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情緣

海代泉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一天，文友李亮來找我借書。他在大玻璃書櫥前指名要借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并說是一位愛讀書的人托他借的。

幾天后的傍晚，我正在伏案趕寫一篇文稿，這時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我打開門，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陌生的姑娘，中等身材，穿一件紫色的連衣裙，鵝蛋形的臉龐上長著一雙明亮的眸子。見我在發(fā)愣，她嫣然一笑，說：“王老師，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李亮在廠里加班，抽不開身，我就冒昧地跑來還書了。”

“哦，你就是李亮說的那位愛讀書的人！請進來吧?！蔽野阉堖M書房。她從挎包里取出書還我，還一再表示感謝。當(dāng)她的目光落到我的大玻璃書櫥上時，眼睛立刻迸射出興奮的光彩：“啊，王老師，你擁有這么多的書，真幸福啊！”

她又挑選了一本書，然后和我聊了起來。她叫張?zhí)m，和李亮在同一個工廠，是廠辦的秘書。這位洋溢著青春氣息、活潑大方的姑娘給我的第一印象極好。從此她十天半月總要來我這里還書、借書。我們以書和書中主人公的命運作為交談的主題，無拘無束地交流著，談得很投機，沉醉在文學(xué)作品所營造的詩意境界之中。有時候碰上節(jié)假日我們還相約到茶館喝茶，或去郊外游玩。

半年過去了，張?zhí)m一直到我家來借書，但是間隔的時間已經(jīng)縮短到兩三天一次，我們交談的話題也不局限在書本上，發(fā)展到海闊天空無所不談的地步，而且彼此的興趣越來越接近。我對她的感情也起了變化，真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

一天，張?zhí)m在廠里打電話給我說，她聽別人說契訶夫的短篇小說極富人生哲理，很想讀一讀。我剛好買了契訶夫的短篇小說集，便讓她只管來拿好了。我把書找出來放在書桌上，突然靈機一動，我想何不來一個借書傳情，向她表達(dá)愛意呢。于是我寫了一封情信夾在書中。

下午，張?zhí)m匆匆趕來取書，然后急著要回廠趕寫一份材料。我想向她暗示書中藏有情信都來不及了。

時間有時過得真慢，一天、兩天……我在不安中等待著她做出回應(yīng)。

一周后，張?zhí)m把這本書還給我，卻沒有任何表示。我仔細(xì)翻遍全書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墜入了失望的深淵。她這分明是拒絕了我，但顧及我的面子，沒有挑明罷了。我的愛情之火一下子被撲滅了。

不久，張?zhí)m因為要照顧年邁的父母，調(diào)到北方一個海濱城市了。臨走前她來向我道別：“王老師，你可不要忘了我啊！”

我這個情場敗將又能說什么呢，只好強裝笑臉祝她前程似錦。

后來張?zhí)m雖然給我來過信，我卻有意疏遠(yuǎn)了她。大概是自尊心作怪，我逐漸連信也不回了。

時間在不停地流逝，轉(zhuǎn)眼間又過了幾年。一次碰巧我到張?zhí)m所在的那個城市出差，辦完事后，我決定去看看張?zhí)m。她在家中接待我，故人重逢自然有許多感慨，她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她非常關(guān)心地問我的婚姻狀況，我說自己仍然是一個光桿司令。

“王老師，你的條件很好，人品也好，為什么還不找一位年輕漂亮的伴侶呢？”

“唉，這都因為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呀！”我話中有話地回答。

“過去我還以為你是在等待神秘的心靈之約，條件高不可攀。”她也不甘示弱地還我一句。

這時，我禁不住問她：“我寫給你那封夾在《契訶夫小說集》里的信，你為什么始終不給我答復(fù)？”

她驚訝地反問道：“你給我寫過信，夾在《契訶夫小說集》中？真有這回事嗎？”

張?zhí)m陷入深深的回憶中，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呀”了一聲說：“想起來了，那天過大橋時，我無意中翻過那本書，好像夾著一張字條。我還沒來得及看上面寫的什么，就被一陣風(fēng)吹到河里去了……”

回到住宿的旅店，整個晚上我沒有閉過眼，心中不停地咒罵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書呆子，是個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從那以后，每當(dāng)我看見那本《契訶夫小說集》，總會想起書中的《帶閣樓的房子》那最后一句：“米修司，你在哪里？”

（發(fā)稿編輯/蘇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