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默
美國的意圖是不讓俄擴大在敘利亞的軍事優(yōu)勢,或阻止其把軍事優(yōu)勢帶到談判桌上。土耳其突然發(fā)飆打下俄戰(zhàn)機,正好迎合了美國的小心思。但法俄反恐聯(lián)盟在各自國內仍有廣泛基礎。
巴黎2015年11月13日猝發(fā)的連環(huán)自殺式恐怖襲擊造成130多人喋血,有稱法國版9·11事件,奧朗德所謂“法國已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的表態(tài),一如當年的小布什。但奧朗德不是小布什,法國也不是美國,“伊斯蘭國”在巴黎制造的血腥屠殺,不太可能如2001年的9·11事件那樣,“立竿見影”地影響后續(xù)數年的國際格局。
如果將巴黎恐襲放在俄歐關系、難民危機以及歐洲內部變化的大背景下,不難看出這起事件將對歐洲未來走向起到微妙的“催化”作用。但這種“催化”的地緣影響范圍有限,并不能緩解如火如荼的中東地緣政治博弈。11月24日,土耳其戰(zhàn)機以對方入侵土領空為由,擊落一架在敘利亞執(zhí)行任務的俄羅斯蘇-24轟炸機(機長在跳傘中遭地面射擊身亡,飛行員獲救后輾轉回國),就為上述現(xiàn)實做了新的注腳。
歐洲可能的變化
在土耳其總統(tǒng)指責俄戰(zhàn)機轟炸敘利亞西北沿海的土庫曼族反對派時,俄羅斯除了“加碼”空襲敘土邊境的一個土耳其運輸車隊,還在抓緊爭取歐洲輿論的支持或保持中立。
此前,由于普京下令俄軍艦為法航母“護航”,法俄兩軍在地中海已展開初步合作。在“戴高樂”號航母駛近地中海東部時,迎接它的是“莫斯科”號巡洋艦,而不是駐扎地中海的美國第五艦隊?!按鞲邩贰碧?1月23日空襲“伊斯蘭國”目標的第二天,奧朗德飛赴華盛頓會見奧巴馬,后者雖不吝對法國反恐的口頭承諾,卻在是否投入更多軍力的問題上依然口風很緊。
11月26日,奧朗德趕往莫斯科,與正受戰(zhàn)機事件困擾的普京會面。至少在技術層面, 盡管美國試圖撇清在土耳其擊落俄軍機事件中的嫌疑,并敦促俄土雙方緩和關系,但在俄土暗戰(zhàn)的背景下,誰都知道美國最后的天平會偏向誰。所以,俄羅斯所能指望的其他安理會大國,除了中國就是在恐襲事件上同病相憐的法國。
根據后冷戰(zhàn)時代形成的法德特殊關系,歐洲發(fā)生重大事件后,法國總統(tǒng)首先想到的幾乎都是“是否該去趟柏林”,反之亦然。但這次奧朗德的優(yōu)先考慮是與美國和俄羅斯建立打擊“伊斯蘭國”的反恐聯(lián)盟。巴黎非常清楚,在應對歐洲難民危機中主動扛大旗的默克爾,在動用軍力反恐方面絕不會輕易舉手。
11月16日,奧朗德在宣布“戰(zhàn)爭狀態(tài)”時還說:“根據歐盟條約,如果歐盟一個成員國遭到攻擊和侵略,其他歐盟成員國應該對其提供軍事支持。”奧朗德首先想到的是“歐盟條款”,而非有著類似軍事支持內容的《北大西洋公約》第五條(9·11事件后北約曾啟動該條款)。這些都折射了歐洲正在醞釀的變化。
在打擊“伊斯蘭國”問題上,法國的“俄羅斯選擇”傾向非常明顯。為何奧朗德不提及《北約》第五條?歐洲改革中心學者利姆·格特維格的解釋是,北約在敘利亞的存在,可能使法俄的任何合作都變得復雜。事實上,奧朗德選擇俄羅斯,原因不止于反恐需要,背后反映的是法國政界對俄羅斯的態(tài)度——與美國乃至德國不一樣的態(tài)度。
人氣漸漲的右翼政黨領袖瑪麗娜·勒龐,長期主張法俄聯(lián)手反恐。被認為很可能重返愛麗舍宮的前總統(tǒng)薩科齊,在巴黎恐襲后也呼吁與俄羅斯合作。2008年格魯吉亞戰(zhàn)爭后,推動歐俄關系解凍的,正是薩科齊。巴黎恐襲后,奧朗德不是沒有可能效仿薩科齊,領銜打破因烏克蘭危機而冰凍的俄歐關系。
對俄態(tài)度變化的不僅僅是法國?;\罩在歐洲上空的恐怖威脅,以及因難民危機而造成的歐盟內部裂痕,使得柏林的“歐盟領導”身份面臨挑戰(zhàn)。在對俄制裁問題上,默克爾幾乎是憑一己之力在捍衛(wèi)歐盟的團結。值得注意的是,難民問題上反對德國的匈牙利、捷克、希臘等歐盟成員,恰好正是對歐盟制裁俄羅斯頗有微詞的國家。
巴黎恐襲3天后,匈牙利國會通過了一項法案,直接挑戰(zhàn)歐盟9月的難民攤派協(xié)議??▋然鶉H和平基金會歐洲中心學者揚·特紹認為,鑒于默克爾在中歐以及部分西歐國家不怎么受歡迎,她在維持歐盟對俄制裁上可能面臨強大壓力。“作為對俄反恐合作的獎賞,某些歐盟領導人可能覺得,現(xiàn)在是時候歡迎俄羅斯回來了?!?/p>
中東博弈新態(tài)勢
如果不是剛剛贏得議會大選并主辦了G20峰會的土耳其政府突然發(fā)飆,出動F-16打下當時未啟動電子戰(zhàn)系統(tǒng)的俄戰(zhàn)機,突顯了俄與西方在對待敘利亞境內非“伊斯蘭國”反對派上的巨大分歧,中東博弈的新態(tài)勢,還真的就滑向對俄羅斯有利的那個方向了。
早前的2015年11月14日,也就是巴黎恐襲次日,在維也納的第二輪敘利亞問題國際會議,就敘利亞政治進程達成重要共識。根據會后發(fā)表的共同聲明,敘利亞朝野應在6個月內通過談判組建過渡政府,于2016年5月14日在聯(lián)合國監(jiān)督下舉行大選。至于有關巴沙爾去留這個俄美主要分歧點,雙方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沒有讓其成為達成共識的障礙。
俄外長拉夫羅夫在出席會議后對媒體表示,巴黎恐襲表明你們支持還是反對巴沙爾并不重要,“伊斯蘭國”才是你們的敵人。盡管維也納會議的會期事先已經確定,但誰也無法否認巴黎之事對維也納共識的助推作用。
在11月15至16日G20安塔利亞峰會上,普京從2014年G20布里斯班峰會期間西方國家領導人爭相批評的對象(因為烏克蘭危機),變成了他們都想見面聊幾句的“合作對象”。英國首相卡梅倫在與普京會面后表示,在巴沙爾未來角色問題上,英俄分歧縮小了。11月16日,奧巴馬與普京舉行長達35分鐘的“計劃外”會晤,探討打擊“伊斯蘭國”的問題。
據報道,奧巴馬在會面中明確了美俄“烏克蘭分歧”,但沒有提及克里米亞。普京在G20峰會期間拿出衛(wèi)星照片,指責西方反恐不空襲敘東部“伊斯蘭國”控制區(qū)長達數公里的油罐車車隊,而是放任其通過原油走私獲得源源不斷的資金。第二天,美國戰(zhàn)機出動,炸毀了約300輛“伊斯蘭國”油罐卡車。
“僅在一年內,普京就戲劇性地從‘賤民’變成了‘權力經紀人’。”英國《衛(wèi)報》這樣評價巴黎恐襲給俄羅斯帶來的“利好”。而這無疑會反映在圍繞敘利亞問題的大國博弈上。
以敘利亞問題維也納外長會為例,包括聯(lián)合國“五?!?、德國等世界大國以及土耳其、沙特等地區(qū)大國乃至約旦、黎巴嫩等周邊小國在內,20個參與方共商敘利亞前途問題。俄羅斯的“反恐伙伴”伊朗、伊拉克位列其中;在美國2014年9月組建的打擊“伊斯蘭國”聯(lián)盟中積極出兵的澳大利亞,因俄羅斯的拒絕被排除在外——2014年布里斯班G20峰會前,時任澳總理阿博特曾揚言“抱摔”普京。據報道,俄羅斯還拒絕了美國邀請日本與會的要求。
不過,美國并沒有坐等俄羅斯在中東博弈中后來居上。11月23日白宮表示,美軍一支由50人組成的特種部隊將很快進入敘利亞北部,協(xié)助當地武裝打擊“伊斯蘭國”。11月初,美空軍12架F-15C戰(zhàn)機進駐土耳其與敘利亞邊境地區(qū)。該機型性能是對空作戰(zhàn),針對目標顯然不是根本沒有戰(zhàn)機的“伊斯蘭國”。
有數據顯示,9月底俄在敘空襲開始后,敘反對派武裝獲得的美制“陶式”反坦克導彈的數量增加了850%。這就解釋了為何有了俄軍的空中支持,敘政府軍在“收復失地”上幾乎毫無作為。無疑,美國的意圖就是不讓俄擴大在敘利亞的軍事優(yōu)勢,或者阻止其把軍事優(yōu)勢帶到外交談判桌上。
不僅如此,美國還可能利用國際反恐大氣候,借打擊“伊斯蘭國”的契機,重新奪回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優(yōu)勢。美國獨立地緣政治學者托尼·卡特魯奇最近寫道:全球公眾應該意想不到,即便在巴黎恐襲之后,西方依然堅持瓦解敘利亞政府,推動實現(xiàn)“政權更迭”。這里的“西方”毋寧說就是美國。在敘利亞問題上,歐洲一直沒有獨立的政策,這一點不會因巴黎恐襲而改變。
揚·特紹表示,至少在一代人之內,如果不是更長的話,歐洲人在中東所能做的就是追隨美國。只要華盛頓不感興趣,他們什么也做不了?!芭c巴黎恐襲后政治人物們的強硬表態(tài)不同,歐洲對中東的外交政策不會發(fā)生任何變化?!?/p>
反恐的政治偏好
11月20日,聯(lián)合國安理會全票通過決議,對今年下半年以來所發(fā)生的包括巴黎恐襲事件在內的、同“伊斯蘭國”有關的一系列恐襲事件予以強烈譴責,促請有能力的會員國“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打擊恐怖主義。外界注意到,這份提案是由法國提出的。
事實上,2015年9月底聯(lián)大會議期間,十年來首次現(xiàn)身聯(lián)大的普京,就曾向安理會提交了一份合作打擊“伊斯蘭國”的提案,但美國以“沒必要討論”為由阻礙該提案進入議事日程。如同對恐怖主義的定義帶有政治偏好一樣,反恐同樣也帶有明顯的政治偏好。同樣的反恐提案,由誰提出來意義卻不一樣。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恐怖主義“越反越恐”,國際反恐統(tǒng)一戰(zhàn)線曲高和寡的重要原因。
同年6月19日,美國國務院公布2014年度恐怖主義國別報告。報告顯示,全球范圍內恐襲事件的數量,從2013年的9707件增加到2014年的1.3463萬件,死亡人數從1.7891萬人猛增到3.2727萬人。2013年與2014年,美國公民死于國際恐怖主義的人數分別是16人和24人。2014年全年,美國境內沒有美國公民死于恐怖襲擊。
從數據可以看出,盡管“伊斯蘭國”崛起的這兩年,國際恐怖主義肆虐,但美國本土儼然是一個“安全島”。無論怎么解釋美國反恐的動機和力度,這個事實不可避免會對美國政治、外交上的反恐偏好產生影響。
即便法國接連遭恐怖襲擊,歐美在反恐的緊迫感上依然存在明顯差異。在巴黎恐襲事件后,美國國務卿克里這樣為華盛頓的中東反恐政策辯護:大多數人都不會認為美國再次入侵一個穆斯林國家是合理的,而且當地民眾又不準備反擊收復失地,這就是為何我們的戰(zhàn)略不像人們所期望的那樣很快見效的原因,但它的確正在奏效。
歐洲顯然沒有美國那樣的“耐心”。英國《衛(wèi)報》援引一位出席G20峰會的歐洲外交官的話說,我們想向美國人傳遞的信息是,這場危機正在破壞歐洲的穩(wěn)定,“巴黎恐襲與難民危機表明,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情況很緊急”。
對于美俄來說,對方打擊“伊斯蘭國”的行動都不同程度地帶有政治動機。普京在G20峰會期間公開表示,“伊斯蘭國”獲得了40個國家的資金援助,其中就包括某些G20成員。而美國向來就沒有認為俄在敘打擊“伊斯蘭國”目的單純。美國蒙特瑞國際研究所學者戈登·哈姆認為,美俄間的“新冷戰(zhàn)”降低了兩國在任何問題上合作的意愿,“鑒于華盛頓對恐怖威脅的低估,不愿對海外軍事介入以及美俄在中東利益上的分歧,俄羅斯與美國在打擊‘伊斯蘭國’或極端主義上展開任何緊密合作都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