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杏樹

錢雨露

這里只有一棵剛剛結(jié)出果實的杏樹。

杏樹的葉子長得像拉長的心形，不硬也不厚，給人柔柔弱弱的感覺，但整棵樹都安安靜靜地綠著。葉子下面已經(jīng)長滿了一簇簇指甲蓋大小的碧綠的杏子，顏色比葉子還深。

這棵杏樹，應(yīng)該是在我還小的時候，外公不知道從哪里移栽來的。以前我也每個月去外公家，但是沒怎么注意這棵樹。今天我是第一次看見它枝繁葉茂、果實累累的樣子。飽滿的果實擠滿枝頭，突兀卻又和諧，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這棵杏樹。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架正在對焦的相機(jī)，最初的那種落寞其實只是一種視覺上本能的對比反應(yīng)，甚至稱不上情緒，但是慢慢地、慢慢地它就變得真實和清晰了。在與這棵杏樹無言的對視中，我認(rèn)識到，此后不長的一段時間里，來看這棵樹的人就只剩我了啊。

這是現(xiàn)實向我的攤牌，我意識到我在鄭重地接受。

外公走了，外婆也走了。

現(xiàn)在，我一個人站在這棵曾經(jīng)每天陪伴你們的杏樹下，想你們。

外公去世后的這些年，你就是一個人看著這棵杏樹開花結(jié)果的吧，就像現(xiàn)在的我一樣。

當(dāng)時的你一定是很寂寞的吧，外婆。

院里也沒別的什么了，無人居住的處所總是舊得特別快，因為沒有人進(jìn)出開門關(guān)門，那些門框啊梁木啊角角落落的地方，已經(jīng)又淡又舊，像是病人蒼白的臉色。

頭頂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兩只乳燕，停在曬衣繩上，大概因為我早于它們老老實實地坐在那里，它們便覺得我無妨，并不怕我。除了喂食的老燕子一飛近，它們就張開嘴巴嘰嘰喳喳地叫之外，別的時間里，這對乳燕就在那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羽毛。杏樹的葉子有些脫水，蔫蔫地耷拉著，果實在風(fēng)里晃著，有點沉重，樹枝的梢頭有點彎彎地下沉。向陽處的杏子，青青的表皮上已經(jīng)透出胭脂紅的斑點，有點明艷，也有點不協(xié)調(diào)，但那不是成熟，只是因為太嫩，受不了漸漸強(qiáng)烈的陽光的炙烤。一個月之后，杏子會變成橘黃色，等黃澄澄的杏摘完，那群鳥兒應(yīng)該不會再來了，院子里也會更安靜了吧。

有些杏子毫無征兆地落下，“啪”的一聲，很驚心。

“家里的杏熟了，可惜就算把它們放進(jìn)冰箱也存放不了幾天，沒法帶給你嘗嘗?！庇浀脧那巴夤疫@么說。

“不就是杏嗎，有什么好吃的！”我回復(fù)他。

“自己家里的不一樣……”外公在電話里囁嚅著。

都是杏，能有什么不一樣啊。

現(xiàn)在，我第一次嘗到了。外公，它們真的很美味，味微苦，性卻溫和，像是回憶里外公和院子的味道。

我輕輕關(guān)上庭院的門，剎那間，我明白了，也必須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外公外婆再也不會戀戀不舍地把我送出老遠(yuǎn)。

依稀里，我仿佛聽到杏樹的枝葉被風(fēng)吹得嘩啦啦響。

親人已逝，杏樹猶在，小作者之前忽視的愛被杏樹聚焦之后愈發(fā)清晰，愛與悔恨也在小作者有意淡化的筆調(diào)中變得綿長悠遠(yuǎn)。此外，緊扣主旨，描寫細(xì)膩生動也是本文一大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