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的青春故事：幸虧年輕

有人評價，他主演的《陽光燦爛的日子》是中國最好的青春電影，為他贏得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新加坡國際電影節(jié)、臺灣金馬獎3個最佳男主角，成為史上最年輕的三料影帝。頂著影帝的光環(huán)，他又去報考中央戲劇學(xué)院，在那里度過了4年“痛苦”的時光—人們對這位曾經(jīng)的影帝評價：“影帝也就那么回事吧?！钡^來了，重新起航。他說：“工作從來不是我的重心，我的重心是生活?！睂τ谝晃荒贻p的影帝來說，如今能夠看淡名利，懂得生活，應(yīng)該能夠讓很多人有所品味。他就是夏雨。

我叫夏雨，我出生在1976年的一個和風(fēng)細雨的夜晚，所以我爸就給我起了一個非常有詩意的名字——夏雨，從此呢，也就注定了我這個“春雨貴如油，夏雨滿地流”的生活。我從小就顛沛流離，因為我三歲多的時候我父母就離異了。我爸爸是一個畫家，他呢四海為家，沒有那么多時間來照顧我，所以我爸就把我送到我姑姑那，在山東五蓮縣的一個地方，所以我的整個童年是在大自然里邊度過的。大自然讓我的性格就變得非常地向往自由，從小到大我所有的老師給我的操行評語當中都有這么一句話：“此學(xué)生喜歡畫畫，有文藝特長，但是自由散漫。”我小的時候呢，沒有什么遠大的理想和抱負，就是覺得能玩就行，然后能跟大自然在一起就行，只要每天都開心就行，所以在我青春的時候，像大家這么大的時候，兩件事，對我的人生發(fā)生了非常大的改變，一個是滑板，再一個就是待會我要講到的《陽光燦爛的日子》。

滑板對我的改變是這樣的，因為我那時候身體真的是非常弱，像剛才撒貝寧說的，是挨板磚的那個，所以呢，在我16歲那年，我突然看了一個電影叫《危險之至》，里面有一幫孩子會滑滑板，處在一種非常自由，非常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下，看到這個電影以后就讓我覺得，哎呀，生活好像一下子充滿了希望，于是呢在我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我就從我爸那得到了一個滑板，我就開始了我的滑板旅程，就我站上去，好像我就自然就會滑了，旁邊的人都會給我很多的鼓勵，因為他們那時候都沒見過，說“這是什么東西，哎喲，這小孩在上面可以啊，還能扭，還能往前跑，說滑的真好，真好！”然后旁邊的人給我鼓勵以后，我就覺得我真的很厲害，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這上面，我后來發(fā)現(xiàn)如果這樣去做一件事情的話，這件事情確實不可能做不好。

所以呢，拍《陽光燦爛的日子》也是這樣，那是1993年的一個夏天，我那時候正好是高一的暑假，有一天我爸給我發(fā)了一封電報，因為那時候沒有像現(xiàn)在通訊那么發(fā)達，說“來一趟北京，有事。”他既然說有事，那我就去吧，到了北京以后，我還以為我爸出什么事了呢，我爸說，“沒事沒事沒事，我那個帶你去見一個人，一個劇組，當時正在招演員，說導(dǎo)演想見見你，那導(dǎo)演叫姜文。”我一聽，“哦，姜文我聽過”，但是我其實沒有太多的感覺，因為我并不是一個追星少年，我是一追風(fēng)少年。所以說，“哦哦，那這樣，行吧，我就去見見唄”。去了劇組以后，姜文導(dǎo)演正好不在，然后組里面當時就有一個副導(dǎo)演就說，“哦，來了，行那就這樣吧，給你一段錄像，回來演給導(dǎo)演看看就行?！比缓蠡氐角鄭u以后，屁股還沒坐熱，就又收到了我爸的一封電報，說，“急事，速來北京?！蔽艺f，“什么情況，發(fā)重了吧這電報?！蔽矣峙艿奖本┝?，跑到北京以后，我爸說，“是這樣，你剛走，姜文就回來了，然后回來以后看了你的錄像，說想見見你?！薄芭?，好吧，那就見一下吧?！比チ艘院螅涂吹浇?，他那時候非常高大偉岸，我那時候跟小蘿卜頭似的，那時候還沒開始發(fā)育。然后姜文就說，“你多大了？”我說“十六?！薄笆瞧匠：芟矚g運動??？”我說，“對啊，我每天都滑滑板。然后那時候曬得皮膚又黑，小肌肉杠杠的，然后姜文捏捏我胳膊，“嗯，不錯，小伙子！”沒問什么問題，就問了一句，我記得是，“會抽煙嗎？”我說，“??？”當著我爸的面問這個問題，其實怎么說呢，那個年代，當然了，像同學(xué)們，他們都會偷偷地在廁所里邊或放學(xué)的時候去抽什么的，我“有幸”被他們叫過去抽過那么兩口，但事實上我對這些東西一點都不愛好，一點都不喜歡，可是我覺得當這么多大人的面，我說我會抽，好像顯得我不太正經(jīng)，所以我說，“我沒抽過?！苯恼f，“哦，是嘛？”他拿根煙，抽一根吧，我說，“啊？”我看一眼我爸，我爸，“嗯……”給了我贊許的表情，我說，“好吧”。我就啪，點上抽了一口，然后姜文說，“嗯，你抽過！”我說“啊，真的嗎？”我說，“真的，好吧。”

姜文看著我抽煙以后，就說，“秦生，回去吧！”因為我爸叫秦生，畫畫的，給自己起個藝名叫秦生，就這么簡單。然后我就留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劇組里邊。然后在組里邊就開始各種玩，每天騎一自行車，游游泳，曬曬太陽，每天呢這個副導(dǎo)演就是拍一拍我們生活的這種狀態(tài)，然后打電話給姜文，來匯報是怎么回事。那時候有一次，我就聽到這個副導(dǎo)演在電話里邊跟導(dǎo)演說，“我發(fā)現(xiàn)夏雨有點不太行啊，老演，老在那演。”而這些話不幸被我聽見了，我說，“啊，是嗎？”當時心里一下子備受打擊，當時處于一種比較壓抑的一種狀態(tài)，就是覺得我怎么才能做好呢？雖然我想要做好，但是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做好，然后就是一直讓我心里邊很忐忑，不知道我到底是演得好還是不好，我到底能不能演啊，但是后來一想對我來說也就無所謂了吧，反正也不是我自己要來的，反正是你們找我來的，我就來玩，我就愛怎么著怎么著。直到有一天，有一場下雨的戲，因為要協(xié)調(diào)各方面的時間，這些戲就到冬天才能拍，所以呢就到了11月份。拍一場戲就是我去找我當時喜歡的一個女孩叫米蘭，在一個雨夜，姜文導(dǎo)演當時還給我一瓶二鍋頭，然后說，你要不要喝點二鍋頭，我說，不用不用不用，這個年輕力壯的，沒事。然后，雨就下來了，我就走進去，……我說怎么這么冷，然后回頭把導(dǎo)演那個二鍋頭給干了就跑到雨里邊去，但是進去以后發(fā)現(xiàn)那個雨真的是涼到你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然后就在雨里面走，當時我要喊的臺詞其實就是“米蘭”，就是這兩字，我就想“米蘭，米蘭”，然后想趕緊喊完了就走，心里盼著導(dǎo)演趕緊喊停吧，喊了半天，導(dǎo)演怎么還不喊停啊，我實在凍得不行了，我就開始喊“米蘭！米蘭！”一直喊，狂喊，我其實當時是想，就是想導(dǎo)演你趕緊停吧，你趕緊停吧，我已經(jīng)快不行了，然后就喊了差不多十幾聲，終于那個雨停了，然后嘩，劇組一堆人上來拿軍大衣把我抱一起，我當時還看到那個姜文導(dǎo)演沖我贊許地點了下頭。其實我特別不喜歡別人當面表揚我。別人當面表揚我，我特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是那個時候呢，我確實沒有聽到姜文導(dǎo)演當面表揚我，他是扭過身去跟，當時我忘了是誰了，跟攝影師還是跟誰說了一句，“哥們演得真好?。　逼鋵嵨耶敃r是偷聽到他跟別人贊揚我。然后，我心里邊這個秤砣一下就放下來了。

從那場戲以后我一下就信心倍增，就覺得我可以的，我其實沒什么不可以的。我滑滑板都可以，我為什么不能演戲呢？所以一定不要往前看，看得太遠，這東西真的是很難抓的，就往下看，真的。拍完《陽光燦爛的日子》以后，我得了一些獎，什么威尼斯電影節(jié)啊，什么金馬獎什么的，雖然我當時不知道這些獎跟我有什么多大關(guān)系，但是我得了。對于我來說，當時要面臨高中畢業(yè)，所以姜文導(dǎo)演那時候也說，要不你就考中戲吧，不過當時也傳來了很多這種聲音：很多人就覺得，你得了這么多獎，然后你再去考這樣的學(xué)校，是不是不太好?。恳驗槿思叶际菑牧汩_始的，一步一步就好像登山一樣，從山底下看著大山然后一步步往上爬，最后有人可能爬到頂峰，一覽眾山小了，有人可能爬到一半累了又下來了，有人可能爬到一半夭折了。反正，它都是一個從下往上爬的一個過程，但是我呢是屬于一開始拿直升機飛，嗡的就過去了，帶到山頂上去了，然后我直接就在山頂上站著，可是我當時才18歲，我要這么著高中畢業(yè)以后就去工作，干別的，我覺得又不應(yīng)該，那我就考考試試唄。反正我就算是考上了，我將來也未必見得就非得做演員，非得做這行嘛。因為我只是一個要上學(xué)的年齡，先學(xué)了再說，至于將來做什么等將來再說。最后呢，據(jù)說是因為有倆學(xué)生文化課沒有過，所以我就把他們倆給替上去了。

因為那個時候很多人在我上學(xué)的時候，也會說過一些話，說“你夏雨得了影帝了，你到學(xué)校，是你教老師還是老師教你??？你都是影帝了，那你表演應(yīng)該一點問題都沒有了。”我當時還想了，我要是什么都會，我還考中戲干嘛呢？我還來上什么學(xué)？我就是不會嘛，所以我才來學(xué)習(xí)的。但是別人都這么看，你也沒辦法，但是會給我很大的壓力。就是大家會來看你的匯報演出，結(jié)果走到看臺的時候，腿就開始軟了，然后就開始忘詞，所以那時候呢就會導(dǎo)致了一些更多的負面的聲音出來，“夏雨啊，夏雨就那么回事，人家演出，還緊張，還那什么……”這些話傳到我的耳朵里邊以后，又被打擊到了底部，我就覺得我不如還當回原來的我，然后我就開始散漫，開始各種不遵守紀律。那時候有紅榜有白榜，白榜就是那個有問題的人，名字一二三四，然后紅榜就是表揚的嘛。我的名字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白榜的第一個，所以那時候我就破罐子破摔了，就想大不了我就不上了這學(xué)。當時真的有過退學(xué)的這種念頭，那時候也有很多戲來找我，因為畢竟是拍了《陽光燦爛的日子》以后出了名了嘛，有一次我就聽到我的班主任跟一個找我拍戲的一個哥們說：“找夏雨拍什么戲啊，夏雨根本就不會演戲，你找他演什么啊，拍什么??！”這話又被我聽見了，然后我就又一下被打擊到了底點，我當時又想，我必須得做出個樣子給你們看。到了大三的時候，我總結(jié)了一下之前的經(jīng)驗教訓(xùn)，之前呢就是因為太過于在乎自己，太過于在乎別人怎么看我，太過于在乎把自己變成別人眼中的那個我，所以我的注意力全都被分散了。那現(xiàn)在呢，我要的一件事就是專注我要干的這件事，我要干什么呢？我就是要把我要交的作業(yè)做好，把老師想要和同學(xué)們想要看到的那個表演演好，直接奔著這件事去。到了大三的時候我的表演課就是一下子就全到了90分以上，當時我就覺得，嗯，做事情要這樣的，一定要直奔自己想要做的這件事，而不是去考慮外界的那些想法。

因為我小時候一直是一個完美主義者，這個完美主義者也就造成了我之前所做的這些事，就是說，我要么別做，要做的話我就得把它做到我自己最滿意。小的時候我畫畫，比如畫個鴨子，我媽吃著包子在旁邊看，“哎，畫的不錯啊”，一個油點就滴到畫的那個鴨子上，我啊就開始大哭，把這些紙撕爛了，撕爛了然后扔掉，就是我一定要做到我認為的好，其實什么叫我認為的好，什么叫我認為的完美，其實只是存在于我的大腦，在別人看來，可能這事根本就沒有完美。比如鴨子上滴滴油，滴滴油怎么了？你就把這滴油改成另外一個鴨子，或者你就改成小蝌蚪或者改成一條魚，或者改成小荷葉不都可以嗎？只有你自己想明白這事情是怎么回事，才是真正的明白，別人怎么看都是瞎扯。

很多人覺得我現(xiàn)在有點不務(wù)正業(yè)，就是又滑雪啊，又是練魔術(shù)啊，其實對于我來說，就是你不知道哪天這些東西就會派上用場，你回過頭來想想，我為什么會上《陽光燦爛的日子》這個戲，很多人可能會說，因為那個戲里你長得像姜文嘛，所以姜文就找你了，其實長得像姜文的人多的去了，全中國好像據(jù)我所知當時去應(yīng)聘的就得有上千個，那為什么那么多沒選中，就選了我。其實我覺得跟我玩滑板是有很大原因的，如果不是我當時在滑滑板，如果我不是當時曬得黝黑黝黑的，帶著小肌肉去見的姜文……姜文就是想找一個健康的，有這種戶外氣息的這種狀態(tài)的一個人，那我當時就符合這樣的角色，所以我就做了這件事。反正很多事情就是，當你準備了的時候，它來了，好像很自然而然你就能做了，當你沒準備的時候，它來了可能你也做不了，就是這樣。反正在沒來之前，我就先做我自己開心的事，讓自己開心，如果你太奔著這個你想要的那個目標去努力的話，你就不知道你到底錯過了多少風(fēng)景。所以我就想，開心其實是最重要的。

（本文為夏雨在一次節(jié)目中的演講，有改動）

編后語

看過《陽光燦爛的日子》，對這樣的鏡頭一定會印象深刻：在昏黃的色調(diào)中，精瘦精瘦騎著一輛破爛自行車的馬小軍，對著鏡頭在陽光下咧著嘴而笑……這樣的青春，多么的真實；馬小軍的膽小、慫，又好勝要面子的矛盾心理，青春期的懵懂、旺盛的荷爾蒙，讓多少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多少年后，當夏雨再回憶起那段日子，他那段時間的生活經(jīng)歷，表現(xiàn)出來的即是每一代人青春的懵懂與無畏，每一個男孩成長路上的真性情。雖然當時未曾學(xué)過表演，但自有一種不事雕琢的渾然天成，因為承受打擊后的“滿不在乎”，所以單純美好，因為青春的倔強，所以真實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