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程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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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程雙

已經(jīng)十一點半了，墻上的老式掛鐘還在嘀嘀嗒嗒地走著。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口鐘。

早就說要換個無聲的鐘，他一直不愿意，說又沒有壞，還能用，只是有點聲音而已，只要不把注意力放在它上面，就根本聽不見。她漸漸地也把這件事忘了，只是在某個失眠的夜里，聽著那“嘀嗒”聲，心里很惱火，不自覺地用腳狠狠地踹他一下。他沒有醒，只是嘴里輕聲地嘀咕著什么，翻過身繼續(xù)睡。

第二天，她急急忙忙地去上班，竟將這件事忘了。這個掛鐘還是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買的，古銅色的框，是她喜歡的樣式。當(dāng)時，他看她在這個鐘旁邊停留了一會兒，竟毫不考慮價格買回家來。

這個家是她一手布置的。

早上七點鐘，他的鬧鐘響了，她伸手關(guān)掉了，繼續(xù)睡。五分鐘后，又響了，她有些不耐煩。

推了他一下，他不情愿地挪了挪身體。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床上，照在他的臉上。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眉眼間顯示出那個年齡的人該有的安然、滿足，甚至在無意間還能看到一絲超于常人的優(yōu)越感。他有穩(wěn)定、收入不錯的工作，嫻雅美麗的妻子。

他喜歡固定牌子的牙膏、牙刷，同一種顏色的毛巾，穿同一種品牌的衣服，固定的時間出門，差不多的時間回家。他喜歡這種固定的模式，害怕被打破，他對自己已擁有的一切感到滿足。

他喜歡她的老婆，那個叫箐箐的明媚的女人。

此刻，她正披著一頭散亂的頭發(fā)穿梭在客廳與廚房之間，她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卻還有著一張稚嫩的臉，干凈清澈的眼睛，帶著與世無爭般的純真。也許是因為遇到了子言，她的這份純真才會這樣一直被保存著，沒有被污染。

遇到子言的那天，是她二十三生日，剛剛開始工作，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城市，身邊沒有一個親人。生日那天，她一個人來到游樂場。

那天是子言二十九歲生日，他剛經(jīng)歷了一段灰暗的感情。

他一個人游走在這個充滿和那個女孩回憶的地方，一個人默默走過那已經(jīng)走了無數(shù)遍的地方，每次都說好是最后一遍，可是，一想到他們之間的美好回憶，就會停不下腳步。

可是，那天，他看到一張明媚的笑臉，那笑容讓他想要去接近。那笑容像溫暖的陽光，他也想被照耀到。

她雖然不是那種第一眼看上去很美的女孩，身上卻有一種感化人心、溫暖人心的東西，也許是因為她干凈的眼睛、無邪的笑容讓人不用防備，不用去想這世上所有的煩惱吧。

她正坐在旋轉(zhuǎn)木馬上。等下一輪的時候，他坐在了她的旁邊。她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白色的球鞋，藍(lán)色牛仔褲，一頭黑亮的長發(fā)。

一輪結(jié)束，他知道她不會下來，所以也陪著她繼續(xù)坐著，最后，只剩下他倆。

那晚，他們一起去吃飯。

他們沒有多聊什么，只是沉默。只是這沉默似乎帶著某種默契，并不覺得尷尬和壓抑。

第一次，她覺得跟一個人在一起不說話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她永遠(yuǎn)忘不了那天他的樣子：沉穩(wěn)中帶著幽默，世故中帶著純真。

兩人約好下一次一起去爬山。

穿著一身灰色遠(yuǎn)動裝的子言，更是有一種照亮人心的力量。

在山頂，他輕輕地吻了她。那是她的初吻，不是他的。

兩年后，他們結(jié)婚了。

婚后，起初的甜蜜被日日相見的頻率抹平，她慢慢發(fā)現(xiàn)他有很多壞毛病，他也看到了她的壞習(xí)慣。但沒過多久，這些都被對方默認(rèn)了，因為身邊的人都在說婚姻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是這樣過的，住在一起肯定跟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不一樣，所以才說婚姻需要包容和遷就，要像經(jīng)營親情一樣去經(jīng)營愛情。

尤其成婚那晚，他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孩是完完整整屬于自己的女孩，想到這里，他緊緊地將她擁在懷里。他其實并沒有那樣的情結(jié)，只是，發(fā)現(xiàn)一個女孩可以這樣完整地屬于自己時，他只想以后用自己全部的身心去愛她，珍惜她。

那晚，他體會到了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也想到了過去的某些情景，看著眼前這張熟睡的臉龐，聽著她輕輕的均勻的呼吸，溫柔的月光照在她潔白的臉上，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她在自己的懷里熟睡著，像個孩子一樣熟睡著，他忽然生出一種神奇的力量，不，是責(zé)任，他忽然知道了自己的責(zé)任。從前的那些經(jīng)歷好像不是真實的，遇到那些女孩，好像只是為了今天，為了今天之后的未來。他曾經(jīng)懷疑過自己是否是因為跟自己賭氣才選擇結(jié)婚，就在那一刻，他明白，這個決定不是因為賭氣，不是因為自己的沖動，而是自己心里真的想要這種生活，只在遇到她之后才會有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地起床。其實，她很早就醒了。她曾經(jīng)懷疑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自己想要終身相伴的人，可是，在將自己最看重、最重要的東西給予他之后，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他懷里安然地睡著了，她也明白，那是她一直想要的安全感，想要的保護(hù)，想要的溫柔。他那么用力地抱著自己，好像害怕自己會跑掉似的，那一刻，她決定從此不會再任性，以他妻子的身份去照顧他，愛他。

起床后，她忽然意識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對一個女孩子來說，這個改變，是一生中重大的儀式。她只是懵懂地知道這種變化，卻不知道該如何接受這個變化，她看著自己赤裸的身體，想起昨晚的一幕幕，掠過一絲羞澀與難堪。她隨手找了件衣服穿上，走進(jìn)洗手間，鎖上門。她脫掉那件衣服，看著鏡中赤裸的自己，就這樣好像也看不出任何變化。是的，她忽然笑了笑，笑自己的愚昧。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是自己以后的生活，以后應(yīng)該像一個女人一樣，承擔(dān)起家庭的責(zé)任，不能再像個孩子一樣不愿長大。

他們這樣生活了三年，有過很多甜蜜，也有過爭吵，像所有的夫妻一樣，一切看起來很平靜，相安無事。在外人看來，她是一個幸福的女人，雖然平時話不多，可是，她的臉上總是一片平靜、祥和，甚至用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都帶著一種純真，看不出一點煙火氣息。

那是一個平常的午后，她跟平時一樣走出家門，關(guān)上門的時候，看到桌上的百合開得正香。她喜歡在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出門，那時候的太陽正溫和，走在梧桐樹蔭下，看著那些相互交錯在一起的樹影在微風(fēng)中輕輕地?fù)u曳。這個時候，是她一天中心情最好的時刻。她可以一個人在這樣的路上，想在那個熟悉的房間和看慣了的人那里不能想的心事。其實她知道那也不算什么心事，只不過是一些零碎的畫面，大多是年少的時候做過的但沒有實現(xiàn)的美夢而已。想起來就像昨天似的?？墒?，怎么一眨眼的工夫，生活怎么就拖著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她知道很多人的婚姻都是這樣的，這也許就是生活應(yīng)該有的樣子，可是，她就是不死心，就是不甘心，想在這樣看似平庸的生活縫隙里找到一絲安慰和彌補(bǔ)。這段路走完了，太陽下去了，天黑了，回到那個地方，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近來，她辭掉了工作，在家休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一天，擠在成堆的人群中，聞著那本該早就習(xí)以為常的混合氣味：香水味、肉包子味、牙膏味、隔夜的衣服味……她忽然厭倦極了，到了公司就辭職了。他沒有說任何責(zé)怪的話，還安慰她說：“以后我養(yǎng)你?！?/p>

睜開眼，看著昨夜留下的一片狼藉，她笑了。她已經(jīng)不記得多久沒有那樣的體驗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只是一種配合與形式，并無所得?？墒牵蛲?，她終于體會到了一種久違的感受。他們就像結(jié)婚當(dāng)晚那樣不知疲倦。想到這些，她翻了個身，丈夫留下的睡痕還在，她笑了。陽光透過窗照在她的笑臉上，她看起來那么滿足、幸福。

不知道已經(jīng)幾點鐘了，她慢悠悠地起床，梳洗完后，看到餐桌上有丈夫沒吃完的半塊面包，剩下的一點兒牛奶都已經(jīng)凝固，緊緊地粘在杯子上，她從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放進(jìn)微波爐熱著，又烤了兩塊面包。吃完早餐，她開始整理房間，把臟衣服扔進(jìn)洗衣機(jī)，拖地……忙完這一切，她看見花瓶里的花已經(jīng)干枯了，就去樓下的花店買了六枝百合、兩枝玫瑰。插好花，洗衣機(jī)里的衣服已經(jīng)洗好，她去陽臺上晾衣服。

做完這些，她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打開電視，調(diào)了一整圈，要么是一些尖叫吵鬧的娛樂節(jié)目，要么是一些說著陳詞濫調(diào)的偶像愛情劇，她關(guān)掉了電視。從書架上隨手取下一本書，看著看著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這是一天中她最喜歡的時間。她回房打開衣柜，換了一件連衣裙，任頭發(fā)隨意地垂下。

她漫無目的地在家附近走著。這個時間樓下街道上的商店都安靜下來，有的剛睡過午覺，還睜著惺忪睡眼；有的知道這個時間段沒有顧客上門，干脆還在睡著；有的只是呆呆地坐在柜臺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水果店門前一只黑白相間的貓在左顧右盼。

走過這條街道左轉(zhuǎn)，是一條安靜的小道，到了周末，這條路上會涌現(xiàn)出很多情侶，多半是附近大學(xué)里的學(xué)生。她想，也許是因為穿過這條路右轉(zhuǎn)的街道上，聚集了很多賓館、酒店吧。

她悠閑地走著，穿著一雙碎花的平底鞋，連腳步都變得輕盈。經(jīng)過一個公交站，這個站點平時也就兩三個人在等車，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擁擠的人群。她今天看了一眼，仍然只有兩個人在等車，顯得有些寂寞，蕭條。可是，車子到了此站，還是會停下來。走過公交站牌，是一個紅色的電話亭，里面也是空的，沒有人，她忽然想起《天使愛美麗》里那充滿浪漫色彩的電話亭。想到這里，她眼前快速閃現(xiàn)出丈夫的臉，她才發(fā)現(xiàn)那很遙遠(yuǎn)，與自己的世界已經(jīng)相隔太遠(yuǎn)了。

她繼續(xù)往前走著，梧桐樹葉在輕輕地?fù)u曳著，樹影下，她孤獨的身影穿梭在下面。這樣走著，像夢一樣，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夢，實現(xiàn)的、未實現(xiàn)的，真實里的、夢境中的，從年少到了現(xiàn)在。前一天還穿梭在高樓里，擠在擁塞的人群中，今天卻能一個人享受這樣的時光。

第二天，她繼續(xù)在這個時候，繼續(xù)走在這條路上，繼續(xù)做著那些夢。

有時候，她想幸好現(xiàn)在沒有孩子，如果有了孩子，真的是連這樣做夢的時間都沒有了。

那天，是個跟平時一樣的午后，她低著頭走著，偶爾踩著一兩片樹葉，發(fā)出簌簌聲?？墒?，忽然下起雨來，她沒有慌亂，還是自如地走著，她喜歡下雨，尤其喜歡這樣突如其來的大雨。很多時候，她心里還有那個愛做夢的、倔強(qiáng)的少女的影子。雨水在用力地敲擊著梧桐，她肆意地感受著雨點打在身上的涼意。她穿了一件藍(lán)色的連衣裙，那是他們結(jié)婚前，他買給她的生日禮物。衣服緊貼著皮膚，若隱若現(xiàn)地可以看到里面的內(nèi)衣。忽然，她感到雨停了，抬起頭，發(fā)現(xiàn)一把黑色的雨傘在自己的頭頂上空。她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張陌生的笑臉，那是一張干凈的臉，正是她年輕的時候幻想得最多的一張臉，后來知道這樣的臉在生活中大多不會存在，只不過是人們臆想出來的而已?，F(xiàn)在他出現(xiàn)了，就在自己的眼前。她不敢相信，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笑著看著她，把傘放在她手中，她感受到他寬厚的手掌，他走了。她沒有喊住他。眼看著公交車啟動了，走遠(yuǎn)了，消失了。

盡管她想要喊他，問他，可是，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像是在夢里。她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眼淚，只覺得眼角都是濕的。拿著那把黑色的雨傘，繼續(xù)慢慢走回家，她想，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是真的？可是，手里的那把傘是真的，上面還有未散盡的余溫，想到這兒，她不禁一陣臉紅，想到剛發(fā)生的那一幕，她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做著一場夢。她真希望此刻能有人過來用力掐一下自己，好讓自己從夢里醒過來。

她慢慢地走著，雨點繼續(xù)敲打著梧桐，她聽見這已聽了幾十年的聲音，那么陌生，那么美好動聽，像一場音樂會，她發(fā)覺自己的心忽然變得豐盈起來。她繼續(xù)走著，她想再走幾步，夢應(yīng)該就醒了吧，不會再做下去了吧。她的腳步變得輕快。她甚至感覺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少女時代，放學(xué)后跟一群朋友蹦著跳著走在梧桐樹下，無憂無慮的笑臉，輕快的腳步，美麗的臉龐。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歲月，在那個如夢一般的年齡里做著自己的美夢，沒有人來打擾。

終于，那條路走到了盡頭，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廣告牌赫然地立在眼前，她的夢瞬間醒了。

第二天，她在同樣的時間出現(xiàn)在那條路上，她手里緊緊攥著那把雨傘，要怎樣說才能顯得自然？她緊張地徘徊著，終于，他出現(xiàn)了，帶著她曾經(jīng)幻想的、向往的臉和表情走過來。

她把傘遞給他，輕輕地說了聲：“謝謝！”她不敢說太多話，只是感激地看著他。

“我能請你吃個飯嗎？”

對于這個請求，她想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她甚至在心里期待著他會這樣說，如果他沒有說出這句話，她心里還會有些失落。

在昏暗而溫和的燈光下，他用那雙充滿曖昧的眼睛看著她。她也不時回應(yīng)一個這樣的眼神。

她感到一陣委屈與心酸。自從結(jié)婚后，丈夫很少這樣仔細(xì)看自己，更不用說用這樣的眼神了。她什么都不想顧了，只想著眼前的這一刻，其他的都不重要。

吃完飯，他們順理成章地去了酒店。

在那張充滿白布的床上，他們肆意地糾纏著。她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新鮮與刺激，那是丈夫從未給過她的感受，連之前自以為最美好的感受，在現(xiàn)在看來也相形見絀，甚至在一個時刻，她想如果就這樣死掉好了，至少不用去想明天要面對的臉和責(zé)任，也不用去承受心理上的愧疚與不安。這樣就可以結(jié)束了。

第二天，睜開眼，她看著眼前那張陌生的面孔，感覺自己還在夢中。房間里的窗簾拉得嚴(yán)實，把白天隔絕成黑夜，讓人恍惚不知道是什么時間。

直到他起床，拉開窗簾，一道強(qiáng)烈的光照在床上，照在她的臉上。這道光仿佛瞬間把她從夢幻拉到現(xiàn)實中來。她看著那張?zhí)摶玫男δ槪矍耙黄?。回去的路上，她預(yù)想一會兒見到丈夫的情景，丈夫會不會看出自己的異樣？可是，打開家門，屋里空蕩蕩的一片。丈夫已經(jīng)去上班了，連自己一夜未歸他也不關(guān)心。

這樣一想，減少了她的愧疚感。

接下來兩天，她沒有出門。

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回想著那天他給自己的每一個感受。陽臺上的門開著，白色的窗簾隨風(fēng)輕輕搖曳，陽光仿佛也變得柔和，桌上的玫瑰也已經(jīng)綻放?；貞浰坪醣犬?dāng)時更加耐人尋味，更加讓人沉醉。

理智終于還是妥協(xié)了，她再次踏入那個地方，這次沒有第一次的陌生，她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像是身體里有另一個自己蹦出來一樣，在當(dāng)時，羞恥更加滋生了那種快感。

直到第二天，掀開窗簾的那一刻，陽光忽然變得刺痛，那個男人留下一張紙條：

寶貝：

最近忙著寫論文，先走了。

她看著床上一片凌亂，聽著窗外的鳴笛聲，看著熙攘的人群——那些為生計而奔波的人們……

桌上擺了一個白色的玻璃花瓶，里面插了兩只百合，沒有香味，永遠(yuǎn)不會凋謝。

她眼角濕潤。

回到家，她坐在沙發(fā)上，抱頭痛哭。

看著家里丈夫留下的一片狼藉，她開始整理房間，那些曾經(jīng)為之心動，輾轉(zhuǎn)反側(cè)，反復(fù)揣摩猜度的表情、眼神，現(xiàn)在都變得虛無，好像那些都不是真的，整個人就像飄浮在半空中似的，沒著沒落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一場自欺欺人的游戲，她想自己終究是屬于那類平凡的女人，太虛無的東西不適合自己。她開始懷念那些曾經(jīng)為了一頓飯吃什么而與丈夫爭執(zhí)的日子，想念那些曾經(jīng)一起說好存錢去哪里旅游的事情，想念丈夫嘴里碎碎念地責(zé)怪自己在特殊的日子里吃了冰的東西的日子，想念兩人在陽光溫柔的午后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的日子，想念那些在家無所事事一起聽音樂、看電影的日子……她想起了很多過去美好的日子，那些曾經(jīng)讓自己厭倦、疲憊、想要逃離的日子。

她想自己的心早就飛離、背叛了這個家，自己還有權(quán)利，還能過上那樣的日子嗎？自己這些日子里的情緒他能有所察覺嗎？知道嗎？會原諒自己嗎？

想到這些，她聽見了鑰匙插進(jìn)鎖芯的聲音，他馬上就要進(jìn)來了。第一次她發(fā)覺自己的心在跳著，沒有節(jié)奏地亂跳著，她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渴望見到他，渴望見到那張她早就看慣了，甚至在前些日子有些看厭了的臉。她急忙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剛好迎上了丈夫的目光，他愣了一下，為妻子這一反常的舉動而驚訝。平時自己下班回家的時候，妻子連看都不會看自己一眼，要么在低頭工作，要么在看電視劇，要么在看書，總之不會遞給自己一個歡迎的眼神。日子久了，他也就習(xí)慣了，以為她就是這樣的人，也沒有想去跟她計較。此刻，她竟然有些慌亂地站起來，用自己從沒見過的眼神看著自己，哦，不，不是從沒見過，那是剛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第一次親吻她的時候，他曾見過這種眼神，也許是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忘卻了，竟以為從來不曾有過。他也有些慌了，妻子突然這樣，讓他害怕是不是自己最近的事情被她發(fā)現(xiàn)了，她要跟自己攤牌了。他故作鎮(zhèn)靜地對著妻子笑了一下，并說道：“今天下班這么早?！闭f完，放下手中的公文包，準(zhǔn)備脫下西裝?？墒?，這時，她一個箭步走到丈夫面前，替他脫下衣服，他心里的鼓聲敲得更響了，那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待遇，他想這次是真的出事了，妻子知道了，瞞不住了。早知道這樣，前天就應(yīng)該跟妻子坦白，那樣的話，畢竟多年夫妻了，她還會原諒自己的。現(xiàn)在好了，事情到了這一步，已沒有退路。她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現(xiàn)在這樣就是故意刺激我，嘲笑我，捉弄我。

“肚子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彼犚娏诉@句話從妻子的口中說出來。他想是聽錯了吧，可是，等自己轉(zhuǎn)過身，廚房里已經(jīng)響起了“叮咚哐當(dāng)”的聲音，一會兒傳來流水的聲音，他相信自己沒有聽錯。他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想著那個棘手的事情。

那是一個月前，他跟公司的一位女同事去外地出差，女孩子因為剛來公司，很多事情都不熟悉，他對她照顧有加。第二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女孩潛進(jìn)了他的房間，兩人發(fā)生了關(guān)系。起初知道不過是個錯誤，可是，當(dāng)在公司女孩的手碰到自己的時候，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她還投過來一個曖昧不清的眼神。碰過的身體再觸碰到就會不一樣。

當(dāng)天晚上，她給他發(fā)來一個房間號。那晚，他還是按捺不住去了。幾次之后，他也漸漸厭倦了這種游戲，終于跟女孩提出了再也不要私下交往的事情，女孩提出了要求，他滿足了她。終于和平解決了。

想到這里，他仿佛松了一口氣，可是，卻帶著深深的愧疚。

想到這些，他便急忙走進(jìn)廚房。第一次他看到妻子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忽然一陣心酸，想到自己這些日子里做的錯事，他心里充滿了愧疚與不安。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他心里在祈禱那一刻早點到來，與其像現(xiàn)在這樣忐忑不安，不如讓她早點爆發(fā)出來，可是，再看，又不像，他想還是先看看再決定是否坦白。

雖然是第一次，但她并不凌亂，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他在旁邊幫襯著。

不一會兒，一桌飯菜做好，她取下圍裙坐下，他坐在她對面。

她直勾勾地看著對面的這個男人，有一瞬間，她覺得他還如當(dāng)初那樣溫柔體貼，只是自己變了，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一心一意地愛著他的女人了。想到這里，她不禁有些后悔。而后，她收回了自己的眼神，看著滿桌的飯菜，笑著說：“吃飯吧，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他笑了，看著取下圍裙后的妻子，昏黃的燈光照在那張還略顯稚氣的臉上，她和剛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差不多，變化不大。他們都在打量著彼此，心里都在思忖著。

那天，直到一頓飯吃完，他們都沒再說什么。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上班，她后起床，看著丈夫做好的早餐，心里一陣暖意涌上來，她沒有像平時那樣責(zé)怪丈夫的早餐重復(fù)單調(diào)。

一切又回到了從前，桌上的百合美麗芬香。

晚飯后，他們一起走在夕陽下，看著公園里的老人跳舞，她想，是時候要個孩子了；他想，要是有個孩子日子會更好吧。

（責(zé)任編輯 徐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