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多探險一天，生命就被延長一刻

沈杰群

沒有媒體和后援，沒有贊助，帶上全部積蓄30萬，閃米特和羚羊夫妻一獨木舟一車，開始未知旅程。歷時234天，途經九個省區(qū)，漂流行程5490公里，閃米特成為世界獨漂黃河第一人。

閃米特自述：獨自探險，孤獨而驚險

我的名字“閃米特”，取自于6000多年前西亞兩河流域的一個民族，他們的足跡曾遍布亞歐非洲。我很崇拜閃米特人的探險精神，希望可以像他們一樣，在大自然中探險，探索未知的世界。

2012年，獨木舟環(huán)海南島，三個人一起出發(fā)，一個隊友完成四分之一就退出了，另一個隊友中途發(fā)高燒一周，病愈也退出，最后剩我一個人。當時感覺特別孤獨和無助，第一次探險沒有任何人陪伴，直到完成環(huán)海南島。

從泰國到柬埔寨的漂流也是我一個人，在陌生國家，語言也不通。有一天我正要靠岸，忽然被駛過的柬埔寨漁船阻攔，船上的漁民示意這片沙灘二戰(zhàn)時埋了很多地雷，尚未排除，所以不能靠岸。整個南岸接連二三十公里都是雷區(qū)，直到深夜11點半，我才找到一個有客棧的沙灘登陸。沿途沒有手機信號，也沒有電話亭，我失聯(lián)了40多個小時?，F(xiàn)在，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無助的探險方式。

2015年獨漂黃河，上游是無人區(qū)，無法補給——若我一人去，得背幾百斤重的東西。妻子羚羊不放心，而她公司不能請一年的假，所以選擇辭職，一路在岸上開車給我做后勤。

4月底，我們在黃河源頭開始漂流，那是黃河源頭含氧量最低的時候，走路都辛苦。我一個人劃著皮劃艇在黃河上漂，而黃河源頭大部分地方都沒有路通到黃河邊，所以并不是每天都能見到羚羊。

在青藏高原快結束時，我到了唐乃亥的一個峽谷。它長20多公里，兩側都是懸崖峭壁，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攀爬或靠岸離開，救援只能靠直升機。當時我接到了來自北京的一個神秘電話，對方警告我千萬不要漂那一段峽谷，因為他們在1987年首漂黃河時，一個兄弟在那里遇難了。前面的犧牲對后來者的壓力很大。

我猶豫了一段時間，決定一定要漂。之前已經一槳一槳漂完了1500公里，我自認為已摸透了黃河的脾性，有信心漂。我做了一些攻略，從衛(wèi)星地圖上發(fā)現(xiàn)峽谷兩側雖陡峭，但中間有小碎石灘可供休整。

真正進入峽谷，和我想象的情況很不一樣。幾百米寬的黃河一下子縮減到了幾十米寬，水流從之前的七八公里的時速加到了20多公里，進入峽谷，整個艇像箭一樣飛速向前，到第一個碎石灘，我本打算上岸補水休息，結果根本沒有機會，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漂。當我到了13公里處，就是那個神秘漂友說自己隊友遇難的地方，河水突然濤聲震天，掀起一堵水墻打在黃河中間。我非?？謶?，艇的速度極快，很快我撞上了水墻，水墻一打，整個艇飛起來，掉下去。右邊一個巨浪過來，艇又跳起來，飛到左邊。等我反應過來，發(fā)現(xiàn)已經過了那段危險的水域，覺得運氣不錯，有驚無險。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前面響起了比之前更響的一個水聲，沒看到激流——這意味著前面有個很大的跌水。我很快跌下去，發(fā)現(xiàn)周圍都是水，整個人像在滾筒洗衣機里，艇里也進了水。前面大概幾百米的地方出現(xiàn)一塊很尖的礁石，我的艇就被水流拉著向礁石沖過去。

當年那個漂友遇難的地方應該就是這里——躲過礁石是平安通過的關鍵。我在離礁石還剩幾米遠的時候，右手用力一劃，左手用力一推，把艇頭稍稍修正了一點點方向，整個艇就在離礁石兩米遠的地方飛過去，而且那里的水在礁石上深深凹進去了兩米深，就像裂谷一樣，非常恐怖。

過了礁石，我松了口氣，趕緊拿一個瓢來排水——艇里灌滿水后重量會增加很多，導致漂流速度不夠，容易發(fā)生意外。但是，我剛把水排掉一半，又聽到一聲巨響，又一個激流在前面等著我。我趕緊把艇閥門蓋上繼續(xù)漂，迎接下一個激流。整個20多公里的過程一直如此，沒有任何停頓，我一直都爭取在下一個激流來之前把水排干，但我沒有一次成功。直到出了峽谷，才真正把水排干。在出了峽谷后有一個平原，左岸有個碎石灘，旁邊還有水葬場。我劃著獨木舟到距離那邊100米的地方，打電話等羚羊來接我，然后直接躺在石頭很尖的碎石灘上睡著了。

為了探險漂流，我辭了好多次工作，每次探險回來就要找下一份工作。現(xiàn)在，我準備到一個新的城市去找工作了。

羚羊自述：自然環(huán)境里，他奔放耀眼，有光芒

閃米特是個理工男，他是活在水上和文字里的人，不擅長口頭表達和描述感性事情。我剛認識他時，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很斯文的南方小伙子，不怎么和女生說話。那會兒，我只知道他小學時是運動隊的，沒看出來多愛冒險。

2007年，閃米特開始在沙灘玩獨木舟，我覺得只是一個很健康的娛樂活動。他先是借別人的舟來體驗，后來自己買了一條很簡陋的獨木舟，放在海灘邊，周末假期玩一下。

閃米特越劃越遠了，開始在島嶼間穿梭，我提醒他注意安全。從2007年到2010年這三年間，我沒有太多干涉他劃獨木舟。我認為夫妻彼此應該有一點獨立空間，結婚不是占有，不能打著愛的名義讓對方的路越走越窄。

2010年，他帶隊去橫渡瓊州海峽，活動失敗了。他告訴我因為風太大導致翻艇，但所有人都安全。身為領隊，他產生了一點兒心理陰影。

這件事也成了轉折點，讓我好好思考他的興趣愛好是不是影響到家庭生活了。我警告他說是不是要冷靜想一想，值得做嗎？追求什么？是想挑戰(zhàn)自然嗎？他說不是，只是挑戰(zhàn)自己的能力。我說那應該有度，萬一在瓊州海峽出了事，大家都毀了。

閃米特受了很大打擊，大半年都沒再玩獨木舟。

大多數(shù)中國人還缺乏對“探險”這件事的認知，覺得任何行動都該有保姆船跟著。但閃米特不認可，他認為探險是自主的，如果有各種保障，可控風險，那就不叫探險。因為堅持這個理念和玩法，導致閃米特和別人很難玩到一塊兒。

閃米特性格內向，在生活中很靦腆，但在自然環(huán)境中很奔放，很耀眼，很有光芒。我忽然發(fā)現(xiàn)，大半年不玩，他原本這些品質都看不見了，挺沒精神的。后來我對他說，如果你覺得不劃獨木舟很難受，可以再去嘗試一下。

閃米特最后只找了一個隊友，時隔大半年又去橫渡瓊州海峽，結果很順利，然后越走越遠：橫渡渤海海峽、環(huán)海南島……如果一個人的屬性、優(yōu)點只能在大自然中顯現(xiàn)出來，你卻一定要他過世俗生活，可能這些優(yōu)點就被埋沒了吧。

像朋友那種買房買車、三代同堂的生活也是不錯的選擇。但閃米特是個另類，既然他不屬于這類人，那是否可以讓他嘗試一下？也許可以走出與眾不同的道路，也許在這個過程中，我能更加理解他。

最初，我不是100%理解他為什么那么瘋狂、那么執(zhí)著，但我既然很愛閃米特，那我為什么要拒絕了解他的世界呢？很多人以愛為借口阻止對方，問題就在于他們根本不了解對方的世界。愛一個人就應該嘗試了解他的世界。

他在每一個探險活動中的閃光點都是吸引我的原因。他現(xiàn)在和以前吸引我的東西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很認真，認真里還有一種天真。像他這樣天真的人才會對世界和周圍的人、事保持好奇心?？此诫U，不是看他挑戰(zhàn)了紀錄和航線，而是通過他孩子般的好奇心，讓我也看到從前忽視的東西。閃米特的航線，有人坐船去過，有人打魚經過，但讀閃米特的游記，他們又會看到新鮮的、未曾注意過的地方。

閃米特的冒險像金字塔，一次比一次難。經歷黃河探險后，感覺每一天、每一月都很長，不可控，在變化——充滿未知的探險能把時間拉長吧。