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打擾的午睡》看菲利普·德萊姆的創(chuàng)作特色

◎白琰媛

從《被打擾的午睡》看菲利普·德萊姆的創(chuàng)作特色

◎白琰媛

《被打擾的午睡》是法國當代細微主義作家菲利普·德萊姆于2001年發(fā)表的短文集。在這部作品中，那些細微瑣碎、微不足道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在作者的筆下變得細膩、生動且富有說教意義。本文以《被打擾的午睡》為分析文本，著重從寫作手法與思想主題入手探討菲力普·德萊姆的細微主義文學主張。

德萊姆 《被打擾的午睡》 細微主義細膩 幽默詼諧

《被打擾的午睡》（La sièste assassinée）是法國當代細微主義作家①菲利普·德萊姆（Philippe Delerm，1950- ）于2001年發(fā)表的短文集。在近三十年的寫作生涯里，德萊姆發(fā)表了近三十本書，其中有小說也有散文。相形之下，德萊姆的短小的散文成就更高，在1990年，他憑借《秋天》（Autumn）一舉成名，1997年出版的《第一口啤酒的滋味以及別的細微快感》（La Première gorgée de bière et autres plaisirs minuscules）（以下簡稱為《第一口啤酒》）更是讓他為中國讀者所熟悉。

短文集《被打擾的午睡》是繼《第一口啤酒》之后，德萊姆細微主義文學主張與探索的另一力作。作為細微主義文學最具代表性的作家，“細微主義”在德萊姆的短文集《被打擾的午睡》中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取材細微

德萊姆被稱為是“日常生活”作家。他的作品大都以日常生活中瞬間、細微瑣碎、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作為描寫對象。［1］在短文集《被打擾的午睡》中，德萊姆尤其關注細小題材，其主題可以小到只是打手機時的微斜著腦袋的姿勢、品朝鮮薊心時需要的安靜氛圍；可以不起眼到餐具上的圖案、牙鉆的刺耳響聲等。如，短文集中《今晚，我倒垃圾》，②作者將視角放在對垃圾簍里各種垃圾的描述，咖啡的渣滓、撕破的包裝紙、被削下來的馬鈴薯皮、干皺的蘋果核兒、一支用干的自來水筆的筆尖、一種鎂含片的蜂窩狀藥板等?！堆燮さ谋趁妗穼㈤]上眼睛后的所感展現(xiàn)給讀者、《墨水漏痕》則將上衣口袋上的一個污點作為描寫題材……垃圾、眼皮的背面、墨水污點這些內(nèi)容，平時鮮有人去細心地觀察，但在德萊姆的筆下，這些細小的題材，都具有了不可小看的價值。

簡單的題材，絕不是庸俗題材；看似無物，實則面面俱到，這正是德萊姆“細微主義”寫作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細膩描寫

中國當代作家曹文軒曾指出：“小說有個最基本的品質(zhì)不可丟失，就是細膩。如果丟失了，不稱其為小說……”他希望“讀者在閱讀時注意到細節(jié)。作者一邊寫，一邊在琢磨小說中每一個細節(jié)——細膩是文學非常重要的品質(zhì)”［2］。

在這一點上德萊姆與曹文軒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德萊姆的短文創(chuàng)作由于選擇了細小的題材，那就不可缺少細節(jié)描述和細膩感情的表述。德萊姆始終遵循這種創(chuàng)作觀，其短文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了獨特的細膩美感。總的來說，其細膩主要體現(xiàn)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細膩的景物描寫

德萊姆對細節(jié)的執(zhí)著并未停留在素材的選取上，也體現(xiàn)在他對這些素材細致入微的刻畫上。大自然作為德萊姆創(chuàng)作的鋪墊，在他的作品中頻頻出現(xiàn)。

比如在《韃靼人海灘》一篇中，“這是漲潮的時分，但海灘上還有一定的寬度。在水與堤墻之間的半路上，沙堆和沙子壘成的那些城堡畫出了一條意外的界線。毫無疑問，它們的排列正好在于沙子在這個地方的理想的結構情況……海鷗們走上前來，腳步呆板、懶散，脖頸向后扭著。在這些沙堆城堡中間，它們的身材還顯得出奇地龐大；微細之處、雉堞、鑲嵌在護城河斜坡上的貝殼等的精心安排，在灰白色羽翼下形成的模糊不清的夢幻世界中擺蕩著……”德萊姆不斷變化著視角對漲潮時的海灘進行遠近、動靜的綜合性呈現(xiàn)，對海水到來時沙堆的變化觀察細致、對海鷗的舉止行為描寫細膩，展現(xiàn)出一幅逼真的海灘畫面，使讀者身臨其境。

此外，在《被打擾的午睡》中，德萊姆非常注重色彩，在他的筆下有：橘黃色的地面、暗綠色的帳篷、紫醬色天鵝絨衣飾、錦葵紫色的頭發(fā)、淡紅與褐色的皮膚、白色的欄桿、五顏六色的糖果、鮮翠欲滴的櫻桃……黃、紅、藍、綠等各種顏色交織和碰撞到一起，給讀者帶來一場視覺的盛宴。色彩的描寫不僅能很好地刻畫景物，而且還能充分調(diào)動人的各種感官。如《甜蜜的水果季節(jié)》中的一段描寫：“秋天。水果如雨而降。挖泥鏟輕輕掘過落葉。蘋果、梨、榅桲果，落地后又無聲地蹦跳了一下。一個核桃在腳下滾動……在白色的瓷杯上，深綠色的圖案顯現(xiàn)出一種圓形的鄉(xiāng)村裝飾，一種美麗而古怪的勤奮景象，可是，你看不到皮克維克。草是濕漉漉的，或者已經(jīng)有點太高，再過幾天，這會更好看，白色的箭頭會呈現(xiàn)在剛上凍的清晨。你待在那兒，光線染上了茶的顏色。葡萄葉子上有著面頰的火紅，并且卷曲著，就像涂著桃紅胭脂的老太太?！痹谶@一段描寫中，有聲音有動作有顏色也有氣味。甜蜜的水果季節(jié)通過多種感覺器官的交融予以展示：觸覺——草是濕漉漉的；視覺——一種美麗而古怪的勤奮景象；聽覺——落地后又無聲地蹦跳了一下。諸多顏色詞匯的運用，不僅可以讓我們有一種如在目前的鮮活的畫面感，而且還能使人獲得植物生長、果實落地的聽覺效果，把人的各種感官都很好地調(diào)動起來，使畫面描寫生動、活潑，富有現(xiàn)場感。

（二）細膩的心理描寫

在《被打擾的午睡》里，德萊姆以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作為描寫對象，其作品中的主角無不例外都是社會生活中普通而平凡的小人物，描寫的也都是他們生活中平淡無奇的生活瑣事。盡管如此，德萊姆對這些小人物的心理的描寫是精細入微的，他能夠發(fā)現(xiàn)并及時掌握這些小人物的心理變化。

《在地鐵里讓座位》一文中，德萊姆對一位乘客在地鐵里讓座時的內(nèi)心世界進行了極為細膩的刻畫。“你慶幸自己沒有被擠在里面：坐著的人們沒有煩惱。但是，這種表面的從容很快就只能靠過分做作的漠視和愚笨的虛偽來支撐了……在你的上方的某個地方，你清楚地知道印有一條使人感到威脅的話：座位優(yōu)先是為……保留的。當然，戰(zhàn)爭殘廢人和一般盲人似乎并不多，可是面對孕婦和老年人，也難以泰然處之。那就需要立即站起來。一種晚到的、有點讓人感到不好意思的、無可挽回地延誤了的慷慨，還能有什么價值呢？在起身的時候，你感覺不錯，同時笨拙地踩上了站立著的擁擠在一起的人們的腳上。這是一種出手不高的行為，它甚至不會引起好的意識?？斓较乱徽景桑乙谀莾合氯??！钡氯R姆通過精細入微的心理描寫展現(xiàn)了乘客讓座時的矛盾心理：首先慶幸找到了位置，但發(fā)現(xiàn)坐在照顧專座時，別扭的感覺立即充斥著全身，一種從未有過的威脅感油然升起，那就需要立即站起來。可站起來并不容易：有點讓人感到不好意思的；在起身的時候，你感覺不錯；同時笨拙地踩上了人們的腳上。讓座后的心情也不怎么平靜：快到下一站吧，我要在那兒下去，盡快逃離這個讓自己糾結的場所吧。細膩的心理刻畫輔之內(nèi)心獨白，多種手法結合并用，使這篇文章富有較強的感染力。

（三）細膩的細節(jié)表現(xiàn)

細節(jié)本意是指細小的環(huán)節(jié)或情節(jié)，是文藝作品中描繪人物性格、事件發(fā)展、自然景物等最小的組成單位。表面看來細節(jié)與細膩好像是相悖的，因細膩給人一種細致、綿密的感覺，語言表達的容量似乎很大。但實際上，細膩并不一定需要大量的語言支撐，它是一種藝術感覺，是對生活真切而細致的感受，細節(jié)與細膩是相生而不相悖的。

德萊姆一直關注作品的細節(jié)的表現(xiàn)，他以為從細節(jié)的把握上能看出作品是否細膩，細節(jié)本身實際上就是細膩的一個衍生物。在這一點上，尤其欣賞書中《歪斜著腦袋的表情》《觀牡丹者》《在眼皮的背面》《墨水漏痕》《牙鉆》《這只鳥》等篇。在作者的筆下，細節(jié)描述與細膩感情的表達實現(xiàn)了完美的結合，而細節(jié)描述也正是為了表達細膩感情服務的。細節(jié)是材料，而借助于細節(jié)來表達感情則是作者孜孜以求的。

“牡丹花是那樣渾圓、那樣豐滿、那樣自信、它沒完沒了地在膨脹。即便在還是花蕾的時候，它也像一位臥在床上佯作嗜睡的漂亮女子那樣動人，緩緩舒展它的曲線身姿?！薄队^牡丹者》中，作者對牡丹花含苞待放時的形態(tài)的細節(jié)描繪，使我們驚喜地領略到一種入木三分的觀察能力。

在《牙鉆》中：“您突然成了這種金屬蟬在時間和空間之中的俘虜，因為這種蟬在敲打、在撕裂，一個勁地在低音與骨頭之間活動，接著，到外面空氣里待上幾分鐘，隨后便更野蠻、更固執(zhí)。”德萊姆用樸素細膩的語言把牙鉆觸碰牙齒的小細節(jié)描寫得生動傳神。

題材再小，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無數(shù)細小的事件匯合在一起成就了更為豐富、更為多彩的世界。登高望遠，可知天地之開闊；但進入分子、進入細胞，不更可以掌握食物的本源嗎？而這正是“細微主義”的貢獻之所在。

三、主題——簡單的幸福；風格——幽默與詼諧

在德萊姆的作品中，一個簡單的句子，便能營造出某種幸福的場景，令人煩躁的柴米油鹽類的生活瑣事也能成為德萊姆幸?？鞓返脑慈Ｐ腋Ｊ秦灤┢渌凶髌返淖罡镜闹黝}。［1］《被打擾的午睡》也不例外。但幸福究竟是什么？

在《被打擾的午睡》中，德萊姆告訴我們，幸福就是在酷暑天、在面試之前，同伙伴先去游個泳（《口試之前，先游泳去》）；在森林的灌木叢中看到真正的波爾多牛肝菌（《只需要一個攤雞蛋，就行了》）……幸福是平淡而真實存在的，是大多數(shù)人都能達到的，往往包含著對以往生活的回憶、瞬間即逝的日常生活的珍惜以及我們對生活、對待他人的態(tài)度等，然而需要我們在日常生活最微小的細節(jié)中去感悟。

德萊姆的幸福來源于日常生活中的細微樂趣?！侗淮驍_的午睡》中不乏表現(xiàn)“樂趣”的文字，如牡丹的快樂在于被人觀賞，觀賞牡丹花何嘗不是一種享受的過程？

當然，這樣的“樂趣”描述，比起《第一口啤酒》來講，明顯少了許多，《被打擾的午睡》更加側重于描寫生活中的小煩惱、小惆悵以及這些不快所帶來的感覺，如網(wǎng)球場上突如其來的大雨（《羅郎·卡洛斯網(wǎng)球場馬上要下雨》）、暑天因友人的來訪而不得不放棄的午睡（《被打擾的午睡》）等。正如德萊姆自己所說，《第一口啤酒》顯示的是“樂趣”，而《被打擾的午睡》表達的則是“幽默詼諧”。為何會有如此的變化？從“樂趣”到“幽默詼諧”的這種轉變也許正是作者生活本身改變了的緣故?！坝哪溨C”是消磨正在度過的時間和排遣某種郁悶的方式。隨著人變老，他會越少快樂，那么，越來越滑稽可笑也就極為重要！

是的，在《被打擾的午睡》中，德萊姆用一種充滿詩意的寫作告訴我們除了樂趣之外，原來被困擾也可以成為一種幸福。如此，他寫出了樂趣之外的尷尬、懊惱、沮喪和矯情。更特別的是，他寫出了在這種種不愉快之中的詼諧內(nèi)核，因此有了種自嘲的況味，也顯示出法國式的達觀和幽默。幽默詼諧的增多，并不損害“細微主義”標榜的于“細微之處見樂趣”的美學主張，德萊姆的幽默詼諧與樂趣是建立在對于細小事物的細節(jié)描述基礎上的，而幽默詼諧的結果也還是獲得一定的樂趣。

四、結語

在《被打擾的午睡》中，我們看到的是無數(shù)被放慢了的生活腳步。菲利普·德萊姆以其“細微主義”的獨特視角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篇篇富有美感且意義深刻的文章，同時以其細膩的筆墨為我們再現(xiàn)了對生活細致而真實的感受，讓我們對幸福有了重新的界定。那些整天為生活奔波忙碌，沒有時間停下腳步享受人生的人，那些終日抱怨，被生活中的紛擾俗事糾纏的人是否應該有一種全新的心態(tài)面對生活？慢一些也許意味著更好，被困擾也可以成為幸福。從現(xiàn)在開始，過一種積極的慢生活吧。

注釋：

①“細微主義”是一個美術創(chuàng)作流派的名稱。后被借用來概括一批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法國和比利時專注于日常生活細小主題寫作的作家。

②文中該小說的引文均出自菲利普·德萊姆的La Sièste assassinée（2001年版）。下文將只標頁碼，不再另注出處。

［1］吳娟.德萊姆與細微主義文學［J］.法國研究，2006（02）.

［2］曹文軒.細膩是文學的重要品質(zhì)［N］.中華讀書報，2005.

［3］張亙.資產(chǎn)階級的幸福神話——菲利普·德萊姆的《田鼠先生或是洞穴的形而上學》［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9（03）.

［4］張丹.從細微主義看《巴黎瞬間》的寫作特色［J］.鑒賞者，2011.

［5］Assouline，Pierre.Les Petits Riens［M］.Life， Paris：Février，1998.

［6］Philippe Delerm. La première gorgée de bière et autres plaisirs minuscules［M］. Paris： Editions Gallimard，1997.

［7］Philippe Delerm. La Sièste assassinée［M］. Paris：Editions Gallimard，2001.

（責任編輯劉月嬌）

★本文系2015年武漢理工大學自主創(chuàng)新基金研究項目（項目批準號：2015VI040）。

（白琰媛，女，碩士，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法語系，講師，研究方向：法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