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增援
難忘震中子弟兵親
文/孫增援
唐山大地震雖已過去了40年,但解放軍對災(zāi)區(qū)人民的真情實愛,卻永遠讓我難以忘懷。
1976年,我住在唐山市古冶區(qū)林西廣東街,全院3家8口人,相處十分融洽。
7月27日那天,我和妻子帶兩個10多歲的孩子,在我家東廂房外,脫了百多塊土胚,準備曬干換炕用。
真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28日凌晨3點多鐘,突然下起了小雨,我們?nèi)颐χ盟芰喜既ド煌僚?。正房屋里劉?5歲的女兒小華和西廂房住的70多歲的賈叔也趕來幫忙,經(jīng)過近半小時的搶苫,總算保住了土坯。誰知就在我們將收工的時候,忽然西南方向閃出一道通天的藍光,我們大家非常驚詫,還沒等回過神兒來,驟然腳下響起隆隆地聲,并迅速劇烈抖動起來,霎時把我們掀翻在地。
地震,這是地震!我和大伙兒險逃一劫,卻深知災(zāi)難已經(jīng)降臨。我趕緊爬起來望房子,已全部坍塌!我猛然想起劉嬸和賈嬸還在屋里,立即讓妻子帶小華和我的兩個孩子去救劉嬸,我和賈叔去扒賈嬸。
經(jīng)過近兩個多小時的摳扒,賈嬸安然無恙,劉嬸骨盆粉碎性骨折,不能動彈,并不斷地喊著口渴。這時哪里有水啊?賈叔是市三醫(yī)院離休老院長,經(jīng)驗豐富,急忙到被砸倒的無花果樹殘枝上,找來3個砸爛的無花果,邊給劉嬸潤嗓子,邊叫我派我的兩個孩子去附近的自來水公司去找水。
一個小時過去了,孩子們沒回來。劉嬸渴得直抓脖子,我也急得要命。憑著記憶,我冒著余震,沖到倒塌的房屋中去扒水缸,可我家的碎了,劉嬸家的裂了,賈嬸家的也崩了。我又去摳暖壺,3家的全被砸癟了。
兩個小時后,孩子們總算氣喘吁吁地回來了,我一看水筲,沒水!孩子們哭訴著:“我們先去了自來水公司,井深,沒電抽不上水來;我們又急著去了工程處馬號,飲馬的儲水池震塌了,沒水;后來我們?nèi)チ税遵R山水坑,一看底裂了個大縫,水早漏光了……”我沒等他們說完,忙去看劉嬸,劉嬸那渴望的眼睛沒了光澤,生命垂危。
這可怎么辦?
就在這危難時刻,突然有3名解放軍向這里匆匆走來,看到我兩個兒子高興地說:“小朋友,總算找到你們啦!”我的兩個兒子也像見到了救星,興奮地喊:“叔叔!叔叔!”3名解放軍趕緊解下軍用水壺遞給我,我顧不上說什么,急著去給劉嬸喂水。我看到水壺上印著紅星和“八一”“為人民服務(wù)”字樣,不禁兩眼含著激動地淚花,心想,這是 “救命水”呀!我抬頭要感謝解放軍,可他們已不見了蹤影。
劉嬸得救了!
我問孩子這是怎么回事?他倆這才接上話茬繼續(xù)告訴我:“當我倆一個拽著水筲,一個拉著扁擔,有氣無力地從白馬山下來,正巧在唐林公路上,遇到來林西救災(zāi)的52831部隊官兵,一位解放軍首長見到我倆這個狼狽相,關(guān)切地問:‘小朋友,怎么啦?’我回答:‘劉奶奶被砸傷了,要渴死了!’他又問:‘你們住哪里?’二弟流著眼淚告訴他:‘在自來水公司西南角!’那首長安慰我們說‘別急,你倆先回去,我們馬上就到!’聽到孩子們講述到這里,我眼含的淚花瞬間變成了淚珠,撲簌簌地掉下來,解放軍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后來,劉嬸轉(zhuǎn)院治療,臨行一再叮囑我:“這壺,送還時要裝滿水,再加些糖!”
劉嬸走后第二天,我去部隊駐地送還水壺,解放軍首長熱情接待了我,親切地對我說:“這水是你們?yōu)膮^(qū)人民的情意,我收下了?!闭f完就把糖水倒在茶缸子里,隨后,他把一只水壺遞給我:“這只壺留給你作個紀念吧!”
1976年7月31日,是唐山大地震后的第三天。下午,我從林西南工房了解災(zāi)情回來,路過新立大街一家國營食品商店時,在我面前呈現(xiàn)出這樣的一幕:
十幾名解放軍戰(zhàn)士頭頂烈日,在一幢門臉已倒塌、四壁已傾斜、房頂已開裂、搖搖欲墜的險房中,向外搶搬各種商品。他們個個汗流浹背,濕透了軍裝、軍帽。放下商品,他們對著天空喘口氣,轉(zhuǎn)身又沖入險房中。面對著感人的場景,我猛然想起,余震還在繼續(xù),這危房沒采取任何防護措施,一旦余震來臨,后果不堪設(shè)想。
強烈的責(zé)任感驅(qū)使我找到他們班長,建議打上木垛再搬商品,這樣安全。然而班長不懂我的話:“打木垛?什么叫打木垛呀?”他一愣怔,我明白了,“打木垛”是井下行話,他怎么懂呢?我又改用手比畫,可他還是不明白。我索性征得他的同意,領(lǐng)著戰(zhàn)士們干起來。
班長指揮戰(zhàn)士們分頭到倒塌的房中摳椽子,我蹬上桌子把椽子排成“井”字形一層一層向上碼。當最后一根椽子剛鉚上勁,突然余震陡起,把我從桌子上晃下來,大腿被椽木上的鐵釘劃傷。
班長見狀,飛也似的跑到屋里,一下把我背出來,隨即只聽身后轟隆一聲響,我趕緊回頭去看,原來是南墻倒了,房頂紋絲未動,我放了心??砂嚅L卻不停地說:“多虧了你,不然的話……”他放下我,趕忙從挎包里拿出2瓶葡萄燒,用牙磕掉1瓶的瓶蓋,往我出血的傷口上擦。
這果酒能消炎嗎?班長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忙解釋說:“這是我家鄉(xiāng)的酒,是用白葡萄高溫釀造、勾兌而成的,在家干農(nóng)活兒時,碰破皮,擦上好!”“真的?”我將信將疑,去看傷口,果然不錯,不僅傷口不流血了,還起了一層亮膜。我摸了摸口袋,不好意思地說:“這酒……”十幾名戰(zhàn)士圍著我笑開了,一名小戰(zhàn)士調(diào)皮地說:“這酒不是商店的,不用掏錢,是來這里救災(zāi)出發(fā)前,班長嫂子特意讓帶上,給全班過‘八一’的。”班長聽到這里佯裝虎著臉說:“去,都給我干活兒去!”
戰(zhàn)士們又投入到緊張的戰(zhàn)斗。班長把我送到家,要留下這兩瓶葡萄燒,我多次拒絕說:“明天就是‘八一’啦,你們……”班長堅持說:“做個紀念吧,再說你的傷還得用!”
剩下的那半瓶葡萄燒我擦了傷口,另一瓶沒舍得用,把它珍藏了起來。
地震中,我家居住的兩間東廂房倒塌。
黨中央向災(zāi)區(qū)人民發(fā)來了慰問電。
林西礦抗震救災(zāi)指揮部向重災(zāi)戶發(fā)放了緊急救災(zāi)物資。
我領(lǐng)來木板和塑料布,心中無比快慰。白天我和妻子照常上班,傍晚帶領(lǐng)兩個十多歲的孩子,抓緊天黑前的時間,在倒塌的那兩間房屋中,扒椽檁、摳磚頭、清廢墟。經(jīng)過近半個月的努力,終于在原房地基上,建起了一間不足9平方米、木板壁、塑料布苫頂、一面坡式的簡易房。
喜入“新居”,雖不比原住房寬敞明亮,但全家仍是由衷高興。尤其兩個孩子更為興奮,樂得在炕上翻跟頭,并不住地高喊:“我們有新房住嘍!我們有……”看著他們那歡蹦勁兒,我也打心眼里高興,心想今晚可以睡個舒坦覺了。
誰知,夜半風(fēng)云突變,一聲巨雷把我從夢中驚醒,接著就聽窗外狂風(fēng)大作,頃刻間雨點像萬顆子彈,射得房頂乒乓作響。我趕緊拉開燈?!鞍职郑疫@漏雨!”大兒子在喊?!敖心銒尠褌銚紊?!”我答道?!鞍郑疫@也漏!”二兒子也叫喊起來?!坝媚樑杞由希 蔽蓓敽孟衤┧暮Y子,全是水溜。我推測,準是苫房頂?shù)乃芰喜急伙L(fēng)刮扯了,心想干等雨停不是事兒,得出去看看,便急忙下炕披上了雨衣。
正當我伸手推門的時候,忽地從外面?zhèn)鱽砑贝俚那瞄T聲:“我們是解放軍,看你家的房子漏不漏!”一聽是解放軍,我忙把門打開。一看,外面一片漆黑,雨注像簾子一樣掛滿門口。借著屋內(nèi)射出的燈光,這才發(fā)現(xiàn)雨幕中有一輛裝油氈的排子車,車旁站著5位穿雨衣的人,看不清他們的臉,只有頭上的5顆紅星,被燈光反射得分外明亮。這時站在前面的解放軍好像看到了什么,迅即回頭命令道:“小王、小張上房頂;大劉、小李跟我準備油氈!”他咋知道房漏?我不解地回頭去看,原來是大兒子打著傘,二兒子頂著盆,正爬在炕沿上往門口看呢!
我也急忙抄起手電,沖到門外。風(fēng)越刮越大,雨越下越猛。驟然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借助閃電的余光我看到:兩名解放軍正躬著身子在房上苫油氈,另外兩名正蹲在地上裁油氈,那發(fā)命令的解放軍正用排子車往房上遞油氈。我也加入了補漏的行列。猛地又一聲巨雷,“轟隆??!啪!”在我頭頂上炸開,它好像要沖破黑色天幕的束縛,狂風(fēng)也呼嘯著擁著碩大的雨點,簡直要把房頂上的解放軍刮下來。看到這情景,頓時一股熱流從我心頭涌起,臉上流下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模糊了我的雙眼,這是多好的軍隊呀!
突然一聲驚叫從房頂上傳來,我急忙打開手電去照,發(fā)現(xiàn)房頂上的小王被木板上的釘子扎住了腳,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樣,迅速跑過去,和那發(fā)命令的解放軍一道,把小王攙扶到屋里。
燈光下,小王脫掉膠鞋,鮮血染紅了襪子。發(fā)命令的解放軍找來一塊小木板,把脖子上的毛巾拽下裹在木板上,一下一下拍打小王的腳掌。他每拍一下,毛巾上便留下一片鮮紅的血跡。我急忙尋來剩下那瓶葡萄燒酒:“拿它消消毒吧!”那發(fā)命令的解放軍說:“不忙,把臟血吸凈,不然會感染的?!?/p>
大約又拍了50多下,臟血沒了。我正開瓶蓋,要替他擦酒,忽然吱的一聲門開了。一名戰(zhàn)士進來舉手敬禮:“報告排長,油氈鋪苫完畢,請指示!”那發(fā)命令的解放軍回答說:“知道啦,原地休息!”他隨后轉(zhuǎn)過臉看我的那兩個孩子,見他們不再撐傘和頂臉盆,微笑著說:“小朋友,不漏了吧?”我的兩個孩子高興地說:“不漏了,叔叔,謝謝你們!”我趁這空兒偷偷地問那受傷的新兵:“你叫什么名字?”他痛快地回答我:“52831!”這時突然排長大聲命令道:“還有不知多少老百姓的房子在漏雨,立即出發(fā),繼續(xù)向前檢查!”我趕緊抄起那瓶葡萄燒追出去,可他們已消逝在雨夜中。霎時,又打過一道閃電,我看到排長正拉著排子車,4名戰(zhàn)士推著車幫,頂著狂風(fēng)暴雨,在泥濘的廢墟上艱難地向前行進著。
回到屋,我看了一下馬蹄表,時鐘正指在0點35分上。秒鐘嘀噠嘀噠不停地敲打著,好像在打印著方才發(fā)生的事情,令人久久難以平靜……
1976年8月31日,是一個令我終生難忘的日子。
那天晚上下班到家,11歲的小兒子對我說:“爸爸,今兒個我到居委會幫著發(fā)救災(zāi)物資,聽主任肖奶奶說,抗震搶險的解放軍叔叔明天就要走啦,給他們送點兒紀念品?!蔽蚁爰抑械臇|西都被地震砸壞了,解放軍紀律又嚴明,送什么好呢?正在思索的時候,13歲的大兒子突然插話說:“爸爸,我在扒東西的時候,看見一個帶煤礦照片的日記本還好著,是不是可以送他:“嘿!”我眼前一亮:“這是個好主意,東西不大,還挺有意義,快去找,明天就給解放軍叔叔送去!”
想到抗震搶險的解放軍要走了,躺下久久不能入睡。望著窗外剛剛升起的一彎明月,和遠處的點點繁星,發(fā)生在我身邊的解放軍搶險救災(zāi)動人場面,像過電影似的一幕幕在我眼前涌現(xiàn)。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抬手一看表,都11點了,這是誰呢?便穿衣服問:“誰呀?”“解放軍!”外邊回答道。我一聽是解放軍,高興極了,趕緊把門打開請他進來,這位解放軍遞過一個紙包給我說:“這是9米塑料布,首長發(fā)給我們防雨用的,班長和我們一商量,派我給您送來,房子漏了好擋擋雨!”我說:“那下雨了你們怎么辦?”他指著不遠處幾輛開大燈的汽車說:“你看,我們是篷子車,淋不著!”這一看使我驚愕,試著問:“你們不是明天才走嗎?怎么現(xiàn)在……”他告訴我:“我們是先頭部隊,給明天回去的大隊伍提前做好準備!”這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就是那位子夜中冒雨上房頂、腳被扎出血、為我家鋪油氈的那位戰(zhàn)士。心中一高興,扭頭往屋跑,去叫醒兩個正在酣睡的兒子,對他們說:“52831叔叔來了……”
當我們爺兒仨趕出來時,只見不遠處的汽車已啟動。我和孩子們捧著塑料布和日記本,眼含淚水凝望著那刺破夜空遠去的燈光。
地震,解放軍給我留下了一個極普通的軍用水壺;一瓶極普通的葡萄燒酒;一塊極普通的塑料布,但它卻飽含著解放軍對災(zāi)區(qū)人民的情誼,記錄著人民軍隊愛人民的永恒。每當我整理和擦拭這些物品時,都會勾起那段難忘的回憶,心中總會不住地感嘆:“解放軍真是人民的好軍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