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時光都微涼（二）

駱可

Chapter 7

葉子遙陪艾美麗產(chǎn)檢時，宋寧正在宿舍里發(fā)牢騷。

什么嘛！英語是不是考錯題啦？大家都在臨時抱佛腳時，宋寧卻胸有成竹地在那兒吃她活潑開朗的海兔干，說什么吉人自有天相。

現(xiàn)在好了，她的海兔干再也活潑開朗不起來了，只想著怎么不被她媽捶死才好！

她幽怨外加懷疑地看一眼安洛洛，安洛洛委屈著一張臉，對不起宋寧，我也是被他們騙了，他們說有答案，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

不知道林藍(lán)會來？還是不知道鎖好的門會打開？要不是安洛洛那天說有英語月考答案，她怎么會把事情辦砸？林藍(lán)又怎么會沖進(jìn)宿舍給了葉子遙一巴掌？

葉子遙早忘記林藍(lán)的那一巴掌，卻怎么也忘不掉艾美麗的笑。

從醫(yī)院回來，她認(rèn)真地看著李悅婷，你說如果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開心地笑，能說明什么？

李悅婷不以為然，笑就笑唄，我還對那個物理老頭笑呢，能說明什么？

不是！是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開心！葉子遙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那就是喜歡那個男人嘍。

喜歡……那個男人？她真的是喜歡那個男人嗎？

林藍(lán)他爸為了提高學(xué)校食堂的飯菜水平，更為了改善學(xué)校的就餐環(huán)境，準(zhǔn)確來說，就是為了讓更少的人與林大小姐一起吃飯，于是興建了這個傳說中的1.5食堂。

相繼有人懷著“不就一食堂嗎”的雄心壯志，硬撐著吃了一星期后，回來啃了足足半學(xué)期方便面。所以，當(dāng)葉子遙出現(xiàn)在這里時，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來錯了地方。

這哪是什么食堂，簡直就一五星級餐廳！那菜相！那香味！那價格——

要不要貴得這么離譜！一份黃埔炒蛋要88塊錢！旁邊還寫著今日特價……

目測了一遍，這里最便宜的菜也夠她在二食堂吃上一星期的大魚大肉！葉子遙感覺自己瞬間進(jìn)了屠宰場，她的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趕緊撤，她的口水和咕咕叫的肚子卻在提醒她沒吃飯這一事實。

她在二食堂剛準(zhǔn)備打飯，宋寧就飛奔著跑來告訴她看見夏沫去了1.5食堂。可她總不能為了一頓貴瞎眼的飯喝一個月的西北風(fēng)吧。剛要轉(zhuǎn)身，眼前卻冒出來兩個氣勢洶涌的女生攔住了她的去路。

該不是光看看聞聞味就得付錢吧？難道是跆拳道課上被她“殘害”過的學(xué)員來報仇了？

正想著，身后傳來一個女聲，你來食堂不是來吃飯的嗎？

廢話！誰來食堂不是吃飯，難道是來看獅身人面獸的！可剛才說話的……怎么好像是林藍(lán)？明明透著怒氣聽起來聲音卻是嗲嗲的。

我……我當(dāng)然是來吃飯的！她總不能說是來找夏沫的吧。

讓我猜猜，你是喜歡吃西湖醋魚？還是八寶葫蘆鴨？林藍(lán)戲謔地看著她。

葫蘆鴨？是把鴨子放在葫蘆里吃掉嗎？葉子遙的腦海里開始勾勒出一幅鴨子在葫蘆里呱呱叫的逗比畫面。

要不什錦烏石參？林藍(lán)臉上的玩味表情更濃了，哦對了，你肯定不知道什么是烏石參。要不還是來份叫花雞，我覺得這個更適合你。

什么叫罵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對方明明不帶一個臟字，卻讓你的小心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傷害。

誰說我喜歡叫花雞，我喜歡宮保雞??！逞強一向是葉子遙的強項?？僧?dāng)她來到宮保雞丁的窗口，恨不得捆個炸藥包把食堂給炸了！

他們怎么不去搶？！

心好疼……肉好疼……

真的一百多塊就要這么沒了嗎？就算這里的廚師真能把宮保雞丁做出大閘蟹的味道，可它還是宮保雞丁啊。

可是已經(jīng)逼上梁山了，心一橫，閉眼把卡遞過去——

這位同學(xué)，你這是乘車卡。

呃……好囧，拿錯卡了。從兜里摸出另一張卡，只聽嘀嘀兩聲，機器報警：您卡里的金額不足！

幸虧金額不足。葉子遙輕出了口氣，沒注意到周圍詭異的氣氛。

刷我的！這聲音……好耳熟！給她一份宮保雞丁。

真的是夏沫！

他是要請她吃飯嗎？要知道剛才說滿漢全席好了。

你不餓嗎？夏沫低頭，準(zhǔn)備開始吃飯。

??？端著盤子的葉子遙尷尬地站在那里，她是很餓沒錯，可林藍(lán)坐在那里，她非吃出半身不遂不可！

我、我還是去別桌坐好了。葉子遙覺得明天她就會被學(xué)校以各種理由勸退……

轉(zhuǎn)身剛要走，夏沫在身后不容置疑地問道：你確定你要坐別的地方嗎？

這哪里是詢問，明明就是疑問式的肯定句好嗎？看來理科班的語文果然都是看門大爺教的。

難道又吵架了？為毛她感覺自己又變成了那個被連累的隔壁老王。

正欲哭無淚，進(jìn)退兩難間，救兵出現(xiàn)了。

自從上次在宿舍里不歡而散，姜楚已經(jīng)兩個星期沒現(xiàn)身了。葉子遙因為葉慕群最近的身體有了好轉(zhuǎn)，也早把之前罵姜教授是醫(yī)學(xué)敗類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找了你一圈呢！怎么在這兒！有什么好吃的？姜楚一屁股坐下，很自然地從葉子遙手里拿過飯盒，然后哇一聲，宮保雞??！你怎么知道我愛吃！

本來一臉輕蔑的林藍(lán)，此時臉上又多了一份看好戲的表情。

你們吃??！干嗎都看著我！姜楚一面塞著雞丁，一面拉葉子遙坐下，你也一起吃啊！

一起吃……葉子遙嫌棄地看著他。

我不嫌棄你！姜楚說著把餐盤挪到葉子遙面前。他是不嫌棄她，難道看不出是她嫌棄他嗎？

我真不嫌棄你！姜楚重復(fù)。

我不餓，你們吃你們吃！葉子遙訕笑著準(zhǔn)備逃離這個多事之地，剛站起來，那不爭氣的肚子卻發(fā)出咕咕的叫聲。

簡直原地爆炸的心都有了。

既然來了，就一起吃吧！說話的竟然是林藍(lán)。

是啊，一起吃??！姜楚把餐盤又往這邊挪了挪，可她真的不想和他吃一個餐盤??！

要不要再打一份？林藍(lán)帶著嘲諷的語氣，對了，我忘了你剛才的這份還是夏沫幫你付的。再打一份的話，大概得留下來洗盤子了。

葉子遙已經(jīng)站起來準(zhǔn)備邁出去的腿，瞬間定格在那里。

雖然她買不起紀(jì)梵希，也買不起Santos和Reverse，但作為將來要買下整個喜馬拉雅山頭的人，骨氣還是要有的。

正思忖著要不要把餐盤扣到林藍(lán)臉上然后自動退學(xué)時，突然眼著多出一個餐盤。

坐下，吃我的！

Chapter 8

葉子遙被姜楚拖出了食堂，還不敢相信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她明明只是來追蹤夏沫的，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地坐下來吃飯，吃飯也就罷了，為什么姜楚會突然出現(xiàn)，又為什么夏沫要把自己的飯讓給她吃……

此時，1.5食堂里的林藍(lán)正死死地盯著夏沫，眼神里充滿了傷心、憤懣和不敢置信。

她怎么會去吃一個論長相、論家世、論一切一切都不如自己的女生的醋！她怎么會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她怎么可以哭??！

夏沫！林藍(lán)在身后叫住他，你沒什么想說的嗎？

夏沫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后，徑直走出了食堂。

外面，直晃晃的陽光鋪天蓋地地傾泄下來，他在陽光里深吸一口氣，大步走了起來。

十分鐘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站在林藍(lán)身后的那幾個女生。

夏沫把筷子遞過來，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下午第一堂課是八百米測驗。

葉子遙還恍惚在眼前這盤西芹百合能買多少個雞腿的世界里，姜楚不滿地接話，你已經(jīng)閑到一清二楚我們高一·二班的課程安排了嗎？

我們也是第一堂課。夏沫黑臉，把餐盤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姜楚也不甘示弱，你不是最喜歡吃肉嗎？那個青菜沒營養(yǎng)！

肉吃多了不會便秘嗎？

呃，好像是會便秘。可是等一下，剛才說出這句話的人……

原來，電視劇里都是騙人的！明明里面女主喜歡上的男主都是那種自帶T臺，每一步都是行走的畫報式美男，為什么夏沫會說出這么奇怪的話來。

葉子遙在心里自我建設(shè)了好半天，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不按常理的現(xiàn)實。

那也吃我的！反正葉子遙的初吻已經(jīng)給了我！

平地一聲雷！這簡直比夏沫說埃博拉病毒是他發(fā)明的，還要讓人聞風(fēng)喪膽！

她好想一巴掌把丫扇到地下室去！到底是誰給的他勇氣？！胡謅總得有個限度吧！！

整個世界靜默了一秒鐘。

本來一臉譏諷的林藍(lán)，臉上的輕蔑更濃了，似乎事情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葉子遙嘴巴張了半天，瞬間體會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

可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啊?。?/p>

夏沫的眉心扭了扭，不等葉子遙否認(rèn)，抬頭說道：那先擦了嘴再吃。

What？

他剛才說的是……

毒死同學(xué)判幾年？

出了1.5食堂，葉子遙的腦子里就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姜楚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葉子遙怒視著一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姜某人。

本以為姜楚會道歉，會解釋，會跪饒，求不死。結(jié)果，他竟無半分愧疚之色，我說的是實話啊！上次用你的杯子喝水——

葉子遙眼前一黑，我的那個玉皇大帝！她覺得自己毒死他已經(jīng)是給他留面子了。這世上怎么會有他這種生長規(guī)律很罕見的生物？就在剛才，姜楚和夏沫推搡餐盤中，他一個不小心，將整個餐盤里的東西都扣在了夏沫身上！

夏沫愣了半天，抬眼問葉子遙：明天可以干吧？

明天？葉子遙不明所以地點了下頭，然后明白了什么叫No zuo no die，why you try。

她發(fā)誓她不是想故意挑釁林藍(lán)的，可當(dāng)夏沫直接脫了身上衣服塞到她懷里，她覺得被勸退都已經(jīng)是小事兒了，能見到明天的太陽的可能性都不大了。

她站住，沒好氣地瞪著罪魁禍?zhǔn)祝愀蓡嵋獊恚?/p>

姜楚吊兒郎當(dāng)?shù)赜檬謴椓艘幌滤~頭，然后走了兩步后，從前面伸出兩根手指頭在空中晃了晃，傻瓜！解圍！解圍懂不懂！

下午第一堂八百米測驗。

葉子遙餓著肚子跑了兩圈熱身后，就像面條一樣趴草坪上了。她顫巍巍地剛舉起小手，李悅婷就提醒她，你上個星期剛來過大姨媽。

呃，是嗎？她上星期就用過這個招數(shù)了？

李悅婷白她一眼，不用想了，能找的借口你都找過了，除非你這次來的是大姨夫！

葉子遙兩眼一黑，李悅婷永遠(yuǎn)都是這么刀子嘴刀子心，果然是她親生的朋友。她好想一彈弓打死她！

打死李悅婷是不可能了，葉子遙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只是豁出老命眼看著還有不到一百米就沖向終點時，林藍(lán)突然橫沖在她眼前，她連剎車的機會都沒有，林藍(lán)就那么倒下了。

為什么會那么疼呢？

葉子遙忍著掌心傳來的刺痛，發(fā)現(xiàn)原來讓她那么痛的不是手，而是靠近胸口的某個地方。

夏沫沖出人群，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林藍(lán)，朝醫(yī)務(wù)室的方向跑去。

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他背對著她，語氣那樣生硬而冰冷。

他說希望你不是故意的。

他說你記住，永遠(yuǎn)都不要傷害她。

等到姜楚驚呼著掰開她的掌心，說你要不要緊，怎么流血了，她還恍惚在夏沫遠(yuǎn)去的身影里。

她不應(yīng)該失望的呀。

林藍(lán)本來就是他的女朋友，他心疼女朋友有什么錯?？伤男睦镞€是涌起了大片的失落。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撞倒林藍(lán)，不是故意傷害她。更不是，故意喜歡他。

如果喜歡他也是個錯的話。

李悅婷在宿舍里數(shù)落她為什么不反駁，為什么要當(dāng)個包子，為什么腦子里都可以養(yǎng)魚了時，宋寧上氣不接下氣地沖進(jìn)宿舍。

快，快，夏沫在樓下找你！

葉子遙永遠(yuǎn)記得那個夜晚，那個她連襪子都來不及穿，腳上穿著兩只不同顏色拖鞋跑下樓的夜晚。

夏沫站在淡黃的光暈下，有一兩片枯葉從樹上飄下，慢慢落在他肩上。

見到大口喘氣的葉子遙，他微皺了眉。葉子遙一下子明白為什么現(xiàn)在小學(xué)六年級的姑娘都組成了“先下手聯(lián)盟”，因為有些人，就算是皺眉都那么好看！好看到你恨不得剜出你的心，說請在上面刻下你的名字！

那一刻，她早把李悅婷的警告拋到了九霄云外。說什么女生不能太主動，不然不是隔層紗，而是隔著萬里長城、京杭大運河、雅魯藏布江、外加撒哈拉沙漠！

她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是要讓他知道啊。

至于下午他用那種語氣對她，一定是他太著急了！對，就是這樣。葉子遙又一次成功地說服了自己。

于是，在夏沫拉過她的手，將藥油一點點涂滿她的傷口時，她突然突兀地說道：我喜歡你。

夏沫手上的動作愣了下，隨即又輕輕推開藥油，說：“嗯，我知道?！?/p>

納尼？他知道？那他……

葉子遙還沒回過神，沒組織好接下來的語言，夏沫已經(jīng)擰緊藥油，放到她掌心，這種藥每天擦兩次，早上和晚上，記得擦之前簡單清理下傷口。

葉子遙木然地點頭，心想這是老天在發(fā)慈善券嗎？接下來他是要告訴她，其實他和林藍(lán)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其實他喜歡的人是她嗎？

她已經(jīng)要仰天長嘯了好嗎。

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接下來寫一本書，就叫《論從女神手中搶過男神的必殺計》。

大概老天看她太猖獗了，臨時改變了主意。

于是，夏沫第一次那么溫暖地看著她，然后告訴她，說以后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

葉子遙已經(jīng)做好了不管他說什么她都說好的準(zhǔn)備，哪怕他說孩子，你去把學(xué)生科科長掛在校廣播站門口的旗桿上，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頭。

可是。

他為什么要說，以后還是不要，見面了。

為什么？？

Chapter 9

葉子遙把手伸向第九個包子時，李悅婷徹底炸了。她說有本事你就去問他，死也死個明白，你把自己吃成個包子算什么事！

葉子遙不理她，成功地將第九個包子消滅掉，宋寧看不下去了，一把奪過飯卡，姐姐，你刷的可是我的卡！而且你就打算這么放棄嗎？

媽蛋！誰說她要放棄！可不放棄又能怎樣呢？難道在他說了不要再見面，還要硬生生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嗎？

可這么大的校園，總有能遇到的時候?。≡谶^去的一星期里，葉子遙竟然神奇地做到了。

明明在階梯教室看到他，她立即蹲到了桌子下。明明在操場上遇到他，她把校服直接蒙到了頭上。明明在去圖書館的路上迎面走來，她把自己像壁虎一樣趴在墻上，裝透明人。

其實他都看到了吧，可他裝作什么都沒看到，目不斜視地走過去。連他身后的風(fēng)都在嘲笑她，傻瓜，人家已經(jīng)走遠(yuǎn)啦！

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讓她在跆拳道課上也開始變得魂不守舍。有好幾次，姜楚明明只是嚇?biāo)?，她明明可以躲過去的，結(jié)果都被姜楚直接踢翻在地。

教練已經(jīng)發(fā)出最后通牒，整個跆拳道課上除了姜楚已經(jīng)沒有人愿意讓她當(dāng)陪練，換句話說，如果姜楚不來上課，她就要立即滾出這個大門！

可姜楚竟然請假了。

據(jù)說是他什么七大姑家的八大姨來旅游，他爸下了軍令讓他這個向?qū)П仨毸藕蚝昧耍蝗煌Ａ怂聜€月的生活費。

在葉子遙和生活費之間，姜楚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大概他覺得教練不會真的說到做到吧。

在葉子遙又晃摔了兩名學(xué)員，教練準(zhǔn)備好掃帚，要將她掃地出門時，救命稻草出現(xiàn)了——

教練突然和顏悅色起來，說你真走運，居然有人和姜楚一樣交了三年的學(xué)費，點名要讓你當(dāng)陪練。

真的嗎？她已經(jīng)紅到有人搶了嗎？確定不是為了把她開除前逗她窮開心？

你看，人生就是這么充滿意外啊！總有那么一兩個眼瞎的，不對，是充滿智慧的眼睛，選擇了她。

可當(dāng)她看到林藍(lán)換好道服出現(xiàn)時，突然覺得老天還是不瞎比較好。

葉子遙跑去期期艾艾地和教練商量，能不能換個人選。

教練很痛快地答應(yīng)，好??！

葉子遙又重復(fù)了一次，真的？

教練背對著她走遠(yuǎn)，你上個月的工資我看也別要了！

夏沫出現(xiàn)時，葉子遙抱著腳板的兩只手，已經(jīng)開始顫抖到拿不住腳板。

林藍(lán)下腳太狠了，還沒等她準(zhǔn)備好，一記旋轉(zhuǎn)踢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過來。她猛地后退了好幾步才站住，虎口處瞬間傳來酥麻的感覺。

第二腳時，她的胸口被木板重重地打了一下。第三腳、第四腳風(fēng)馳電掣般跟來……

她被林藍(lán)逼到了墻角，甚至連喊停的機會都沒有。她覺得她要被林藍(lán)謀殺在這個跆拳道場里。

一想到葉慕群還在醫(yī)院里，一想到艾美麗肚子里那沒出生的弟弟，還有那個讓艾美麗開心地笑的男人……隨著那聲“啊”的慘叫，葉子遙不甘心地閉上了眼睛。

她一定是太害怕，才會連疼痛的感覺都一起消失了。要不然，林藍(lán)最后那一腳，她為什么會一點兒都沒有覺得疼呢。

等她慢慢睜開眼睛，確認(rèn)自己還在這個生龍活虎的人間時，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林藍(lán)站在對面，把嘴巴張得大大的，整張臉上寫滿了意外和驚慌。順著林藍(lán)的目光，她為什么會看到夏沫！

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為什么會那么痛苦地蹲在地上？她慢慢湊過去，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說了句：好巧哦。

是挺巧的。

葉子遙當(dāng)時腦袋肯定被豬圈門夾過，才會說出那樣的話。要不然，為何夏沫會連看都不看她，直接用力地擺擺手。

他說林藍(lán)，你扶我起來。

看著林藍(lán)那充滿敵意的表情，再看夏沫胸前的那個腳印，葉子遙腦子里大概還原了一下剛才的經(jīng)過。

難道是說……

不可能?。。?/p>

夏沫為什么要替她擋一腳？既然替她擋了，為什么又要……

當(dāng)夏沫經(jīng)過她身邊時，她竟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憎惡。那種不想再看一眼的憎惡。

這讓她的心痛得一下子窒息起來。

雖然上一次，他也說再不要見面了，可她能感覺出，他并不討厭她啊。可這一次，不一樣了。

他真的是，討厭她了嗎？

夏沫和姜楚動手打起來了！

李悅婷重復(fù)了兩次后，葉子遙才抓起衣服往操場跑。

趕到時，人群已經(jīng)散了。姜楚正坐在臺階上喘粗氣，他將手中的瓶子狠狠地?fù)サ綀鲋醒?，水順著瓶口骨碌碌灑了一地?/p>

林藍(lán)扶著夏沫，帶著恨不得撕碎她的眼神走過來。夏沫在走了兩步后，折回來。他走到葉子遙面前，葉子遙愣了半天，才忙遞過手中衣服，那個，你的衣服。

夏沫沒有接，而是語氣冰冷地說：扔了吧。接著頭也不回地走掉。

葉子遙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蚱饋?，也不知道夏沫為什么要對她如此冷漠，她只知道那個殘陽西斜，火紅的云正在大片流走的黃昏，她一個人呆呆地走在學(xué)校的林蔭路上，又呆呆地把衣服抱到教室，然后從五樓扔下的瞬間清醒過來。

飛快地跑下樓。她還是舍不得。抱著那件仍殘有夏沫體溫的衣服，像抱住了整個世界。

這大概是她和他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了吧。

Chapter 10

艾美麗一臉幸福地打電話時，葉子遙剛在醫(yī)院陪完了葉慕群。

本來說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艾美麗突然在夜里打電話過來，說葉慕群痛得在床上打滾。

等她到醫(yī)院時，葉慕群已經(jīng)打了止痛針?biāo)恕?/p>

值床的醫(yī)生簡單說明了下情況，說120將病人送來時，病人強烈要求只打止痛針和消炎藥，說自己沒什么大病就是腸痙攣。

是的，在葉子遙小的時候，是有那么幾次，葉慕群毫無征兆地突然痛得直打滾，后來簡單吃了藥就沒事了。

那是她第一次聽說腸痙攣嚴(yán)重時會疼死人。

那個時候，她很害怕，她拉著葉慕群的手放聲大哭。葉慕群忍著煞白的臉，說你打電話叫車，不要叫醒你媽。

你看，他永遠(yuǎn)都那么愛艾美麗。

連叫醒她都不舍得。

如今，艾美麗穿著絲質(zhì)的睡衣，剛洗好的頭發(fā)用毛巾包起來，手里捏著電話在低低地笑。

她說，再過一個月，就能看清眼睛和鼻子了。她說的是肚子里的寶寶。

葉子遙呆呆地站在門口，窗外的月光那么明亮，照得她心里涼涼的。

她進(jìn)門時，發(fā)現(xiàn)葉慕群的手機扔在玄關(guān)的鞋柜上。

艾美麗的世界里永遠(yuǎn)都充滿了英格瑪·伯格曼、大衛(wèi)·福斯特、西方藝術(shù)史和Scotch。

而葉慕群呢？

他不會讀法國詩人篷熱的書，沒看過《都靈之馬》和《冬日之光》。他只會討論新世紀(jì)的菜比華潤的便宜3毛錢，門口藥店辦會員還能打折，超市的油又搞活動了……

是的，他總是充滿了滿滿的民生頻道的即視感。

有時候，葉子遙會很恍惚?；秀钡接X得葉慕群和艾美麗走錯了時空，不知在未來的哪一個點，終會回到自己的軌道。

她這么想時，正站在和她氣質(zhì)很搭的二食堂。

打飯的胖大叔在她的頭菜溜肉里多添了兩塊肉后，李悅婷捧著飯盒在后面不滿地嚷嚷：干嗎每次都多給你！食堂的投訴電話是多少，我要投訴！

投訴電話沒打成，李悅婷卻突然不確定地問：葉子遙，她是來找你的嗎？

順著李悅婷目光，葉子遙看到隔了三張桌子、一條過道正向這邊走過來的林藍(lán)。

她怎么也屈尊跑來了二食堂？

看著四處坐滿的人群，林藍(lán)的臉上果然寫滿了不堪忍受。她微皺著眉頭，居高臨下道：你出來一下！

我嗎？看著林藍(lán)消失的背影，葉子遙指指自己的鼻子，一臉茫然地問道。

誰規(guī)定你叫我出去，我就要出去？！可在李悅婷善意地提醒要不要帶十斤炸藥時，她還是乖乖地出去了。

她怕自己不出去，林藍(lán)的跆拳道課會從一周一次，變成一天一次。而且星相書上都說了，這個月的水星逆行已經(jīng)結(jié)束，她相信自己絕對不是那種出了虎口又入狼窩的倒霉體質(zhì)。

事實證明她是。

林藍(lán)開門見山，夏沫在哪兒？

夏沫？在哪兒？難道夏沫不見了嗎？

自從上次籃球場和姜楚那一架后，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過夏沫。本來還抱著一顆也許他不是真的那么討厭自己的心，結(jié)果她錯了，錯得一塌糊涂。

他就是討厭自己啊，就是連看到她都會覺得不開心。而打架的原因，問姜楚，他總是嘻嘻哈哈，男生打架嘛，有什么理由！大概因為我長得比他帥吧！

葉子遙知道姜楚是故意不想說，問再多次也沒用。

你不知道？林藍(lán)不確定地問，隨即臉上露出諷刺的神色，仿佛在嘲笑自己多此一舉。

葉子遙明白她的意思，如果連林藍(lán)都不知道夏沫的去向，她又怎么會知道？林藍(lán)一定是急暈了頭，才會跑來問她。

果然，李悅婷打探回來的可靠消息，說夏沫已經(jīng)人間蒸發(fā)一星期了。不在宿舍，也沒去上課，打電話不接，消息也不回，連家里人的電話也打不通，班主任已經(jīng)急得火上房，就差沒報警了。

夜里，葉子遙反反復(fù)復(fù)睡不著。

夏沫會去了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

她從床上爬起來，摸起手機，愣在那里。她要發(fā)什么呢？發(fā)你在哪里？還是發(fā)我很擔(dān)心你？

發(fā)了之后呢？是怕他回，還是怕他不回？怕他回請你有自知之明？大概他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吧。

想想都讓人絕望。

更絕望的是當(dāng)她捏著手機打算放棄時，竟然發(fā)了一條空的消息出去！

葉子遙“嗷”一聲慘叫，嚇醒了正做美夢的李悅婷，對方滿臉怒氣地探出頭，還沒等發(fā)作，葉子遙接著又“嗷”了第二聲。

葉子遙像尊雕像一樣，呆坐在上鋪，手機的光亮塋弱地照在她臉上，顯得分外蒼白，可這蒼白卻一點點轉(zhuǎn)化成不可置信。直到李悅婷一把奪過她的手機，她才又眨了下眼睛，李悅婷撲通一聲倒到床上，說嚇?biāo)牢伊?，還以為你詐尸了！

她沒有詐尸，可她的腦子卻已經(jīng)多扇區(qū)壞死。

夏沫并沒有她的手機號，她只是誤發(fā)了一條空白消息過去，他連林藍(lán)的電話都不接，卻在這么晚的夜里光速地回了她的消息。

晚上11：22分K7322火車，盧家口。

李悅婷重復(fù)了一遍短信上的內(nèi)容后，用極度懷疑的語氣詢問：是夏沫？這內(nèi)容什么意思？該不會是發(fā)錯了吧！

其實，有那么一瞬間，葉子遙也以為是他發(fā)錯了，或者根本就是她把他的手機號記錯了。

可是，她卻在后一秒，那么堅信這就是夏沫發(fā)的，就是夏沫發(fā)給她的唯一一條短信。

如果人生早已沒有了希望，那永駐美夢中又有何不可。

Chapter 11

姜楚趕來時，葉子遙已經(jīng)按掉了李悅婷不下十通電話。她一定以為她瘋了。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條不知真假的消息，就讓她從床上跳起來，胡亂穿了件衣服，從二樓跳下去后翻墻跑出來。

她還真是好運，二樓跳下去竟然連腳都沒崴，連翻墻這種絕無可能成功的事都讓她做到了。

她只是不想錯過，不想錯過這人生中唯一一次靠近夏沫的機會。

李悅婷在短信里大罵她神經(jīng)病，連對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一旦遇到騙子，被賣到偏遠(yuǎn)山區(qū)嫁一瘸子瞎子聾子！

夜風(fēng)里，葉子遙看著短信中的咒罵，竟然開懷地笑起來。她真的什么都顧不上了。她連打個電話，或者發(fā)個短信過去確認(rèn)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她怕。

怕他反悔。

怕他說發(fā)錯了。

怕連她自己都會覺得這只是一場夢。

李悅婷最后氣得沒辦法，在短信里威脅她，你再不迷途知返，我就去通知林藍(lán)！

就算她真的去通知林藍(lán)她也認(rèn)了。

當(dāng)姜楚一臉焦急地?fù)踉谒媲?，看到葉子遙一身狼狽樣時，漂亮的臉上第一次皺成了面團。

葉子遙扯扯翻墻時被刮破的裙角，李悅婷讓你來的？

一定要去嗎？姜楚沒有回答葉子遙的問題，捉住她胳膊，可不可以不去？

李悅婷還真是大嘴巴！葉子遙訕笑，企圖從姜楚手中掙脫。

誰說的不是重點！姜楚有些火大，他重重地吸了口氣，似乎在極力壓抑著內(nèi)心的情緒，不要去！我是為了你好！

為了你好？

什么叫為了她好。

后來，當(dāng)她在醫(yī)院病房里，試圖和葉慕群說起艾美麗，說起半夜艾美麗房間里好像有其他人的聲音時，葉慕群也是那樣慈愛地摸著她的頭。

他說你聽錯了。好好學(xué)習(xí)，為了你好，什么都不要管。

哦，是么，有那么一兩次，她真真切切地聽到了聲音，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再后來，艾美麗拿著保險公司大筆的賠償款，面對葉子遙的質(zhì)問時，也是那句為了你好。

為了你好！你什么都不用知道！

可到底什么才是為了她好？

葉子遙不再企圖逃避，她看著姜楚的眼睛，如果你真的為我好，就請你放手。

她已經(jīng)十八歲，不再是需要別人替她作主的年紀(jì)。她想替她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

姜楚慢慢松開拉她的雙手，問：你真的就一定要去嗎？不管將來要面對的是何種困境和結(jié)局？

這一次，葉子遙很肯定地點了下頭。如果以前，她只是很單純地喜歡一個男生，喜歡他英俊的面孔和清冷的表情。那么在姜楚問她的一瞬間，她突然就明白了她為什么要喜歡他。

她喜歡能見到他的每一個清晨，喜歡有他在的校園，喜歡他一皺紋一開懷的瞬間，喜歡他出現(xiàn)的每一分每一秒。哪怕是拒絕，哪怕是冷漠，哪怕是傷害。

所以，她已經(jīng)義無反顧了。

姜楚無力地擠出一絲苦笑，試圖做最后的說服，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去的結(jié)果，只是痛苦的開始呢？

痛苦的開始？

葉子遙也苦笑了一下，從見到夏沫的第一眼起，她的痛苦不就已經(jīng)開始了嗎？

就像有些人，一出場，你就輸了。

只是，如果姜楚當(dāng)時告訴她這里面的原因，也許她會猶豫，會退縮，可她知道，她最終還是會一腔孤勇地去靠近。

姜楚一個人慢慢地往回走，走到街燈一盞盞亮起來，走到安洛洛的名字出現(xiàn)在屏幕上。

她在電話里帶著小心的謹(jǐn)慎，葉子遙，追回來了嗎？在聽到姜楚的否定答案后，似乎松了口氣，那夏沫……

是啊，夏沫。

這個事件的主角。

剛才姜楚根本沒有在葉子遙面前提出那個假設(shè)，如果夏沫根本不會出現(xiàn)呢？

因為他知道，夏沫會去，他一定會去。只是，他所能做的呢？難道就是眼睜睜地看著葉子遙陷進(jìn)去，再陷進(jìn)去嗎？

他不知道。

因為他連他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能去救另一個執(zhí)意不回頭的人呢。

夏沫將手機卡拔掉扔進(jìn)垃圾筒時，葉子遙正在檢票口處焦急地左顧右盼。

她不斷地看著時間，不斷地四處張望，檢票員已經(jīng)提醒了她兩次，再不進(jìn)站，車馬上就要開走了。她討好地哀求著檢票員，再等一下，她等的那個人一定會出現(xiàn)。

在她看著墻上的時鐘走完最后一圈，垂頭喪氣地準(zhǔn)備轉(zhuǎn)身時，被一雙清冷的手拉住了。直到她站在已經(jīng)鳴笛，輪子開始咔嚓咔嚓摩擦在鐵軌上的火車上時，還像是做了一場夢。

夢里，夏沫拉著她的手，匆忙地謝過讓他們進(jìn)去的檢票員，然后一路跑下去，跑過入口，跑過通道，再跑過臺階，跑過長長的樓梯……

沒有風(fēng)聲，沒有嘈雜聲，只有呼吸聲和胸腔里不斷的心跳聲。

呯，呯，呯。

一下又一下。

那一片魚肚白的大地漸漸光亮起來的瞬間，有萬丈光芒從天而降。

葉子遙想大喊，想尖叫，想歡呼這美好而熱烈的開始。她對著一直沉默的夏沫，不確定地問：你能掐我一下嗎？

嗯？夏沫轉(zhuǎn)過頭，深陷的眼窩里藏著深深的疲憊，隨即明白她的意思，扯起嘴角笑了起來，傻瓜。

她不敢確定，不敢相信，甚至不敢去問。

不敢問他這些天為什么消失，為什么要帶她來這里，還有……他已經(jīng)不討厭她了嗎？

她只能站在晨曦的第一縷陽光里，傻傻地望著遠(yuǎn)方，然后聽夏沫在他身后輕聲說，葉子遙，你要永遠(yuǎn)記住這一天。

是啊，她永遠(yuǎn)都會記住這一天。

這一天，她和夏沫第一次坐綠皮火車。這一天，她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叫盧家口的地方。這一天，她把這一生的好運配額都用光了。

哪怕這腳下是萬丈深淵，她覺得她也會滿懷欣喜地縱身躍下去。

夏沫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她身邊，指著遠(yuǎn)處的山巒和幾盡看不見的鐵軌，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坐綠皮車嗎？

它承載了一切我童年時的記憶。小時候爸爸總是帶我坐綠皮車去看日出，去外婆家，去一切我想去的地方。

他頓了頓，我以為，我會一直坐著它去更遠(yuǎn)的地方，和爸爸一起，直到有一天——

夏沫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葉子遙小心地問：你還好嗎？

過了很久，夏沫自嘲般地笑道，是我太幼稚，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永遠(yuǎn)不分離這種事情。

葉子遙想伸出手去安慰他，可伸到一半，又停下來。她不知道，她有沒有那個權(quán)利，那個可以在他高興時悲傷時，都陪在他身邊的權(quán)利。

最后，她只是輕嘆了口氣，很鄭重地說了聲謝謝。

謝謝你夏沫，哪怕將來有一天，你會傷害我，也請讓我謝謝你，謝謝你曾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