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喚醒”為使命
——訪華容縣馬鞍山實驗學校校長周艷

本刊記者　黃賴斯捷

以“喚醒”為使命
——訪華容縣馬鞍山實驗學校校長周艷

周艷：省級骨干教師，岳陽市華容縣馬鞍山實驗學校校長。曾獲岳陽市十佳教師、岳陽市優(yōu)秀教育科研工作者、岳陽市“最美女性”、華容縣道德模范等榮譽稱號。

教育是什么？

和很多教育人一樣，周艷首先想到的，便是雅思貝爾斯那句深入人心的箴言——“教育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p>

“很美的語句，但是，我們真的理解它的意思嗎？”她提出了疑惑。

多年前，作為校長的父親讓童年里的周艷深刻體會到教育人的使命感；多年后，已為校長的周艷更是在此正能量的基礎上進行著理論的探索——

教育的使命是什么？

什么是“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

人為什么需要喚醒？

學校教育在其中又該履行怎樣的職責？

……

種種問題縈繞在周艷腦海，從隱隱約約到逐漸明確。這是一個于實踐中反思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克服困難的過程。師生的純真讓周艷堅定了人性的美好，實踐中的種種困難則在告訴她：很多美麗的東西都在沉睡，因此，需要有人去喚醒。

這里的“有人”，周艷稱之為教育者。

“是的，美好被遮蓋了。而喚醒，不是生硬地揭開那塊遮蓋的布，而是不留痕跡的、和煦的、慢的……”

【把“人”找回來】

記者：不得不說，中師教育，培養(yǎng)了中國較早一批最廣泛的基層教育人。中師教育的成果——中師生，已成為當下基礎教育界的中流砥柱。如今，走上小學校長崗位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中師生。您也是如此。但是，追溯到童年，追溯到對于教育最初的感悟和情懷，您還是不一樣的。

周艷：我是1996年從岳陽第二師范學校畢業(yè)的。的確，在我們那個時代，似乎是成績優(yōu)異的孩子才會去讀中師。所以，我一直堅信，當年那一批優(yōu)秀的學生，無論怎樣，都對中國最基層的基礎教育做出了較大的貢獻。如今，他們經(jīng)過十幾年、二十幾年甚至三十年的打磨，已然成為當下基礎教育界的中流砥柱。

若說我的不一樣之處，可能就是因為我的父親也是教育人，且曾任了18年的校長。我的母親也是老師，因此，我從小的志愿也是當一名教師?；氐轿覀兡莻€時代，可能很多人并非童年就定下了當教師的理想。

從小就明確地想當教師，并非是一位當校長的父親所帶來的優(yōu)越感，而是父親帶給我的真真切切的正能量和使命感。猶記那時，父親作為校長，經(jīng)常需要一個一個地勸說做農(nóng)活的老師們回去上課——老師工資低，很多人更愿意在家務農(nóng)。父親幾乎承包了全校學生的音樂課。村里的貧困孩子多，交不起學費的也多，墊付學費也成為了他的日常。學校里的建設項目都是父親親自動手。我仍記得，有一次，父親帶著全校師生種杉樹，我也被帶上。十幾畝地，小小的我一邊干活一邊哭。那時的生活基本都是這樣，但是，父親從未抱怨。有人問他何以如此堅持，父親的話影響了我一生：“能讓一個孩子走出去，便是我們的無量功德?！薄敖逃⒎鞘且徊糠秩说臓奚?，成全孩子，其實也是成全自己……”

教育是一種正能量，是一種使命感，是一種“舍得”的情懷。這是我從小便有的真實感受。在后來的教育生涯中，我更對此深信不疑。

記者：使命感和“舍得”，很多人都懂，但是，要真正去做到卻很難。它首先需要的，便是教育者認清教育的本質(zhì)，認清自己在教育中真正所處的位置。

周艷：使命感和“舍得”，其實都是一種正能量。我非常不贊同的一點，便是把老師比喻成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為什么教育者就一定是犧牲的呢？我們這里所說的“舍得”，更不是一種“春蠶到死絲方盡”的自我犧牲，而是一種更高的境界：成全他人，也就是成全自己。捫心自問，我們每一個教育人是不是都因為自己的付出而成長？是否自己也收獲滿滿？因此，我們首先要弄清教育的本質(zhì)，即對教育者而言，教育其實是向己的、利己的。而有了這樣的定位，你就會真正體會到作為教育人的一種使命感，你的整個教育人生也會充滿著正能量。我相信，一位內(nèi)心充盈的教師自會給孩子帶來陽光，帶來有愛的學習體驗和生命引導。

記者：教育始終是“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和“怎樣培養(yǎng)人”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越來越強調(diào)培養(yǎng)“完整的人”，這是從教育本質(zhì)出發(fā)所做的對教育的詮釋。您如何理解？

周艷：我曾經(jīng)在農(nóng)村學校工作多年。彼時彼地，我所感覺的，是學校開課幾乎完全來自于國家的指令，很少想過這個地方特有的、孩子特別需要的東西，很少去思考孩子的真實需要。其實，這也就是沒有完全把“人”放在中央。當然，這是受時代和當時條件的多重限制的。把“人”放在中央，其實就是說我們要培養(yǎng)“完整的人”。如今，很多父母傾向于培養(yǎng)“精英”，卻很少去想自己的孩子首先是否是“完整的人”，這也是讓人悲哀的。“完整的人”其實就是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狀態(tài)和要求。它包括健康的身體、健全的心靈、有能幫助自己和他人的技能等。因此，培養(yǎng)“完整的人”其實就是要把真正的“人”給找回來。把“人”找回來，就是我們教育者的使命。

記者：當下，我們國家提出要加快“核心素養(yǎng)體系”建設，明確了學生應具備的適應終身發(fā)展和社會發(fā)展所需要的必備品格和關鍵能力，突出強調(diào)個人修養(yǎng)、社會關愛、國家情懷，更加注重自主發(fā)展、合作參與、創(chuàng)新實踐，這其實是對新時代“完整的人”所提出的更高的要求。您怎么看？

周艷：教育與時代密不可分，卻又是人類社會的一脈相承。毋庸置疑，“核心素養(yǎng)體系”是在新時代下對于培養(yǎng)“完整的人”所做的科學的詮釋。而如何將其具體落實到小學教育，我們也一直在思考。我們認為，小學教育的理想應該是立足生命存在，為生命成長點燃活力、積攢力量、養(yǎng)成習慣、鑄造品質(zhì)。對此，在馬鞍山實驗學校，我們提出要培養(yǎng)具有“馬鞍”氣質(zhì)的人，即知感恩、懂禮儀、愛閱讀、敢進取、能創(chuàng)新、會生活的人。這是一種呼應，也是一種深度思考?，F(xiàn)在，學校作為岳陽市首個啟動“國際生態(tài)學?！钡膭?chuàng)建單位，更是把生態(tài)育人的理念滲透到學校管理、校園建設和教育教學工作中。收集一張廢紙、回收一個廢棄牛奶瓶罐、節(jié)約一度電、愛惜一滴水、拒絕一次性碗筷也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孩子們每天都在堅持著，并且把這些點滴環(huán)保行動延伸到家庭，感染著鄉(xiāng)鄰，影響著社區(qū)，并改變著教育的明天。

【喚醒那“一罐子”美】

記者：您多次提到“喚醒”，并將其貫穿于您的整個教育人生。這樣的理念從何而來？人為什么需要“喚醒”？

周艷：我一直在思考雅思貝爾斯的那句話：教育為何是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2009年，我去到一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當校長，遇到了很多難題。其中，讓我感觸最深的，是一位老師的轉(zhuǎn)變。因為家庭變故，這位老師的性格突變，在工作和生活中，十分敏感。為了改變這樣的狀況，我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過年過節(jié)時，我會帶著自己的女兒、愛人去那位老師家拜節(jié)；我奔波于整個縣城為這對家庭變故的夫婦募捐……直到某一天，那位老師和她的愛人站在雪地里、手中端著為我親手煲的湯、放聲大哭時，我深深感受到了每個人心中的美好。這樣的美好是每個人都與生俱來的，只是因為后天的各種原因被遮蔽了。美好是需要有人去喚醒的。那便是我的“喚醒”思想的起點。因此，在當時的鄉(xiāng)鎮(zhèn)中學，我提出了“快樂校園”的理念，以愛育愛、以樂育樂。我希望那里的每位師生都是快樂的，用快樂來喚醒每個人心中的美好。

記者：其實，把“人”找回來的過程，就是“喚醒”的過程。我們要讓孩子成為美好的樣子，作為教育者，就該致力于讓這樣的美蘇醒。而落實到學校教育，便是要以課程與活動來落地。

周艷：是的。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珍藏的“一罐子”美，教育就是讓美蘇醒的過程。只要我們愿意付出細致與真心，每一個孩子都可以成為奇跡。正如你突然發(fā)現(xiàn)街頭的垂柳如煙、燈火如流，而不知身在何處般驚訝時，請你始終相信孩子能給予我們驚喜。喚醒，毋庸置疑，應是慢的、不留痕跡的。落實到學校教育，便是要通過課程與活動來慢慢浸潤孩子的心田。

在馬鞍山實驗學校，我們?yōu)楹⒆娱_設了“校園文化十節(jié)”。這些“節(jié)”，與培養(yǎng)鑄就學生的品德、素養(yǎng)、技能相對應，分別是元月藝術(shù)節(jié)、二月感恩節(jié)、三月風箏節(jié)、四月禮儀節(jié)、五月孔子節(jié)、六月科技節(jié)、九月體育節(jié)、十月讀書節(jié)、十一月民俗節(jié)、十二月安全節(jié)。我們將文化節(jié)的每項活動有計劃地貫穿于學校全年的教育過程中，潤物無聲地將教學常規(guī)與行為習慣、學生興趣與學生素養(yǎng)、活動體驗與能力發(fā)展、學生品德與家校聯(lián)動等有機融合，讓全體師生浸潤在“凈、美、雅”的校園文化氣息中。如，三月風箏節(jié)，我們設置了追根溯源話風箏、心靈手巧做風箏、天高云淡放風箏和興高采烈憶風箏四個環(huán)節(jié)?！白犯菰丛掞L箏”通過豐富多彩的主題班會收集關于風箏的詩句、故事、名言等，然后在班級中分享；“心靈手巧做風箏”就是大家親自動手制作自己喜歡的風箏，評出的精品風箏在文化節(jié)展示廳布展；“天高云淡放風箏”就是學校組織的放風箏比賽，各式各樣、五彩斑斕的風箏漫天飛舞、生機無限，呈現(xiàn)出一片“忙趁東風放紙鳶”的快樂景象；“興高采烈憶風箏”就是每位同學把親身經(jīng)歷風箏節(jié)的體驗和感受用自己優(yōu)美的文字描繪下來，留作美好的回憶。

我們希望，通過設置孩子們真正喜歡、需要的課程和活動，來喚醒孩子本能的東西，讓他們成為會跳、會叫、會新奇的孩子；來喚醒一個人本應有的對美和優(yōu)雅的追求，讓他們成為溫暖的、充滿愛的孩子。每個人都有“一罐子”美，教育之美在于喚醒人心之美，在于長成自己固有的美，在于成全他人的精神美。

記者：喚醒的過程，就是讓孩子自我反思、自我管理、自我超越的過程。而真正的教育，就應該激勵和引導學生走向自主發(fā)展的道路。

周艷：郭思樂教授曾經(jīng)這樣描述：教育原本似乎是課堂之事，但我們卻從中體會到了天地之和煦，人情之至美。在此咫尺之地，孩子們真正地創(chuàng)造，敲擊未來之窗，從而豁然開朗。要堅持讓學生自己開窗，因為每個飛蛾都要自己化繭成蝶，這是對教育最樸實的要求。

曾經(jīng)，在推行一項新事物，如學生小組合作或者翻轉(zhuǎn)課堂的過程中，我聽到有學生說：“我才不需要呢！”對此，我進行了反思：人的成長在于主動發(fā)展，如果內(nèi)心不需要、不主動，這樣還算是成長嗎？這其實就是在告訴我們，在課堂教學中，我們應該尊重每一個生命個體，珍視他們學習過程中的獨特感受和體驗。如此，孩子們才能真正地創(chuàng)造。因此，在馬鞍山實驗學校，我們讓學生感受到自己真正是課堂的主人，注重從張揚“人”的“個性”角度去重構(gòu)課堂教學的組織。譬如，在課堂上，我們充分保護學生說話的權(quán)利和欲望。教師講課時，學生可隨時發(fā)問，因為等老師課講完，可能學生提問的激情沒了，興趣也跑了。三五班的劉卓老師曾經(jīng)告訴孩子，“以后我的數(shù)學課上，你們可以坐著回答問題，可以隨時打斷我的講課向我提問”。一次，楊有勝同學做對了一道應用題，他十分高興，對老師說：“我真驕傲，我要唱一支歌?！本瓦@樣，數(shù)學課上，歌聲飛揚。彼情彼景，讓我看到了最美的教育。

記者：馬鞍山實驗學校倡導“陽光生命，和煦慢養(yǎng)”的育人宗旨，為什么？從字面意思理解，“和煦慢養(yǎng)”是過程，“陽光生命”應該就是培養(yǎng)目標。

周艷：“陽光生命，和煦慢養(yǎng)”是我在2012年提出的理念。當時，我?guī)е鴮W校的孩子們與聾啞學校的孩子進行手拉手活動。在路上，孩子們開始抱怨了：“我們?yōu)槭裁匆蜌埣踩俗雠笥?？”我陷入了沉思。稚嫩的孩子們會有這樣的想法，必定不是來源于他們自己。這說明，我們的教育是有死角的。我理想中的教育，是無死角的、包容的、溫暖的，是一種輕柔的喚醒。于是，我想到了陽光。我希望，教育如陽光，灑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教師如陽光，去溫暖每一個純樸的心靈；孩子如陽光，學會用自己的行動去喚醒更多的人。我呼喚把“人”找回來，這樣的人其實就是“陽光生命”。而如何把“人”找回來，就是以“喚醒”為方式的“和煦慢養(yǎng)”。“和煦慢養(yǎng)”其實是對生命的尊重。它體現(xiàn)著對教育規(guī)律的遵循——無論何時何地，了解童心，尊重天性，蹲下身子，真誠溫馨地與孩子對話交流，這才是教師對教育規(guī)律的生動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