五十歲了還沒有夫家,更因連年戰(zhàn)亂(男子多死亡),更加嫁不出去,只得抱恨終身,悲嘆度日。
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習(xí)慣是男人坐享其成,而女人忙碌地工作,應(yīng)對接待都由女的在主持。十之八九是由女的背著木柴回家,賣了柴薪以養(yǎng)家度日。到老還是梳了雙鬟垂到頸,野花綠葉當(dāng)銀簪。用盡力氣登山打柴還得趕市集,不顧死活去賺錢還得背負食鹽,辛苦萬分。
她們在臉上妝扮,發(fā)上裝飾仍掩不住臉上的啼痕,在這山腳下,可耕地很少,衣服又單薄,生活真是艱辛。若說巫山女子生來就如此,那為何此地有個昭君村?
來到昭君村藉昭君當(dāng)年想念故土,月夜魂歸的形象,寄托自己想念故鄉(xiāng)的心情。那漢子當(dāng)時正飄泊西南天地間,遠離故鄉(xiāng),處境和昭君相似而大有懷才不遇的感傷!
一首平平淡淡的詩,一個普普通通的故事,卻讓許多人深刻體會到安史之亂時期的人民痛苦,然而,卻無法賜予那漢子溫暖的生活。人才匯集的長安,不需要也沒有證明那漢子的政治才華。莫非這是文人落寞的黃昏?
(插圖: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