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應(yīng)棠
遵義會議以后,一方面軍在毛主席領(lǐng)導(dǎo)下,在婁山關(guān)、遵義一帶大敗敵軍,又南渡烏江、北盤江,浩浩蕩蕩向云南進發(fā)。進軍途中,我們紅色干部團一直擔任著警衛(wèi)中央機關(guān)和首長的任務(wù)。
干部團是在長征出發(fā)時由公略、彭楊兩個軍校合并改編的,全團有兩個步兵營和一個特科營,另外還有一個上干隊。學(xué)員除上干隊以外,都是從部隊抽調(diào)來的連排干部——一些朝氣蓬勃和富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青年。
4月的云南,天氣暖和得使人感到有些炎熱,只穿一件軍衣還不免汗流浹背。白漂漂的水田里,一撮一撮的禾苗被風吹得搖搖擺擺,好像是在歡迎我們的到來。兩邊小山上,紅花綠葉,樹木叢生,蜜蜂蝴蝶嗡嗡的飛來飛去,真是一個迷人的春天。此時,我們的后邊雖然仍有十幾萬追兵,但是誰都相信,毛主席一定會指揮我們擺脫敵人,走向勝利。部隊一面觀賞春色,一面前進,情緒很高。
一天晚上,大隊在一個村子里宿營。半夜,我起來查哨,查到中央首長住的院子門前,看見里面還有燈光閃動。這么晚了,哪位首長還不睡覺呢?我正在向哨兵詢問,忽然從里面出來一個人,越走越近,到跟前才看清楚是周恩來同志。我立定問道:“副主席還沒有睡覺嗎?”他說:“還沒有。查完哨了吧!來,進來坐一會?!?/p>
這是一所地主的宅院,房子比較整齊。周副主席住的屋子里擺著幾把古式的椅子和一張八仙桌子,桌上擺著一盞半明不暗的油燈和幾樣簡單的文具,另外還放著一個小紙包。墻上掛著一張大地圖,看來,副主席是在研究進軍路線。在暗淡的燈光下,副主席的臉上顯得又黃又瘦,眼睛也不如以前那么奕奕有神,唉!首長們勞累得厲害哪。
坐下以后,副主席問我:“你們5連還有多少學(xué)員?”我回答說:“在遵義、土城戰(zhàn)斗中傷亡了一些,現(xiàn)在還有120多人?!苯又謫柕轿疫B的行軍情況、學(xué)員情緒、武器裝備等情形,我都一一地作了回答。副主席沉吟了一會兒笑著說:“你們5連在遵義、土城時打得很好,以后千萬要保持這個光榮呀?!闭f完他打開桌上的紙包要我吃餅干。我知道這是警衛(wèi)員給他預(yù)備的夜餐。在當時能弄到幾塊餅干是非常不容易的,于是我急忙說:“我晚飯吃多了,現(xiàn)在肚子還發(fā)脹呢?!备敝飨鸭埌频轿颐媲?,再三要我吃,我只好拿了小半塊,一邊嚼,一邊等著副主席問話。但他仍像在考慮什么,一直沒有說話,最后才說:“好吧!不早了,休息去吧?!?/p>
從副主席屋里出來,心中猜疑不定:副主席這樣詳細地了解我連的情況,是隨便問問呢,還是在挑選什么重要任務(wù)的對象?想到這里,又后悔剛才沒有大膽的問個明白。
第二天,學(xué)員們都抓緊時間清理個人衛(wèi)生和補充糧食。一些人圍著支在院子中央的一口大鍋燙虱子;一些人弄了些稻谷在碾米;有些人在補衣服;還有些人在擦槍、磨刺刀。我和一些學(xué)員坐在房檐下打草鞋,一面打,一面聽著大家嘰嘰咕咕談?wù)撝?。一個學(xué)員說:“后面敵人追得那么急,我們倒停下不走了,你看奇怪不奇怪!”他一說完,就有人答腔:“這有什么奇怪的,一個是等著跟他們打一仗,再不就是前面有大任務(wù),需要準備準備?!庇钟腥瞬遄靻枺骸澳阏f有什么大任務(wù)?是攻打昆明呢?還是搶渡金沙江?”這一問,沒人作聲了,都拿眼睛朝我看,我說:“上級沒指示,誰知道干啥呢?!?/p>
下午,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學(xué)員們?nèi)齼蓛傻呐軄韱栁以趺催€不走。我心里本來就著急的不得了,這一問更覺得煩躁。于是決定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打聽打聽消息。
這個村子倒挺大,有二三百戶人家。綠茵茵的水田圍著一所所竹籬茅舍,顯得十分清靜。老百姓的生活也還不錯,比貴州強多了。少數(shù)民族群眾也不少。但是由于國民黨的造謠欺騙,每家除一些老幼婦孺以外,年輕男女差不多都跑光了。在一所小學(xué)校門前,一堆被風刮得亂飄的紙片當中,我看到一張云南省地圖,心里一喜歡就撿了起來。過去打仗總是靠上級指方向,靠向?qū)?,連個東南西北也摸不大清楚。有了這張地圖,雖然簡單,卻比沒有強多了。從地圖上看,我們要北上,一定要過金沙江。那里敵人的防守一定很嚴密,如果強渡,少不了又是一場大戰(zhàn)。
回來經(jīng)過中央機關(guān)門前,看見人來人往,匆匆忙忙,像是在開會。雖然其中也有認識的,但也不好意思問??礃幼?,在我們長征路上,又出現(xiàn)什么新的重大問題了。
第三天上午,聽說敵人追兵日益迫近,已經(jīng)快形成包圍形勢了,但還是沒有任何行動的命令。每個人的心情,都越來越不安。中午,我突然看見團部傳令兵朝我們連走來,我趕忙迎上去問:“團長叫我們吧?”傳令兵說:“你怎么知道的?”我一聽這話就知道是真的了,心里一高興,拉著李指導(dǎo)員就往團部走。
屋子里坐滿了人,除陳賡團長和宋任窮政委以外,還有幾位認得和不認得的中央機關(guān)的負責同志。屋子里彌漫著旱煙葉子味,看樣子正在開會。我倆進去后,陳團長以命令的口氣說:“中央決定我軍北渡金沙江,并把搶奪絞車渡渡口的任務(wù)交給了我們團。我團決定以2營為先遣支隊,你們5連為前衛(wèi)連。你們的任務(wù)是:不惜一切代價,盡可能迅速地搶奪渡口,掩護后續(xù)部隊渡江。準備好了馬上出發(fā)!”他說完了又指著旁邊一個穿黑衣服的同志說:“中央派一個工作組和你們一同前去執(zhí)行任務(wù),這是組長李同志,由他統(tǒng)一負責。”我聽了心里簡直有說不出的高興,急忙和李同志緊緊地握了握手,簡單地商量一下出發(fā)時間,便回到了連里。
部隊在動員、輕裝和飽飽的吃了一頓后,便沿著直往金沙江邊最近的小路迅速出發(fā)了。我和副營長霍海元走在前衛(wèi)排后面,指導(dǎo)員和工作組走在部隊的最后。我連的學(xué)員們自從在遵義、土城打了兩個漂亮仗以后,士氣很高;又經(jīng)過兩天休整,恢復(fù)了體力,加上這次又擔任了渡江先遣支隊的前衛(wèi)連,更是勁頭十足。一路上雖然山路崎嶇,有時候根本就沒有道路,太陽又曬得汗水直流,但不僅沒有掉隊的,連叫一聲苦的也沒有。我們以每小時十多里路的速度,走了一個通夜。天亮以后,休息了10分鐘,吃了幾口冷飯,喝了幾口冷水,一氣又趕了七八十里。
隊伍翻過了一座大山,離金沙江只有60來里路了,我們決定休息一下。趁這個時間,工作組的李同志和我們研究了搶占渡口的問題,決定一到江邊,首先殲滅江這邊的守敵,然后奪取船只,強行渡江。打垮或殲滅對岸守敵以后,鞏固渡口,迎接后續(xù)部隊過江。
我們快要抵達江邊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落山。遠遠看去,烏黑烏黑的一長列大山橫在前面,分不清哪兒是樹,哪兒是石頭。山前面,金沙江像一匹攤開的灰布,也看不清哪是河水哪是沙灘。山、河連接的中間,已經(jīng)亮起了點點閃爍的燈光,像敵人的眼睛在窺伺著我們。誰知道敵人發(fā)覺了我們沒有呢?可能已經(jīng)在等候我們了吧?如果是這樣也好,讓我們見個高低。想著想著,已經(jīng)快到江邊了,我向后傳出口令:“前面就是金沙江,做戰(zhàn)斗準備!”
黑暗中,前衛(wèi)排一排長忽然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向我報告了情況。
原來在我們進入云南以后,敵人擔心我軍搶渡金沙江,所以連日來調(diào)兵遣將,在金沙江對岸幾百里的防線上,控制了所有大小渡口,而且把所有的船只都擄過江去,斷絕了江兩岸的交通。皎車渡對岸的敵人,還不斷派出便衣過江來探察情況。今天過江來的探子們不知道是躲在哪里去抽大煙了呢,還是到哪里去敲詐老百姓去了,送他們的船一直等在江邊。當我們前衛(wèi)偵察組走到江邊時,有一個船夫以為是探子們回來了,懶洋洋地問道:“回來了?!睂W(xué)員們隨機應(yīng)變地說:“回來了!”緊跟著幾個箭步竄上去,槍口對準了幾個船夫的胸膛。就這樣,船和船夫全被我們俘獲了。
聽完一排長報告,我迅速地趕到江邊,首先安慰了一下嚇得發(fā)抖的船夫,然后向他們了解了河對岸的情況。對岸鎮(zhèn)子不大,原來駐有一個管收稅的厘金局和三四十名保安隊員,今天早上又來了正規(guī)軍1個連,駐在鎮(zhèn)子右邊;鎮(zhèn)子中央臨江處有一個石級碼頭,碼頭上經(jīng)常有1名保安隊員放哨,最近因為情況緊張,又添了1名。敵人雖然怕紅軍過江,但卻認為這不是主要渡口,也不會來得這么快,所以防守不太嚴密。
和副營長研究了一下,決定馬上過江。指導(dǎo)員動員了一下船夫,這些人平常受敵人的氣,便滿口答應(yīng)渡我們過江。
我命令1排、2排隨我首先過江,副營長和指導(dǎo)員、工作組都留在江這邊。3排在江這邊警戒,并準備隨時以火力支援我們。
3排沿著灰色的沙灘左右散開,槍口瞄準了燈光閃爍的鎮(zhèn)子。我?guī)ьI(lǐng)著1、2排分頭靜悄悄地上了兩只船,交代了上岸后的行動以及遇到緊急情況時的一些措施以后,兩條木船便一先一后解纜離岸了。
這是一個微風吹拂的夜晚,波浪滾滾,木船被浪頭打得“嘭,嘭”作響,忽上忽下晃個不停。有幾個學(xué)員在幫著船夫搖櫓,其余的都靠在一起,把槍緊緊地抱在懷里,避免被飛起來的水沫打濕了。
離對岸越來越近了,鎮(zhèn)子的輪廓也可以看清了。再往前走,從窗子里射出的燈光更加亮起來,偶爾還可以看見一個個人影,聽見人的吆喝聲。眼看幾分鐘以后,便要發(fā)生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了,我的心緊張起來,握緊了駁殼槍,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鎮(zhèn)子。
船靠岸了,我輕輕推了推身邊兩個預(yù)先派好了的學(xué)員,他倆便端著槍跨上岸去,迅速地順著石級往上走。剛走到石級的最頂一層,只聽見一個云南口音的啞嗓子問道:“喂!你們怎么搞的?才回來?!眱蓚€學(xué)員沒有答話,接著便聽到一聲低沉而嚴厲的喊聲:“不準動!”聽見這一聲喊,我便帶領(lǐng)學(xué)員跑步上去,把敵人的兩個哨兵俘虜了。
我簡單地審問了一下俘虜,他倆說的情況和船夫說的一樣。于是我立即命令1排順街往右打正規(guī)軍,2排往左打保安隊;發(fā)展情況隨時報告。
渡船,又回去接后續(xù)部隊去了。
按照預(yù)定計劃,通信員收集了一些茅草在江邊上燒起來,這是報告我連已經(jīng)過江的信號。火很快地燃起來,照得江面上也泛起了抖動的紅光。
信號剛發(fā)出,街上“叭叭”響了幾槍。不一會,又沉寂了。這是怎么回事呢?既打起來了,怎么又沒動靜了呢。正在發(fā)急,1、2排的通信員先后跑來了。
情況是這樣:1排到達敵人連部門口時,敵哨兵喊道:“誰?”俘虜按照我們的吩咐立即答道:“自己人!保安隊的?!鄙诒鴦傄賳柺裁矗瑧?zhàn)士們一下子沖上去就捏住了他的喉嚨。問了一下情況以后,全排當即進了院子,分頭踢開幾處房子的門大喊:“繳槍不殺!”門一踢開,只見滿屋子煙霧騰騰,敵兵們正躺在地上對著小燈“吞云吐霧”呢。聽見這一聲喊,這些“雙槍英雄”開頭是昂起腦袋直發(fā)愣,接著是慢慢地舉起雙手,惶惑地說:“我們今天才到,莫誤會了吧!”我們的戰(zhàn)士說:“放心吧!誤會不了,我們是紅軍,正是找你們來的!”于是這群“英雄”才無可奈何地互相望望,在閃亮的刺刀前面走到院子里集合起來。只有敵人的連長和幾個軍官在另外一間小屋里,見勢不妙,打了幾槍逃走了。天黑路生,我們也沒有去追他們。
2排的經(jīng)過大致和1排相同,他們是冒充納稅的人混進去的。那些正在抽鴉片煙和打麻將的保安隊員,被我們像抓小雞一樣捉個精光,連隊長都沒有走脫。
好!一切順利。我興奮地命令通信員在岸上再燒起一堆大火,發(fā)出第2個信號。
渡口順利地到手了,就像從身上卸下了千斤重擔一樣輕松。當我踏上鎮(zhèn)子里的石板街道,看著黑壓壓的房子的時候,立刻覺得口也干、腿也酸,肚子也咕咕直叫,恨不得馬上找個地方飽吃一頓、酣睡一覺。正想找指導(dǎo)員研究一下下一步的行動,副營長過來了,他說:“為了鞏固渡口、擴大縱深,團長命令你們沿著通往會理的山道前進15里警戒?!?/p>
隊伍迅速在街上集合起來。大家都表示能堅持繼續(xù)前進,只是肚子確實餓得不行,弄得人軟綿綿的一點勁也沒有。這也難怪,連續(xù)行軍200多里,只吃了點冷飯,怎么不餓呢?但是做飯是來不及了,這里看樣子也沒有什么飯鋪,只好忍著。走著走著,我猛一下看見一家門口掛著招牌,模模糊糊可以看出似乎是個點心鋪。我推門進去一看,里面黑洞洞的,連喊了幾聲老板,也沒人答應(yīng),大概是剛才聽見槍響都嚇跑了。點著油燈一看,架子上放著不少的土點心。我想:現(xiàn)在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自己來做這個買賣了。于是把這些餅干糖果統(tǒng)統(tǒng)收集起來,約莫有30多斤,全連100多人,每人也只能攤到二三兩。有的拿到手里,兩口三口就咽到肚子里,一抹嘴巴說:“唉!太少了,還沒嘗出味兒就下去了?!庇腥司头瘩g似地說:“不要貪心不足,要不是當前衛(wèi)連,你能吃著點心嗎?”
吃完了“飯”,事務(wù)長計算了價錢,包了銀洋,寫了一張條子,仔仔細細放在賬桌抽屜里,然后吹熄了燈,關(guān)好了門,隊伍便繼續(xù)出發(fā)了。
走出鎮(zhèn)子,便是一條向左伸往山溝的山路,順著這條石頭路走了十六七里地,前面有個較平坦的地方,便決定在這里宿營。各班派出少數(shù)人撿柴、打水、燒水、做飯,其他人都抱著槍呼呼地睡著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被一只手猛烈地搖醒。睜眼一看,原來是副營長又上來了。他匆匆忙忙地說:“肖連長,快起來,繼續(xù)前進!”我心里一驚,馬上坐起來問道:“有情況了嗎?”副營長用手指著遠處高山的影子說:“順這條路上去40里便到山頂。如果敵人占領(lǐng)了這個地方,居高臨下對我們威脅極大。團長命令我們在拂曉前一定要占領(lǐng)這個地方,以便擴大縱深,鞏固住渡口。”我懷疑地問:“我們團加上中央機關(guān)首長一天也就過完了,還用鞏固渡口作什么?”副營長笑笑說:“你說的倒簡單,現(xiàn)在是主力部隊的千軍萬馬都要從這里過?!蔽艺f:“什么?1、3軍團都從這里過?”副營長連連點頭說:“對了!對了!”啊,這下全都明白了,出發(fā)之前首長們匆匆忙忙地開會,周副主席深夜不眠并了解我們連的情況,原來不只是考慮中央縱隊,而是全軍的行動呀!想到這里,不覺一陣興奮,同時也感到作為一個全軍前衛(wèi)連責任的重大,便馬上找各排排長,要大家趕緊吃飯,準備出發(fā)。
學(xué)員們在睡夢里被叫起來,聽說馬上又要走,有的還有點不大高興??墒钱斨笇?dǎo)員把占領(lǐng)山頂、鞏固渡口的意義傳達了以后,大家的情緒立刻又高漲起來。有個大嗓門叫道:“堅持40里,到山頂宿營!”這一下大家都轟起來了:“占領(lǐng)山頂,掩護大軍渡江!”“打到大山頂,保證全軍渡江的勝利!”過后,大家又一個勁去催做飯的快點開飯,吃了好走,困乏、饑餓,全無影無蹤了。
拂曉,雖然大家走得疲憊不堪,但是準時到達了山頂。從山頂向遠處看去,小山綿延不斷,通往會理的小路盤旋在小山群里。我們決定占領(lǐng)遠處小路兩邊的兩個山丘作陣地,控制著會理通往渡口的必經(jīng)之路。
隊伍繼續(xù)向小山前進。走著走著,前衛(wèi)班忽然發(fā)出敵情警報。經(jīng)過一次小的接觸以后,又過了20多分鐘,大隊敵人果然上來了。
上級的指揮真是英明,昨夜要是在山溝里宿營,今天不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啊。
敵人摸不清底細,不敢進攻。我們也不出擊,就這樣雙方對峙著。下午三四點鐘的樣子,4連和特科營的重機槍連上來了。隊伍前面走著幾個人,近前一看,原來是陳團長和宋政委來了。首長們顯然很高興,見面就說:“你們真能干呀!”我一面報告敵人情況,一面跟著首長觀察陣地。
沒有幾分鐘,團長便召集我們和4連、重機槍連的干部,布置任務(wù)。他命令我連在右邊這個山頭發(fā)起攻擊,負責打大路右側(cè)的敵人;4連從左側(cè)山頭發(fā)起攻擊,打大路左側(cè)的敵人;重機槍連的4挺機槍分別在兩個山頭掩護;打垮敵人以后,乘勝追擊,沒有命令,不準停止。
在團長統(tǒng)一指揮下,重機槍開始射擊了。沖鋒號一響,我們?nèi)B便往前沖去。邊沖邊打,敵人很快便垮下去了。那些喪魂失魄的敵兵,慌慌張張地跑得漫山遍野都是。我們一氣追了一二十里,敵人有的被打死;有的跑不動了就伏在地下裝死;還有的跑急了,從陡坡上掉下去摔死了。正追到一個村子的后山,接到騎兵通信員送來團長的命令:“停止追擊,就地宿營警戒?!?/p>
隊伍帶到村后山坡宿營。這會,我們真是精疲力盡了,一個個坐下就起不來了,也沒有人再嚷肚子餓、嚷口干了。
天快黑的時候,忽然大家又亂嚷起來,并且直往山前跑。我一看,原來有一支隊伍從山下通過,先頭部隊已接近山下的村莊,后面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學(xué)員們早就聽通信員說這是3軍團的大隊人馬,所以覺也不睡了,都爬起來看,也不管人家聽見聽不見,歡迎呀,道辛苦呀,亂喊一陣。長途追擊的疲勞,又忘得一干二凈了。
第二天,中央首長和機關(guān)人員都已過江,駐在我們追擊途中經(jīng)過的那個村莊,我團也全部安全抵達那里。聽后面來人說:1軍團在龍街,3軍團在洪門渡過江都未成功,現(xiàn)在都在絞車渡過江。3軍團過江后,已從左邊取道往會理方向前進。
(原載《星火燎原》(三),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1年版。)
砍“尾巴”
黨中央和中央紅軍的先頭部隊,已經(jīng)進入了陜北蘇區(qū),只剩下我們干部團還在根據(jù)地外擔任掩護。越接近根據(jù)地,敵人跟得越緊。這幾天,我們在前面走,他們就像一根甩不掉的尾巴似的,死纏住我們不放。
這一天,我們走了半夜路,已經(jīng)有點累了。天剛朦朦亮,忽然發(fā)現(xiàn)宣傳隊的同志們在路兩旁豎起了許多門板,門板上用粉筆和石灰水寫著:“同志們,加油呀!再走50里就到陜北蘇區(qū)了!”“快走?。〉絽瞧疰?zhèn)和陜北紅軍會師!”看到這些激奮人心的標語,想著一年來艱苦轉(zhuǎn)戰(zhàn),萬里長征的目的地就要到達了,心里真有說不出的高興,腳步也更加快起來。
天大亮的時候,我們前面出現(xiàn)了一條隘路。路兩邊都是高山,山溝里有條小溪伴路而行。山溝的出口處有個一二十孔窯洞的村莊,村子前面有個10多米高的山坡。遠遠看去,山坡上有幾個人坐在那里休息。走近一看,原來是我們的陳賡團長和宋任窮政委。
團長穿著一件普通士兵的衣服,見了我們,便向我們招了招手。我立刻命令部隊原地休息,便和支部書記張文禮同志一起來到團長面前。
我剛坐下,團長就問:“你們連還有多少學(xué)員?”
“還有42名,加上炊事員和我們兩個人,共有48名?!蔽一卮鸬竭@里,忽然想起團長問我們有多少人,一定是有什么任務(wù),于是又急忙加上了一句:“雖然我們只有40幾個人,打國民黨一個營沒問題。”
“學(xué)員情緒怎么樣?”陳團長總是這樣,每當他交給你一項任務(wù)之前,總要把一切都問個明白。
“原來就很高,現(xiàn)在快到陜北蘇區(qū)了,情緒更高。大家都希望打個勝仗作為與陜北紅軍的見面禮!”
“你們現(xiàn)在的裝備如何?”
“有4挺輕機槍,是在土城繳獲的,每挺有300發(fā)子彈;40支步、馬槍,每支有七八十發(fā)子彈;還有24支在金沙江繳獲的駁殼槍,20多把大刀,每人還有兩三個手榴彈,火力是蠻強的。”我急忙回答。
陳團長聽了我的匯報,和宋政委說了幾句話就對我們說:“好吧!那就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你們!”我和支部書記不約而同地對笑了一下,陳團長又繼續(xù)說下去:“敵人害怕我們與陜北紅軍會師,想把我們主力吸引在吳起鎮(zhèn)以南地區(qū),然后調(diào)集陜甘寧地區(qū)的反動軍隊來圍殲我們?,F(xiàn)在他們的馬家騎兵又追上來了。毛主席說:后面的敵人是條討厭的‘尾巴,一定要把這條尾巴斬斷在根據(jù)地門外。你們的任務(wù)就是在這里把追擊我們的敵人騎兵阻擊住,掩護我主力部隊在吳起鎮(zhèn)集結(jié)?!?/p>
接受了任務(wù)之后,我們把首長的指示向部隊進行了傳達,接著便把1、2班分配在東面的山坡上,3班負責西面的山坡。
太陽升上山頭的時候,遠處出現(xiàn)了3個敵人的騎兵。他們走走停停,一看便知道是尖兵。果然,不大一會,在這3個尖兵的后面,又出現(xiàn)了30多名騎兵。他們一律騎著棕色馬,高傲地向前走著。敵人離我們越來越近,已進入我們的射程了。這時,我們的機槍、步槍,立刻一齊吼叫起來。走在前面的3個尖兵,首先滾下了馬。后面的30多個敵人,有的還沒停住步子,也滾下馬來;有的跳下馬就往田坎下面躲,連馬也顧不得牽了。受了驚的馬,有的摔掉了他的主人滿山亂竄,有的拖著他的主人撒腿就跑。1個排的敵人就這樣被我們打散了。不到10分鐘,1個連的敵人,又騎著一色的棕色馬,揮舞著馬刀,直向我們奔來。學(xué)員們都隱蔽在工事里,聚精會神地瞄準著目標。等他們沖進了我們的射程以內(nèi),我們的機槍、步槍又一齊猛射。這群兇猛的“騎士”,幾分鐘以前,一個個還殺氣騰騰,頃刻之間便和他的前衛(wèi)排一樣,死的死,傷的傷,全部被打下馬來。一部分活著的還想就地抵抗,我們立刻組織起特等射手,一槍一個地把他們消滅在原地。敵人的第2次進攻就這樣又宣告失敗了。打退了敵人的第2次進攻以后,學(xué)員們抓緊時間擦拭槍、彈,修補工事,準備再戰(zhàn)??墒堑攘撕镁脜s沒有看到敵人的影子?!皵橙嗽诟闶裁垂砟??”我們正懷疑,突然聽到西邊山上槍聲大作。不一會,只見遠處的山坡上有人零零亂亂地往下跑。仔細一看,原來是敵人想從左側(cè)山上迂回我們,被我們團的警戒部隊打了下來。學(xué)員們一見敵人到處碰壁,又紛紛議論開了。有的說:“他們不會甘心的,大戰(zhàn)斗還在后面呢!”
果然不出所料,太陽偏西的時候,3架敵機飛臨我們陣地上空,轉(zhuǎn)了幾圈之后,接著就扔下炸彈來。同時,敵人的迫擊炮和輕重機槍也一齊向我們轟擊掃射起來。炸彈、炮彈震得山谷隆隆作響。一眨眼的工夫,我們陣地的前后左右,煙火沖天,對面看不到人。敵人一面轟擊,一面又集結(jié)了一個營的兵力,在炮火掩護下向我們奔來。他們在我射程以外就下了馬,順著小河溝,運動到離我二三百米遠的田坎下。我們雖然已經(jīng)有了些傷亡,但大家仍非常沉著,緊握著手榴彈,靜靜地等待著敵人再靠近一些。
轟擊持續(xù)了20多分鐘后,隱蔽在田坎下的敵人,忽地站了起來,揮舞著馬刀,漫山遍野地向我們涌來。不一會,離我們只有五六十米了。霎時間,我們所有的火器都開了火。成排成排的手榴彈飛進敵群里開了花。敵人的嚎叫聲被湮沒了,馬刀的閃光不見了。幾分鐘以后,敵隊伍混亂了,滾的滾、爬的爬,拚命向后跑。我們哪里肯放過他們,立刻集中火力射擊。不一會的工夫,敵人來路上又增加了許多尸體。
經(jīng)過了三四次的嚴重打擊,敵人不敢貿(mào)然進攻了。他們躲在田坎后面,槍也不打,炮也不轟,連傷兵、死尸也不敢來抬。激戰(zhàn)了一天的山溝,又平靜下來。我們利用夜幕的遮掩,從敵人尸體上收集來一些槍支和子彈,準備給敵人更慘重的打擊。
夜幕籠罩了群山和田野,通信員忽然送來了團長的一封信,大意是說,我們已完成阻敵前進任務(wù),給主力創(chuàng)造了砍“尾巴”的有利條件,命我們在夜12時,將陣地移交前來接防的兄弟部隊,撤至吳起鎮(zhèn)附近的村莊休息。
學(xué)員們聽說要我們撤走,都有些舍不得。大家一致說:“不是要我們執(zhí)行砍‘尾巴的任務(wù)嗎?‘尾巴還沒砍掉,為什么要我們走呢?”經(jīng)過再三解釋,大家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陣地。
第2天中午,我們在宿營的村子前面,果然看到了砍“尾巴”的戰(zhàn)果:大路上擺滿了許多棕紅色、黑色、白色的馬,馬背上馱著一捆一捆槍支;一群群的俘虜,在紅軍戰(zhàn)士的押解下,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老鄉(xiāng)們夸獎我們說:“你們真行啊,跑了這么多的路,還沒休息就打了個大勝仗!”學(xué)員們對老鄉(xiāng)們說:“這是毛主席指揮的英明。在大門外把‘尾巴砍掉,進了門就干凈利索了?!?/p>
(原載《星火燎原》(三),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