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寇克讓
我學草書
□ 寇克讓
寇克讓,1968年生,陜西岐山人。2008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獲博士學位。出版有《書法沒有秘密》《書法的秘密》《我的草書二十年》等。
寇克讓自署“寇克讓書法展”
選擇草書就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
我自1993年開始練習草書。初學草書時,我已經(jīng)有顏真卿、歐陽詢及《刁遵墓志》《張黑女墓志》等等楷書的基礎(chǔ)。草書看似自由,但是還得一筆一筆地寫,這當然是后來的領(lǐng)悟。當時誤撞,但這么做了。當初一筆一筆地臨摹草書,只是緣于天生的慵懶愚鈍,把以前書寫楷書的經(jīng)驗直接拿來寫草書,并非有什么自覺的思考。這種愚笨于我日后草書助益匪淺,多年的臨摹收獲的是書寫時豐富的表現(xiàn)手段,而非束縛。
有一次,在書店見到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的《唐孫過庭書譜墨跡》,筆筆精到、氣韻生動,當即買下,迫不及待地拿回去研究、欣賞,從那時臨摹《書譜》一直沒有停止。這個變化堪稱至關(guān)重要,甚至可以說此事決定了我日后草書創(chuàng)作的方向。2001年,我看到一函文物出版社新出版的《宋拓真本太清樓帖》,我才感受到刻帖也有筆路清晰甚至氣韻生動之作。這件事對我來說也意義非凡,因為從《書譜》轉(zhuǎn)向《大觀太清樓帖》,意味著由學習繼承王羲之衣缽的孫過庭轉(zhuǎn)而學習王羲之本人。雖然是刻本,但有了八年臨摹《書譜》的經(jīng)驗,揣摩刻帖中的用筆已經(jīng)不成問題。同時,學習《大觀帖》中的王羲之,有效沖淡了以前寫《書譜》時的火爆氣,字形更加穩(wěn)健、周正,筆墨更加厚重。
寇克讓 李白《塞下曲》 33×138cm 紙本 2015年
20余年中,每一次換帖都使我結(jié)束了前一階段而轉(zhuǎn)入下一階段的學習。比如“二王”父子并稱,學習者言必稱“二王”,實際上可能只學了其中一家。那么,“二王”是否可以混同,學一家是否便可以統(tǒng)稱學“二王”,甚至“二王”父子孰高孰低,王羲之何以成為書圣,這些問題都是我以前不曾想過或者想不清楚的,雖然有時也能隱約感受到二者的風格差異。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了王獻之的《蘭草帖》,我才清楚地認識到王獻之書法的精妙,同時王羲之的形象也就更加明確。王羲之是書圣,在于他省去了行草書中一切可以去除的花哨,簡約之極??梢哉f后來的一切草書流派都發(fā)端于此、奠基于此,包括王獻之。王獻之發(fā)揚了草書中感性的一面,是草書走向華美的肇端??梢韵胍姡醌I之的用筆習慣,更能實現(xiàn)墨色的強烈變化。這是學習王獻之給我的一個直接啟示。發(fā)現(xiàn)質(zhì)量上乘的字帖或者名副其實的佳作,不僅改變著我的寫字道路,也讓我在史論研究中歸于平靜,不再像早年那樣力求創(chuàng)新,推翻陳說。
2012年冬天,我去上海博物館參觀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的藏品展,最讓我感興趣的是一件作品上的董其昌題跋,寥寥數(shù)字。我當然知道董書的淡靜與禪意,但眼前這是一個不曾見過也未見文獻描述過的董書面貌—恣肆雄渾。一瞬間我明白了書法史上何以董、趙并稱,明代晚期的書法史上為何稱“南董北王”。
學習過程中,我腦海里不時浮現(xiàn)出書法史上的一個千古之謎:草圣張芝到底能否寫狂草?以往的書法史家有一個與此相關(guān)的疑問:既然張芝能寫出狂草為何王羲之寫的還是今草?對這些問題我也考慮了好久。最終我還是相信史書中的基本事實,張芝的時代是可以產(chǎn)生狂草的,張芝之后二百年狂草絕響,直至王獻之出現(xiàn)方得中興,這再正常不過—狂草必須連綿不斷,但狂草的歷史注定斷斷續(xù)續(xù),因為它曲高和寡。王羲之草書的偉大意義不僅是確立個人書風,更在于是正字法、奠基字體規(guī)范。所以,他是書圣。書圣只能一個,草圣卻出現(xiàn)了兩位,后來那位草圣的人便是張旭。
我在草書取法上最近的一次調(diào)整正是學習張旭。最初萌生涉獵張旭草書的念頭,是被他的傳奇故事所吸引,是仰慕他入世為官卻瀟灑如酒神的生活態(tài)度,《新唐書》將張旭與李白合傳,堪稱類例精當。當然,由仰慕之情化為學習的行動,還是因為他的一件作品—《斷千字文》。這件杰作殘存二百余字刻在西安碑林,還有《絳帖》卷九殘余四十五個字。這些東西都不難見到,但具備了一定的經(jīng)驗才可以讀懂它,才會進入你的眼界。
2000年至2013年,我多次參觀西安碑林,觀摩《斷千字文》,從各個角度審視它。這兩年我多次嘗試臨摹,唯一的遺憾是一直沒有太好的單行本。前幾年山東美術(shù)出版社《中國歷代經(jīng)典法帖》系列中的《斷千字文》,墨色灰度恰到好處。傳為張旭的草書作品還有《心經(jīng)》《古詩四帖》和《肚痛貼》?!抖峭刺冯m短,但很精彩?!缎慕?jīng)》無論是不是張旭所作,都不是我理想中的張旭之作,所以我不會學?!豆旁娝奶肥蔷酶皇⒚目癫菥拮?,但我對它有一些看法,為了檢驗我的看法,我也臨摹過一段時間,后來自認為看明白了,也就放棄了,義無反顧地學《斷千字文》了。
關(guān)于《古詩四帖》和《斷千字文》,我們可以拿出三個問題做一番比較。第一,《斷千字文》的“點”沉著、穩(wěn)重,甚至許多地方就是顏體楷書的動作,直到學習《斷千字文》,我才明白不通草書的顏真卿兩次洛陽訪張旭究竟學到了什么。但是《古詩四帖》中卻見不到唐楷的痕跡。仔細比較,發(fā)現(xiàn)《古詩四帖》的點,比《斷千字文》顯得輕率、局促,沒有《斷千字文》那樣清晰的起收動作和明確的方向感。再去比較撇、豎等筆畫也是這樣。第二,《斷千字文》字勢的開合變化,其強烈程度遠遠超過《古詩四帖》,它一字占一行,一字對多字的空間感極為自由。《古詩四帖》雖為狂草,每行字數(shù)略等,且基本上大下小。貌似狂草,實則開合不大。第三,《斷千字文》的每一行,不論是收是放,行末的位置總是恰到好處,所以它的收放給人一種從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感覺。而《古詩四帖》每到行末,地方便不夠用,擁擠、勉強、草率之象難以掩飾,它不是“筆追字”,而是“字追人”的窘迫感??傊?,《斷千字文》筆畫運用得更基本,字勢夸張得更懸殊,空間分割得更自由,整體顯得更老練。而《古詩四帖》一味左右馳突,既傷害了筆畫的沉穩(wěn),也妨礙了字勢的自由變化,空間分割其實已無暇顧及。
近年來,臨摹的界限已經(jīng)模糊,只是依然恪守著晉唐這樣一道界限,日益尋求新的突破。
寇克讓 節(jié)錄張懷瓘書論 33×33cm 紙本 2015年
寇克讓 節(jié)錄《玉臺新詠》 33×33cm 紙本 2015年
寇克讓 溫庭筠詩 138×33cm 紙本 2015年
寇克讓 溫庭筠詩 138×33cm 紙本 2015年
責任編輯:韓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